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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之轩没有解释。
我觉得他应该是不准备要命了。
先前那个出声的年轻人还不准备消停, 又继续说道:“裴大人常年在西域为官,夫人操持家事,苦守多年, 裴大人可不能厚新人,薄旧人啊。”
石之轩面不改色,只道:“后宅之事, 不劳齐王关心。”
李渊的脸色看上去也不太好。
我瞅了一眼那个年轻人,武功倒是比他爹好一点,我也是想了想才想起这个人是谁的, 比起齐王这个有些陌生的称呼, 还是叫李元吉更让我熟悉。
李元吉是李渊发妻所出之子, 李渊称帝之后, 身边多了好几个年轻貌美的宠妃, 看他对石之轩一脸理解的样子就知道了,李元吉说这话大约不只是为了展示愚蠢,也是想指桑骂槐讽刺一下自家老爹。
但我一点都不关心他的出发点。
我盯着石之轩看了一路。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我还是要给他一点面子,但是如果之后他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视情况打死或者打残。
我没有开玩笑。
虽然这场感情是我主动的时候比较多, 但他也有无数次可以拒绝我, 或者向我解释的机会,他要是真的已经有了名正言顺的妻子,就该早早跟我讲清楚,而不是一边说着要娶我, 一边带我来见他的正房夫人。
这让我觉得自己受到了愚弄。
一路跟着李渊进了长安城,随即就有裴府的人来接我们回家,石之轩轻声说道:“我同陛下还有一些事情要谈,你先回去见过夫人。”
我握着拳头,瞪圆了眼睛,问他,“你真的要我去见你的夫人?”
石之轩道:“等我回来再解释好吗?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又怎敢玩弄姑娘的感情?”
他这话还算得上是句实话。
我憋了一大口气上了裴家的轿子。
裴府显然是新近搬家,宅院偏大,建得也漂亮,但显得有些旧了,从正门进,一路看到的仆人没几个,过了二道门,就有一个盛装的美妇人带着一双儿女等在正堂外面,我不怎么客气地大步走了进来,却因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怔了一下。
那美妇人看上去三十来岁,儿女十来岁左右,只看两个孩子,我就有点觉得自己冤枉石之轩了,十来岁的少女长相清秀,眉浓似墨,比她略小一些的男童也是一双浓眉,清秀面容,和石之轩没有半分相似的地方。
我缓了一下,刚准备说话,耳朵就是一动,我轻咳一声,说道:“你就是……”
话音未落,我脚下猛然一蹬,几步上了屋檐,一把按住一个攀在屋顶上的灰衣人,把他从屋顶上揪了下来。
美妇人吓了一跳,连忙把两个孩子护在身后。
我揪住的灰衣人也是一骇,他用嘶哑的嗓音叫道:“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我有点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心道就你这个藏身技术还有脸问别人?但我善良地没有说出来,一把扯掉了他的面巾。
面巾底下出乎意料的是一张年轻的面容,甚至还有几分英俊,只是看着阴沉沉的,是一副标准的“魔门脸”。
我问灰衣人,“是谁派你来的?”
灰衣人冷哼一声,并不回答。
我叹了一口气,准备把他杀了。
就在我掌下用力刚要捏断灰衣人喉骨的时候,他仿佛才发觉自己处境似的,双手徒劳地去掰我的手,用最后一点力气嘶哑地叫道:“别,别杀……我,石师、是我……师父。”
我松开了手。
并且有一点心虚。
我怀着最后一点侥幸问他,“你是曹应龙?”
石之轩的三个徒弟里,除了我已经见过的侯希白,就只剩下杨虚彦和曹应龙了,曹应龙此人是个杂鱼,杨虚彦的武功要高一些,更重要的是,我一直觉得杨虚彦学的是正统补天阁武功,临死前的一战又格外精彩,应当是个不逊于石之轩的人物。
绝不可能是我手里掐着的杂鱼。
然而灰衣人被我松开了一点之后,连连咳了好几声,慢慢地说道:“我是杨虚彦。”
我的侥幸破灭了。
这时倒是那个美妇人身边的小姑娘开口了,“娘,他们是来找爹的吗?”
美妇人按在小姑娘肩头的手紧了紧,小声地说道:“英儿不许胡说。”
我暂时放开杂鱼杨虚彦,对那美妇人道:“夫人不必隐瞒,我今天来就是准备问个清楚的,请夫人有一说一,第一个问题,夫人的身份是真是假?”
美妇人微微垂下眸子,显露出一种恭敬的状态,说道:“妾身十三岁嫁与夫君,身份自然是真。”
我打量她一眼,继续问道:“第二个问题,裴矩这个身份是真是假?”
