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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璟萱跟着阿拙出了何韧的屋子,抬手挡了挡一瞬间有些明晃的外间,才眯着眼转身,看着阿拙问道:
“来拜访的是谁?”
来拜谒自是要先递了帖子的,入了府要先去正厅拜会过王氏。但她确实从未收过帖子。前些日子,也就纪茗烟常来拜访,这会子约莫也在府里,怀北候夫人哪里舍得她出来。
但这会人已经到了月梧楼?这是特意来拜访她的?倒是不知,是哪位。
“定国公府林大小姐,镇国将军府齐家二小姐。”阿拙微抬了抬头,按下那处机关,向她回道。
林菀,齐路希?
崔璟萱不由有些诧异,睫毛微颤,眸色闪了闪。这两位,与她也不过点头之交,并不是极亲近的手帕交。也就林菀,还有过几回极短的交流,至于齐家姑娘……不正是她一直想要接近的么?
八公主的春宴上,她本就是冲着齐家嫡女去的,却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出手便已遭了别人的陷害。如今,竟主动上门来,倒是她的幸运了。
刚踏进进月梧楼,崔璟萱果见两人正侧坐着品茗,侍竹候在一旁,倒是沉着沉稳。瞧见她进来,林菀和齐路希的视线就移过来。
一个清冷,一个轻柔。
崔璟萱正对上林菀的眼睛,她的眼里极美,仿佛蕴着一泓水,水光怡然,映了整个人间四月天。细长的手指阖上了茶杯,白瓷雕兰的茶盖轻轻搁下,发出的声音极轻,可见那人出手的轻盈。
崔璟萱颔了颔首走近,一步一步婷婷走来,朝两人浅笑着,温雅一礼,纤腰若素。面上比前日好了许多,却还是有些泛白,有些孱弱,倒更显皮肤剔透:
“不想今日两位姐姐会来我这儿,倒劳两位姐姐多等。”
林菀捏着帕子,扶了扶鬓角,眉目淡若云烟,她看着崔璟萱,浅浅柔柔地笑,一弯水眸里波光粼粼。那眼里的情绪也极淡,宛若透明。
“本是我们不请自来,只是心里念着你那日落水的模样总不安定,担忧地放不下心来,如今亲眼看到你安好了,便也放心了。”
她说的亲近关切,面上的笑也温婉,但崔璟萱瞧着,却还是从她眸底看见了几丝冷意,更缠着几分幽暗。那是她每次瞧地仔细时都能瞧见的,这一回,却好似更重一些。
不知道为何,每次看着林菀眸里的哀沉时,崔璟萱都觉得怪异。或许是错觉,直视着她的眼神时,崔璟萱总生出一种荒谬的感觉――那沉郁之意似乎是直冲她而来的。
崔璟萱恍了一瞬,又挥去了那股子胡思乱想,把眼底的思虑压下,青衣黑发,软软垂在身后,她静静坐下。
“姐姐能来,我心底十分感激,只生怕招待不周委屈了姐姐。”
林菀便又拉坐着的齐路希,笑着向崔璟萱介绍:“这位,是镇国将军府齐小姐。”
齐路希微微颔首,眉目清正,一举一动都透着股完全不同于林菀的柔美,果然是将门的女子,浑身竟有些冷冽之意。
齐路希看了林菀一眼,倒没多言,好脾气地与崔璟萱交谈起来。
……
坐谈了小半个时辰,几个性格还真颇为相合,一直颇为冷淡的齐家姑娘都软了神色,气氛正好。临走,崔璟萱还送了两人几件小玩意,精巧有趣,不值当什么,不过是个心意。
上了马车,齐路希才拉住了林菀,默了几瞬,眉头蹙着,终究还是开口:“阿菀,你为何要为我引见她?”
崔家的姑娘倒是落落大方,处事从容,交谈起来也极让人舒服,是个有才识有见地的,难得地也让她高看几眼,心里,也不是不喜。
但她性子冷漠,不善应酬,本身便不喜与人交际,极少去拜会别府。细数起来,京都里与她交好的统共也没几个,她偷地清闲。
阿菀与她相识多年,自是了解她的性子,这回,去拜访个不相熟的落水的小姑娘,不说这不符合阿菀的性子,拉着她去,更是诡异莫名。
林菀弯了弯眉,言笑晏晏,清明坦荡,仿佛真的什么都不为,面不改色:“哪里,不过难得寻个瞧着合得来的贵女,想让姐姐也来瞧瞧。姐姐觉得,这崔家姑娘,如何?”
