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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眉被问得哑口无言,一时只觉人生无比失败,便伏在桌上一言不发,由着东平给她梳头,自己在心中哀悼刚刚失去的形象和面皮,趴了一会儿突然又想起一事,直起身问道,“他们还在外面——哎哟好疼!”竟是起身太急把头发扯了。
东平急忙松手,梳子便从头上滚到地下,蹲下身捡了起来,向杨眉道,“小姐是问卫大人和特使大人么?都在花厅喝茶。”
“什么?”杨眉大惊,“你说卫阶和拓……特使大人喝茶?一起?”
东平拾了梳子接着给她梳头,“是啊,奴婢回了钟管事,请他陪着二位大人喝茶,小姐还是赶紧梳洗了出去吧,奴婢见钟管事坐在那儿不停地出汗呢!”
难道换她出去就不出汗了么?杨眉越发郁闷,此时若有个法子就地蒸发就好了。
东平给她梳了头,又换了衣服,杨眉在镜中照了照,仍然是白似鬼的一张脸,便吩咐道,“上些妆。”
东平自从伺候这位小姐,从未见她主动吩咐上妆,导致她这一身的手艺没个用处,此时闻言,激动得莫名所以,忙开了妆奁匣子,取了胭脂水粉出来,仔细地在她脸上涂涂抹抹,她动作十分的快,不一时便收拾妥当了,把镜子掌在手里,“小姐看看满意么?”
杨眉瞟了一眼,除了眼睛仍然肿得厉害,别处看着总算像个正常人了,便起身道,“你随我出去看看。”
东平忙道,“小姐自去吧,奴婢去给小姐备饭。”
杨眉十分无语,果然连个小丫环都知道前面是个修罗场得躲得远远的,然而她却不能不去。走到花厅门口停步听了一听,里面悄无声息,竟不像是有人的样子,杨眉暗自忖夺是不是已经走了,却又不敢凑过去瞧一眼,在门口纠结一时,忽然听到卫阶声音道,“你要在外面转悠多久?”
杨眉深吸了口气,暗自念了一遍伸头缩头都是一刀不如早挨早了,便耷拉着脑袋进去,一进门就见两个人一左一右坐着喝茶,钟管事垂手侍立在一边,犹自不停拭汗,见她进来,如逢大赦,忙说了一句“小人去备些茶点”便跑得无影无踪。
杨眉进了门,勉强道,“两……两位大人吃早饭了么?我让人送些吃的来吧……”
拓跋览闻言抬头,杨眉目光与他一触,便连忙低垂下去,耳边听卫阶笑道,“早饭?现在吃午饭都嫌迟了,你这日子过的,可真是山中无岁月了。”
杨眉越发尴尬,只恨眼前没有个地洞,要是这地面上立时裂出个缝来,她便立时能跳进去遁走了,只得讷讷道,“那……那要不就吃……吃个午饭吧?”
卫阶起身拉她过来,按在自己身边椅子里坐下,柔和道,“我是吃了饭过来的,听东平说你这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赶紧去吃一些再过来
。”见杨眉不住偷眼瞟拓跋览,以为她十分惧怕他,便道,“特使大人想必也吃过了,你就别管了。”
杨眉见拓跋览低着头用碗盖拨弄着茶叶沫子,一副恍若未闻的样子,她虽然看见他便心生怯意,却又不敢不理他,便问了一句,“特使大人吃过饭了么?”
拓跋览看了卫阶一眼,又转脸向杨眉,口中吐出两个字,“没有。”
杨眉忙站起来道,“我……我去吩咐备饭……”
拓跋览往椅背上靠了靠,吩咐杨眉,“本督饿了,准备丰富些。”又向卫阶道,“侍卫长大人既然吃过了,还在这里做什么?赶紧回去吧。”
杨眉无语,卫阶如今深得梁帝宠爱,他这么跟人家说话,也着实太不讲究,还没想出怎么往回找补,卫阶已经哧了一声,“不吃饭便要走?竟不知这是哪家的道理,所以特使大人是特意来这里吃饭的么?”
拓跋览抬了抬下巴,“是又怎样?”
