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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准备打他。
我这个人的脾气其实不是太坏, 只要没有让我愤怒到一定程度,我一般不会动手打人,但是今天的事情真的让我很生气。
我一向认为这个世上所有的麻烦都是人为的, 如果石之轩有他说的一半在意我,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既然有在裴府里安排魔门人手的能力, 自然也可以早早派人来安抚住裴夫人,同她商议好一切。
我把这归结为他对我并不上心。
我一把按住了刚刚进门的石之轩,把他向左后方向一按, 直按到墙上去。
我压抑住怒火, 问石之轩, “裴夫人不是你的妻子, 那两个孩子也不是你的。”
石之轩眼神微沉, 说道:“我以为她会自己跟你说清楚。”
我咬牙说道:“裴夫人是说清楚了,你呢?她跟你没有关系,但你既然要用裴矩的身份跟我成婚, 就该先把这些事情处理好,而不是让我一头雾水回来, 被人家跪着哭求。”
石之轩叹了一口气, 说道:“是我错了。”
我问他, “你错在哪儿?”
石之轩说道:“我先前并没有把他们放在心上,却不知世上女子总是在意名分的,是我错了,之轩答应姑娘, 日后再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我瞪圆了眼睛,说道:“你以为我是在意名分?”
石之轩一时没有说话。
我压抑着怒火放开了他,喝道:“我们出去打一场!”
石之轩没有拒绝。
我以前杀人习惯用刀,不知为何来到隋末之后再也不想用刀,石之轩也一样,他没有带武器,跟在我的身后来到了花园。
裴府没有演武场,也许是因为裴矩明面上是个文官的缘故。
我对花卉没有研究,却也知道这个天气依旧盛开的花是需要大量人力物力来维持的,但我现在一点都不在意这些。
我一言不发地运起六成内气,挥拳向着石之轩打了过去。
这是经过我测验的数值,我用六成内气和石之轩动手的时候,刚刚好势均力敌。
如果只看内气,糅合了花间派和补天阁两家之长并融入正统佛家理学的石之轩在内气上几乎可以等于五成的我,但因为我的招式不如他的精妙,所以我需要再加一成内气。
石之轩的功法名为不死印法,融合了佛家“万物虚无”理论和道家的“有意无意”真理,二者相辅相成,最终成就了“不在此岸,不在彼岸,不在中间”的不死印法。
撇去那些理论,不死印法本身是一门借力打力的武学,只是传统的借力打力是依靠巧劲将对手袭来的力道返还其身,算得上精妙却不能算高深,而不死印法则可以在生死二气之间任意转换,比如我锤石之轩一拳,给他造成了体内真气的震荡,他运转不死印法,就足可将我锤过来的内气造成的震荡由死气转换成生气,变成他自身的真气,再向我以同样力道锤还一拳,如此源源不绝。
当年碧秀心就是为了破解不死印法而殚精竭虑,活活耗死。
我虽然不怎么喜欢她,但也不得不承认,碧秀心是慈航静斋倾力打造的传人,本身就将慈航剑典练到了一定的程度,她的武学造诣高出师妹梵清惠不止一筹,能逼死她的武学,高深程度绝不亚于包括慈航剑典和长生诀在内的四大奇书。
无法在“道”这方面解题,还可以在“力”的层次破局。
若我用十成力道和石之轩对战,赢的人只会是我,因为不死印法本身没有极限,石之轩这个人却是有极限的,他被锤死,自然也就没法运转不死印法。
我越打,越心惊,同时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狂喜之情,仿佛只要看着石之轩再进一步,就有什么东西圆满了一样。
世上最难觅的是对手。
对手最可是知己。
石之轩从来暗沉的眸子里闪着惊人的光彩,幻魔身法之下,他的面容几乎模糊成残影,唯有那双眸子亮比天上星辰。
我把这种莫名的心情压下去,猛然之间运起那天石之轩在我面前展示过的补天阁武功向他攻去。
不死印法适合同拳拳到肉的对手作战,并能从对手身上汲取相当的生气维持自身真气平衡,但若换成补天阁的武功就不一样了,补天意同捕天,猎人对猎物下手只在瞬息之间,从不追求真气释放的多少,只求一击必杀,倘若一击之下不能达到目的,还可以立刻撤离,等待下一个必杀的时机。