美妇人道:“二十岁前是真。”
我问她,“既然如此,你安心待在老家给你夫君守寡或者嫁人不好么,为什么要来长安?”
美妇人轻轻咬了一下唇,说道:“妾身也不敢来打搅大人,若不是大人这些年用了夫君的身份出仕,妾身和两个孩子的日子也不会那么容易,只是太子派的人不由分说将我们母子三人带来,齐王随后派人安置,不容妾身说一个不字,妾身连日来战战兢兢,生怕露出马脚,后来才发觉府内都是大人的人……”
我点了点头,说道:“那没事了,你带着孩子去休息吧。”
我还有事想跟杨虚彦谈谈。
但那美妇人却犹疑了一下,没有肯走,我有些奇怪地看向她,美妇人咬着唇,眸子里忽然滚落下两行清泪,她一手揽着一个孩子,低声哭泣道:“姑娘和大人喜结连理,本是好事,妾身也不敢阻拦大人和姑娘,只是妾身的两个孩子是裴郎亲子,倘若妾身被休离,日后宗族族谱上,他们连庶子都不如。”
我没听过这样的事,但不觉得有什么,说道:“嫡庶有什么?族谱又不是皇榜,能定一辈子的尊卑。”
美妇人哭道:“姑娘是善心人,妾身不敢有别的要求,只求今日妾身死后,能以大妇之位葬于裴氏祖坟,妾身的两个孩子能记在妾身名下,后继香火,姑娘是江湖人,不会在意这些的是吗?”
我突然觉得脑袋痛。
假如眼前的是石之轩的妻子,我可以转头就走,然后打死石之轩泄愤,但她不是,问题在于石之轩拿了人家夫君的身份,现在又要明媒正娶我,这就把摊子扔给我了,这个妇人还真不是在装相,她眼里有死志,可以看出,但凡我点个头,她立马就能去死。
我试图安抚她的情绪,“你别做傻事,他拿你夫君的身份又不是一辈子,等他折腾完了你跟你的孩子一样是名正言顺的,毕竟我要嫁的也不是裴矩啊。”
美妇人说道:“人言可畏,英儿已经十二了,她要定亲,妾身这个做母亲的既然不能给她什么,也决不能拖累她。”
我觉得自己本就岌岌可危的发际线在飞速后退。
我一把抓起了杨虚彦,指使他,“你去劝劝裴夫人,劝不了我就打死你。”
杨虚彦是个很有骨气的年轻人。
他立马就去安慰裴夫人了。
杨虚彦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用那嘶哑难听的嗓子说道:“夫人想要为孩子去死,为什么不问问两个孩子,是要嫡出的身份,还是活生生的娘亲?”
裴小公子智商比较低,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吭声,小姑娘就机灵多了,抱着裴夫人尖声哭叫起来,“我不要爹了,不要爹了!我要娘亲,娘亲不要死,我不准你死!我们回河东老家!”
裴夫人一把抱紧了小姑娘,哭道:“娘是为了你们好……”
杨虚彦阴沉沉地说道:“实话告诉夫人,石师心若磐石,他决定的事情谁都没法改变,夫人今天就是死在这里,也得为石师心仪之人让路,趁早带着孩子回老家才是正确做法。”
杨虚彦的劝告起了作用,裴夫人的哭声小了一点。
我觉得杨虚彦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了。
杨虚彦又道:“如果夫人一直这么执迷不悟下去,我只能送夫人和两个孩子一起上黄泉路。”
裴夫人的哭声戛然而止,我瞪圆眼睛看向杨虚彦。
裴夫人白着脸抱着两个孩子,脸上的泪珠还没掉就要向我下跪,我连忙把她扶起来,朝着杨虚彦的腿弯就是一脚。
这一脚带了些惩罚性质,故而杨虚彦不受控制跪倒下去之后,久久没有起身。
他的头发很长,遮盖了两只眼睛,低着头的时候只能看到一个英挺的鼻子和紧紧抿着的薄唇,看不清他的神情。
但想也知道他是在记仇。
我以前就这么记仇。
但我不管他。
我专心地哄裴夫人,差点没磨破了嘴皮子才哄得裴夫人相信我不会找人弄死她跟两个孩子,费力到让我几乎有些怀疑自己的沟通能力。
好不容易哄得裴夫人勉勉强强安下心带着两个孩子去休息,我整个人瘫在正堂的椅子上,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了,我瞅见杨虚彦慢慢地自己爬起来了,刚想跟他说两句话,就在这个时候,石之轩回来了。
我一跃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