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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天气冷,沈十安准备在家里打火锅。
汤底是用筒骨和鸡架子一起炖的,盛在砂锅里用文火足足熬了两个多小时,骨髓酥烂色如牛乳,香气浓得能馋死人。清汤里加了菌菇、红枣和几片西红柿,辣汤里滑入大块的正宗火锅红油,电磁炉插上没一会儿,鸳鸯锅里就开始翻起了一半奶白一半通红似火的小咕噜。
沈十安和云飞扬两个青壮酗儿,再加上一个刚成精的汹,两大一小一个比一个能吃,因此菜色肯定要准备充足:盒装的肥牛卷、肥羊卷码了好几摞,虾滑、毛肚、午餐肉、各种牛肉丸海鲜丸子分量管够,除此之外还有冻豆腐、油面筋、竹荪、金针菇等各色素菜,将偌大的餐桌摆得满满当当。
牛羊卷切得薄,汤底烧开之后用筷子夹着来回涮几下就熟透了,清汤鲜美红汤火辣,配着鲜嫩可口的肉质,不管哪种滋味都让人欲罢不能。汹第一次吃辣,坐在特意加高的椅子上一边吃一边吐舌头哈气,辣得嘴巴通红额头冒汗,一双眼睛还是紧盯着红汤不放,见沈十安转而开始涮清汤,便不满地皱起脸呜了两声。
“孝子少吃辣,当心以后不长个儿。”沈十安将他面前的碗里装满,“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家里暖气足,吃火锅又容易出汗,沈十安脱掉毛衣只穿了一件长袖t恤,白色的纯棉布料柔软服帖,随着动作隐隐勾勒出精致的肩胛骨和劲瘦的腰线——人长得好看,连涮起豆腐来都赏心悦目。
转头发现汹只顾着吃肉,从清汤里给他烫了两片生菜:“多吃蔬菜,不要挑食。”原先做狗时也就算了,如今成了人,这么点大的小娃娃不吃蔬菜怎么行。拧开盖子又给他添了一杯果汁。
云飞扬坐在桌子对面,看着细心体贴照顾孝儿、浑然不觉自己像个老妈子的好友愁得不行:“安安呐,你,你真准备把他当儿子养啊?”
沈十安和汹对峙半晌,盯着他极不情愿地把生菜咽了下去,头也不抬应了一声:“嗯。”
“可是,”云飞扬搜肠刮肚地琢磨用词:“可是你也得顾虑一下人家孝儿自己的想法是不是,万一他不愿意呆在这儿,想回家找自个儿爸妈呢?”绑架儿童十年起步,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啊兄弟!
沈十安低头问汹:“你愿意跟我一起生活吗?”
汹鼓着腮帮子点头。
“你想回家找父母吗?”
汹鼓着腮帮子摇头。他天生地养,哪儿来的父母。
沈十安抬头:“你看。”
云飞扬:“……”看什么,这怎么看都是诱拐啊!心中越发忧愁,连筷子都咬秃了一圈。
沈十安猜到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也猜到好友大概为自己塑造了怎样一个意图违法的罪犯形象。想让人形汹顺利住下来,这个问题还得想办法解决稳妥才行。
“飞扬,有件事其实我还没告诉你,”沈十安想了想放下手里的筷子,语调低缓犹疑:“我觉得,这个孩子恐怕不是意外走失。”如果是被人贩子拐卖后侥幸走脱,被他捡回来收留一段时间就勉强说得过去了,哪怕报警配合调查,警察同志也不可能找到汹的父母,以后走收养程序虽然麻烦了点,但也算顺理成章的事情。
“什么意思?他自己从家里跑出来的?你不是在商场捡的么,那很可能他家就在商场附近啊!”云飞扬看向汹:“哎,你记得自己住在哪儿吗?爸爸妈妈姓什么?你叫什么名字?”
一连三问如同石沉大海,汹只顾着埋头吃肉,才不搭理他。
“嘿,这孝儿怎么不说话啊。”转念一想,自从见到他以来好像就没见他说过话,“难道不会说话?也不至于啊,三岁多的孩子,自己叫什么总该知道吧。”除非……
云飞扬将视线聚焦在汹身上:他不会用筷,手上拿了一把沈十安特意准备的儿童叉,叉着叉着大概觉得不痛快,干脆扔到一边,直接把脸埋进碗里啃,间或还动手扒拉两下帮帮忙,很快脸上、下巴上、手指上就全沾满了油汁。
这幅模样看在沈十安眼里是兽性未消,纯真中透着点可爱,可看在云飞扬眼里,那就有些……智障了。
沈十安打量着他的神色,虽然跟自己预想的剧本有些出入,但不妨碍他引导好友顺着对方的思路继续脑补,于是幽幽叹了口气:“这下,你该明白了吧。”
仿佛一道闪电自脑子里轰然劈过,三岁多的孩子不会说话、吃饭还得用手抓、模样凶狠动不动想咬人、不知道父母姓名不愿意回家……种种异常在云飞扬脑子里飞速旋转,凭借着高超的侦查和分析能力,他终于破解了唯一的真相——
“这孝儿是个傻子!”