战局一时陷入了胶着。
石之轩的身影陡然一闪,整个人消失在了我的视线里。
脑海中有什么在尖叫,我陡然间反应了过来。
如影随形。
彼时天色暗沉,石之轩完全不需要靠隐匿在我的影子里行动,他又将气息隐匿得十分完美,明明入眼只有静寂的花园景象,但我却有一种他无处不在的感觉。
我猛然间运起全部内气,把五感调整到极限的程度,瞬息之间,我入眼可见空气中无数细小微尘,入耳能听长安百里之外,无数气息经由鼻端蔓延而上,肌肤上每一寸和衣服空气的接触都清晰可辨。
也看见了静静蛰伏的石之轩。
也是时机太巧。
如果他是站着的,我肯定是用拳头砸他,但他是半蹲着的,离我只有两步之遥。
我下意识地一脚踹了过去。
我听见了从我脚尖,石之轩的肋骨处传来的,一声轻微的碎骨声响。
这一脚,不止十成内气,还运足了我全部的力道。
以至于我一脚踹出之后,自己摔了个屁股墩。
我听见了“咕嘟”一声,是咽口水的声音,顺着声音看过去,是站在花园拱门后只露出半个脑袋的杨虚彦。
我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明明感觉花园的湿泥弄脏了我的裙子,但我忍住了,没有拍屁股。
这个时候拍屁股太伤牌面。
我轻咳了一声,说道:“虚彦啊……”
杨虚彦又咽了一口口水,哑声说道:“师娘有什么吩咐?”
我说道:“扶你师父回房休息,去给他找个大夫,他断了一根肋骨。”
这是我的脚比较小的缘故,一般人踹断肋骨至少要断两三根。
我能感觉得到石之轩没有生命危险,毕竟我用全部的内气踹他的时候,他的不死印法也是运转着的,除了无法吸收的一部分内气之外,我大部分的内气都被他转换成了自身的生气,护住了他的心脉,不然换个同等级对手比如宁道奇来,已经可以准备后事了。
也正因如此,石之轩没有晕过去。
他认认真真地看着我,仿佛从没认识过我似的,一双满是光彩的眸子里只有我的倒影。
我差点忘了和他打架的初衷。
我沉了沉脸色,对他说道:“今日之事错全在你,我不会道歉,我从不需要男人给我什么名分,我只是气你没有把事情处理好,你根本不尊重我,你不觉得自己需要为我处理这些事情,你把我当成世俗女子,而非需要尊重的武道同辈。”
石之轩没有说话。
杨虚彦一时不敢过来。
我抿了抿唇,说道:“石之轩,你确实是我所见过的男人里最优秀的那个,至少我从没见过比你武功更强,文采更好,心智更厉害的男人,但也正因这些,你太骄傲了,不肯把女人当成一回事,你扪心自问,无论是碧秀心还是祝玉妍,你肯不肯为她们放下骄傲,真正地尊重她们,把她们当成平等的对象来看?”
也许是不会的,祝玉妍当年爱上石之轩,明明修炼天魔功已将大成,却肯为他放弃武道,只求和他双宿双飞,但石之轩为追求武道的极致,狠心放弃为他抛下一切的祝玉妍,和碧秀心在一起之后,只因碧秀心乱他心境,让他败了宁道奇一招,他便可弃家而走,直到碧秀心身死,也不曾踏入幽林小筑一步。
也许真心是真,但女人不能折了他的骄傲,也不能影响他对武道的追求,大约情爱对于他来说只是武道上的调剂品,而非人生的一部分。
可能是我太贪心了,既想要个知冷知热的男人,又想要个武道知己。
而且还希望两者是同一个人。
杨虚彦踌躇着走过来,想要扶起石之轩,但石之轩避开了他的手,强忍着肋骨折断的疼痛,慢慢地自己站了起来。
我平移了一下,不让石之轩看到我被湿泥弄脏的屁股。
石之轩看着我,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他道:“姑娘所言,之轩已经明白,但人生天地之间,从来便没有平等之分,小妍也好,秀心也好,既不能败我,便不该让我低头。对于姑娘,之轩承认自己做错了,之轩不该将姑娘当成以往莺燕对待,今日之事,之轩抱歉。”
我觉得他的逻辑不正常。
但也清楚,让这样一个骄傲的人真心承认自己做错了,确实已经很难。
看在他那根肋骨的份上,我勉强说道:“今天就算我们扯平了,没有下一次。”
石之轩咳出一口血来,但丝毫不减其风仪,他温柔地说道:“姑娘安心,自然没有下次。”
我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