“阿眉这里难道是您家饭堂?”
拓跋览瞟了杨眉一眼,转向卫阶挑衅道,“本督不能把这里作饭堂么?”
卫阶忍了一口气,“明日我便去问问秦桑,怎么御苑连个饭食也安排不好,竟委屈大人到此处?”杨眉知道这个秦桑,是礼部管事的,特使来朝的吃喝拉撒都是他在安排。
拓跋览从容笑道,“那辛苦侍卫长大人,便请大人代本督转告秦大人,以后本督的饭食就在这里,请顾三小姐亲自筹备。”
卫阶一拍桌子站起来,怒道,“你莫要欺人太——”
“大人!”杨眉喊了一声,一时花厅里两个人都看着她,杨眉只觉又是头痛,又是羞窘,忙补了一句,“侍卫长大人。”
拓跋览冷冷一笑,低头自去拨弄茶叶。
卫阶便问她,“怎么了?”
杨眉拉他衣袖,小声道,“你随……随我来一下。”卫阶只是站着不动,杨眉只得使力拉了他,恳求道,“随我出来一下。”
卫阶这才跟着她出来,杨眉出了花厅刚要说话,又想起里面那人耳力非同寻常,便一直扯着他到了园子里才道,“你能不能先回去?”
卫阶皱眉道,“你别怕他,这里是我朝螺山,又不是他家燕京。”
“不是那个意思,总之你能不能先回去?”见卫阶仍是梗着脖子要进去理论的样子,只得恳求道,“侍卫长大人,求您老人家先回去,好不好?”
卫阶无奈道,“我是特意来给你导正真气的,这都还什么都没弄呢……”
杨眉心道你再呆下去我都要血管爆裂而亡了,还用得着什么真气?口中连忙答应,“我晚上下山来营里找你。”见卫阶一脸疑惑地看她,又补了一句,“一定来!不来我就是个男的!”
卫阶本来一肚子气闷,被她这么一说没忍住笑了起来,“那我走了,晚上你下山来,我营里有好鹿肉
。”
杨眉哀愁道,“这山下的鹿是倒了什么霉跟侍卫长大人做邻居?”
卫阶哈哈大笑,摆摆手自去了。
杨眉望着他背影去远,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总算送走一个,然而真正的小祖宗还在花厅里坐着……想想不由犯愁,便绕去厨房转了一圈,东平正带着厨娘准备饭食,杨眉看了看菜单,想必应该符合小祖宗“丰富”的基本指标了。
杨眉磨蹭了一时,终于还是拖拖拉拉地回了花厅,见拓跋览仍然低着头在那儿拨弄茶叶,仿佛就没挪动过。
杨眉在他对面坐下,问道,“都这早晚了你怎么还没吃饭?”
拓跋览抬头,见她一个人回来,心中那股子邪火便散了一些,把手中盖子往茶碗上“喀”地一合,冷笑道,“你问我么?”
杨眉左右看看并无旁人,莫名道,“那还……还能有谁?”
“那得问三小姐。”拓跋览哼了一声。
杨眉一滞,心中明白他这是在问早前她跟卫阶在屋子里的事,只是这事该怎么说?想了一想,便道,“卫阶是来……来给我治病的。”
拓跋览目光一闪,脱口问道,“治什么病?”
杨眉无语,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拓跋览一时反应过来,抿了抿唇,又蛮横道,“卫阶治病的法子却是别致。”
杨眉心中恼怒,正欲发作,抬头看见面前这张白如霜雪的脸,脑中便回想起那两个丫环说的话,那点儿怒气立时消弥,只余了愧悔疼痛,便道,“刚好遇上我心情不好,其实……其实没什么的。”
“为何心情不好?”
杨眉却不知从何说起,总不能说我刚知道你以前在顾三手里被这样那样……便耷拉着脑袋道,“我是个女人嘛,有几天心情不好多正常……”越说越觉得奇怪,仔细一琢磨,怎么那么像姨妈巾广告……
拓跋览一手支着下巴,目光闪闪地看着她。
杨眉被他看得心中闷塞,正欲说话,东平带着人送了吃的过来,十几个菜琳琅满目地摆了一桌子,还抬了一坛子桂花酒放在桌上,杨眉忙道,“把酒拿走。”
拓跋览侧首看她,“为什么?”