“崔家姑娘,挺好。”
……
送走了齐家姑娘,林菀却在自个的车厢里露了倦容。
“小姐……府里三小姐又闹腾开了。在夫人面前吵着她心仪齐王世子……夫人竟也跟着糊涂,想要,想要去拜会齐王妃。”
蝶舞在车厢外低低地禀着。这几日,小姐都没太留意府里的事,但她还是得给小姐提个醒。夫人那心偏的没边了,省得再闹出个什么,让小姐难做。
面前一直闭着眼敛休憩的林菀忽地睁开眼来,拿了盖在脸上的帕子,神色霎时冷下来,冷笑一声,又许久,才牵起一抹嘲讽的笑。
一贯温柔的人冷起来,凌厉如剑,一瞬间竟气势如虹,让人觉得如坠冰窖。
蝶舞不敢抬眼,垂着头只听到自个儿的主子轻嘲的声音幽幽传来:“她前些日子不是还念叨着襄王,怎地,又换了目标了?”
襄王,襄王还可以想想,说不准拼着妾去还真有希望成了呢,楚羲――呵,她还真敢想,真会想!
谁给她的自信!
那是一个没心的男人!怎么捂都捂不热,他的眼里心里,从来看不到别人!
偏她还是拒绝不了他的任何要求。哪怕是为了另一个女人。
眼睫颤了颤,林菀闭了闭眼,面色哀恸非常。困兽一般挣扎地血痕淋漓,却只能在这空间里自舔伤口。
“不必管她,她自个儿真能闹腾地把自己嫁出去,才是本事!”
……
崔璟萱没有耽搁,齐家姑娘走后,就立刻去找了何韧。
何韧的事情似乎很急,今日她去时,何韧在看大楚的狱案。但看起来没甚进展,何韧沉默了会,与她商议去拜会镇国将军府。
镇国将军齐府从来防的铁桶一样严实。齐大人从不拉帮结派,在朝堂上惯来的独自一人,孑然一身。凭谁也挑不出个缝来。
纵使宸王诸般手段,手眼通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也没落个什么接近的机会和庆阳候的线索。
帮何韧了结庆阳候府一事,对宸王而言,也是他拉拢镇国将军府的敲门砖。
不如,直接迎上!
崔璟萱往齐府递了拜贴,齐路希惊异一瞬,倒没多想,干脆利落地应了。这一回去拜会,崔璟萱随身带了两个丫鬟。
阿拙和乔扮的何韧。何韧一路垂着头,倒没引起多少注意。
辘辘的车马驶过,远远就看见了齐府檐上栩栩如生尾羽飞扬的镇脊兽,门前两个大石狮子威风凛凛。
早有婆子在二回门处侯着,崔璟萱并未撩开帘子,只隔了车厢受了她们的礼。过了小片刻,才进了内宅。齐家姑娘近身的丫鬟亲自来迎,一路引着她们进去。
齐府的建筑和布置极有特色,疏朗的园子,宽阔大气的练武场,走进去倒让崔璟萱生出几分亲近,这布置,与老夫人的青松堂极像。
转过几个回廊,便终于到了齐路希阁里。
“崔家妹妹,”许是经过了上一回的熟悉和认识,齐路希对崔璟萱亲近了许多,言语间的冷情都消弥了。
“姐姐,叨扰了。”崔璟萱笑着迎上。
这厢,两人言谈甚欢着,时间不知不觉过去。齐家夫人甚至来丫鬟传话说要留她用膳。
另一厢,何韧,却已经摸到了齐将军的书房。
“叩――叩――”
手指轻叩门扉,里间的中年男子听着,笔走龙蛇,他眉眼未抬,只威严地唤了声进。雄浑的男声从里间飘出来,霸气不掩,铿锵有力。
门口的侍卫让开,穿着一套红色丫鬟服饰的丫头端着一碟糕点和一杯盏进去,步履稳当,茶水半分不洒。
那丫头把东西放下,才转过身来,二话不说,微微掀起裙摆,直接朝着书案后那个中年男子跪了下去。
“伯父。”
里间,齐将军正在习字,便忽见一人,扑通一声跪下。
他听得那丫头的声音,终于抬眼,坚毅的面庞刀刻般棱角分明,发须休整的干净利落,深邃的眼里饱经风霜,却不见沧桑,背挺的笔直。即使一身锦衣,不带盔甲,但那身的肃杀和刚硬也一眼就瞧出来,这是个上过疆场的铁血男子。
他皱着眉,手上的笔挺顿住,直到看到那张脸,不动如山的表情才变了变,瞳孔微缩着,眼神更加犀利地射过去,却不是威压,而是震惊复杂。
“你是谁?”
“伯父。”何韧直直跪着,面庞仰起,带着分坚韧和倔强。那眉那眼,那脸型那气质,简直让人生出几分恍然。
无须多言,那一张与其父母太过相像的脸几乎说明了一切。
甚至,瞬间叫镇国将军震了震心神。
他的手抖动起来,扔了笔绕过书桌走近跪着的那人影,不可置信地抓住了何韧的肩,细细盯着她的眉眼,嘴里不住地喃喃:“庆阳候府的孩子?”
“是,我是庆阳候府何卉。”
何韧看着他眼底的凄然和感叹,心里狠狠地被锥了下,竟还有人记得她死去的阖府亲眷。
“临况……临况竟还有子弟留着!天不亡他!大幸!大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