沈十安一手按住汹脑袋安抚性地揉了揉,一手快速涮了半盒肥牛挡住他寒光直闪的小尖牙,意味不明地又叹了口气。
云飞扬对于自己的推论更加确信不疑:“所以这孝儿的父母是嫌他傻故意把他丢在商场的?”难怪宁愿跟着安安这个陌生人也不愿意回家了,瞧这吃东西的狠劲儿,估计在家没少挨饿,唉,也不知道身上有没有伤受没受虐待。
看向汹的目光立时充满同情:“长得粉雕玉琢挺可爱,偏偏脑子不好使。回头要不要带去医院仔细检查一遍?或许还能治呢。”这样看来,被安安捡回家还是他的造化。
短短几分钟,沈十安在他眼里就从一朝踏错的失足青年转变为救人水火的正义英雄。还别说,火锅煮沸后热气腾腾,将沈十安白皙的脸上蒸出几抹柔腻浅红,低头耐心照顾孝儿的模样,的的确确散发着母性……啊不,父性的光辉。
沈十安含糊应了一声:“检查肯定是要检查的,但先过一段时间吧,他身上……先养一段时间再说。”万一变成人只是暂时的,没过几天又变成狗怎么办,也不知道他现在的身体数据到底是按照人的标准还是按照狗的标准。
云飞扬心里一紧:哎哟,看来的确是受虐待了。眼中同情越发真切,探身给小娃娃涮了满满一筷子羊肉:“吃,多吃一点,跟着安安,以后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过去的都过去了,啊。以后谁要再敢欺负你,云叔叔帮你揍死他。”
汹乌湛湛的眼睛扫了他一眼,拿叉子把他涮的羊肉叉出来,无情地吧唧一声扔进垃圾桶。
云飞扬也不在意:他是个傻子,你跟傻子能计较什么呢。
抓紧时间吃了几口肉,被撒尿牛丸里的汤汁烫得龇牙咧嘴,然后隔着热腾腾的白气看向沈十安:“你要不要给他重新取个名字?以前的名字他不记得,就算记起来了也不一定是个好的,干脆重新再取一个,新的名字新的开始。”
沈十安也有这个想法,都变成人了,总不能继续汹汹的叫,但该取什么名字一时间却难以决断。
云飞扬喝了口冰啤:“得取个意头好的,要不叫乐乐?你是安安他是乐乐,合在一起就是安乐……”话没说完,因为身处宠物行业而对某个字眼分外敏感的云兽医及时闭了嘴,迎着沈十安的视线嘿嘿讪笑两声:“换一个,换一个。”
等到一顿饭接近尾声,沈十安拿定了主意:“就叫沈寻吧。”
“沈寻?哪个寻?寻找的寻?”云飞扬嘴里念叨几遍,琢磨出点意思来:“你在茫茫人海里找到了他,缘分呐!是这个意思不?”
沈十安没有回答。妈妈信佛,相信缘分天定,冥冥中自有定数,那么究竟是他找到了汹,还是汹找到了他,又有谁能说得清。
起身去卫生间拧了一条热毛巾,对着娃娃道:“沈寻,过来擦手。”
吃完饭,汹——现在该叫他沈寻了,抱着水果盘坐到沙发上看电视,沈十安准备洗碗,云飞扬撸起袖子帮忙收拾东西。
转头瞥了一眼客厅沙发上那个孝儿,凑到沈十安身旁压低声音:“安安,我知道你把他捡回来是好心好意,想养他这事吧只要你自己决定了,那兄弟肯定支持。但他毕竟是有父母的,我琢磨着,你是不是先报个警,把这孩子过了明路。有警察同志调查后给你做个证明,以后收养也好资助也好,走完正规程序也能光明正大不是。否则万一你给孩子养得白白胖胖健健康康了,那家父母再找上门闹事想把孩子要回去,你跟谁说理去。”
沈十安考虑的和他不是一个方向,但也没差多少:虽然不用担心有父母会找过来,但汹变成人后想在这个社会正常生活下去,必须要有合法的身份证明。这件事他不好操作,恐怕还要找顾先生。
云飞扬也想到了这一点:“顾先生最近有没有跟你联系过?”