杨眉把坛子塞在东平手里,命她拿的远远的,才道,“烦请大人以后都不要喝酒了。”说完伸手把桌上的菜挪了个位置,摆好了才道,“吃吧。”
拓跋览见她挪在他面前的都是他平常多动了几筷子的东西,那一肚子邪火便又散了些,转脸见杨眉坐在他下手,正自一本正经地吃饭,莫名有些不高兴,提起筷子在面前的盘子里戳了两下,嫌弃道,“你这厨子不怎么样。”
杨眉心道您还没吃就说不怎么样,果然难伺候,便把那只盘子挪到自己面前,另拿了一双筷子,往他碗里布了一块鱼,“那试试这个?”
拓跋览吃了一口便扔在碗里,“难吃。”
杨眉几天没吃饭,刚才大哭一场感觉心中郁塞仿佛也跟着眼泪一块儿冲走了,一时只觉天地开阔,那些糟心事总有办法解决……于是便有了胃口,此时腹中饥火中烧,见拓跋览挑三拣四,便仔细琢磨了一下这位大人心理,问道,“大人想吃些什么?我给你做吧
。”
拓跋览把筷子一扔,“给我煮面。”
杨眉一滞,果然这位大老爷是等着使唤她呢,十分可惜地看了看那一桌子菜,着实暴殄天物,便道,“我饿了,吃完再去给你做吧?”
拓跋览支着下巴看她,杨眉一时发窘,只得也把筷子放下,“那……现在走吧。”
拓跋览这才满意,点头道,“我去书房等你。”说完便自去了。
杨眉左右看看,还是从桌上抓起一块糯米糕塞在嘴里,才转身去厨房。
一屋子厨娘见她进来煮面,都吓得脸色惨白,以为刚才送去的东西出了什么过错,杨眉也懒得理她们,自己忙忙碌碌地做出两碗面来,搁在托盘里端去书房。
刚一进门,就见拓跋览靠在临窗的圈椅里,此时窗外日光明亮却并不灼人,他整个人都沐浴在午后的日光之中,将一本书搁在脸上遮蔽阳光,那一动不动的样子,竟然像是睡着了。
杨眉不由自主便放轻了脚步,把托盘放在案几上,取了榻上一件长披风,给他盖在身上,拓跋览身躯一动,那本书便从脸上滑入怀里,他忙伸手抓住,恍然睁眼见是杨眉,便唔了一声,“你来了?”
杨眉便把披风收在臂上,指了指桌上的托盘,“面煮好了,在那儿。”
拓跋览看了看她臂间披风,神色便柔和了几分,拉她到面前道,“那个呆会儿再说,我有事问你。”
杨眉奇道,“什么事?你不是饿了么?吃完面再说吧。”
拓跋览摇头,伸手从袖中扯出一张纸,摊开来托在掌间,“三小姐的字,仿佛越写越难看了呢……”
杨眉低头看了一眼他掌间信纸,极漂亮的簪花小楷,密密麻麻也不知写了些什么,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拓跋览又从怀中取出另一张纸,展开了用二指拈着,悬在她面前,这一张却十分熟悉,杨眉尴尬道,“这东西你怎么还留着呢?”
那张纸上八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天长水远,有缘再见。
正是当日在江陵跑路的时候留下的,写毛笔这件事对她来说就跟关公绣花也差不多,那八个字丑得简直不忍直视,杨眉深感丢人,忙伸手去夺。
拓跋览往旁边让了让,淡定道,“三小姐幼读诗书,八个字竟错了一半。”
杨眉心道人家这是简体字你个古人懂个毛线?却也不好争辩,只得来个沉默是金。
拓跋览朝第一张纸上的落款处指了一指,“三小姐不认识了?”
纸上那根手指白得晃眼,杨眉闭了闭眼睛才看明白他指的地方,一字一字念道,“顾氏敏之,怎么了——啊!”
顾氏三小姐,单名一个眉字,小字敏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