沈十安点头。原本大概每周联系一次,自从他出过车祸以后频率有所增加,每隔两三天就要来一次电话。通话内容大同小异,无非是顾先生照例询问,沈十安公式化地回答。其实就算他不回答,万锋二人估计也会将自己的情况分毫不漏报告给对方。
云飞扬觑着他的脸色,感觉他心情不算差,忍了忍没忍住,到底小心翼翼问了出来:“安安,顾先生跟你妈妈,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他跟沈十安认识快三年了,也算是一见如故,再加上沈姥爷跟他父母的渊源,一直把沈十安当成亲兄弟对待。但对他的家事却并不怎么了解,只知道那位顾先生是沈十安的亲生父亲,但跟沈家的关系并不好,因此安安随了母姓,每次父子相见,对他的态度都冷漠至极。
这里面的缘由纠葛他一个外人不好开口问,又牵扯到了早逝的母亲,所以沈十安也不会主动开口说。风言风语他倒是听过不少,但明显都是为了满足八卦欲’望而添油加醋乱嚼舌根,怎么劲爆怎么来,他一个字都没信过。
可好奇是难免的。这份好奇埋在心里时间长了,正好今晚气氛和谐,又提到主人公之一,一不小心就从嘴巴里溜了出来。话刚出口云飞扬就意识到自己太莽撞了,又悔又愧恨不得自抽几个嘴巴,赶紧摆手道歉:“我的错我的错,不方便说就算了。”
沈十安顿了顿,将洗干净的碗碟放上沥水架,然后拿起毛巾擦干手,神色平淡:“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真要说起来,这其实是一个十分烂俗狗血的故事,活像是□□十年代湾湾小言真人版。
顾先生全名顾z宸,是京城里有权有势的富n代。家族底蕴深厚,但仍想更进一步,所以等顾先生年纪到了,便打算为他安排联姻。
政\'治联姻对于出生自顾家这种家庭背景的子弟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顾先生显然和其他人不一样,依仗于自身能力的骄傲使得他不愿意将婚姻作为筹码,因此违背了家长的指令,一路南下来到h市,预备自力更生闯出一片天地,用成绩证明自己。
就这样,遇见了当时在h市市图书馆任职的沈青染,也就是沈十安的母亲。
风华正茂一见倾心,两个人的爱情想必是轰轰烈烈又无限美好的,因为即便是临终前缠绵病榻的时光,只要一提起那时候,沈女士漂亮的眼睛里就浮满了盈盈笑意。
这段甜蜜又自由的爱情持续了两年多,期间顾先生见过了沈家父母,并争取到了沈家父母的首肯和祝福,在沈女士的生日聚会上求婚成功,举办了一个简单却温馨浪漫的订婚典礼。只不过婚姻到底是两个家庭的事情,光沈家父母同意肯定是行不通的,因此顾先生启辰返京,临行前向沈女士保证,一定会做通顾家父母的工作,回来光明正大举办婚礼。
那时候交通已经非常便利,h市和京城之间有高铁直达,顾先生去得快,回来得也快,不到五天后就重新出现在沈青染面前,眼眶通红神情仓惶,左手无名指上多了一枚陌生的戒指,而此时在华国的公民身份信息中,他已经是已婚状态。
那位凭空出现的顾夫人正是顾家给顾z宸安排的联姻对象,姓秦。按照顾先生的说法,他回到京城刚走进家门,就被顾家长辈派人软禁起来,屡次劝说无果后强行注射了镇定剂,拿着他的身份证去民政局登记证明,并举办了一场新郎全程昏迷不醒的婚礼。
“青染,”顾z宸抱着她不放,慌得眼睛里全是泪:“我爱你,我只爱你一个,你才是我想一辈子在一起的人。你别怪我,你别怪我好不好,我没想到他们会那么做,等我恢复意识,婚礼已经结束,结婚证也已经领好了,可这些当真都不是我自愿的……”
沈青染在强烈的惊痛之后同样六神无主。明明五天之前顾先生还是她的未婚夫,他们俩满怀憧地商量着婚礼的模样,商量着要请哪些客人,商量着婚房的装修风格。这才短短数天时间,自己的爱人竟成了另一个女人的合法丈夫?
她深爱着顾先生,也相信顾先生所说的话,这份婚姻是家族所迫非他自愿。可是木已成舟,他们又要如何面对呢?
顾先生拉着她的手:“你别担心,之后的事情都交给我,我已经提交了离婚手续,离婚协议书也签了字,等到婚姻关系一解除,我们立刻领证,那个家我再也不回去了。”
沈青染怔然难言:“……离婚?那位秦小姐会同意吗?”
“她不同意也得同意!”顾先生咬牙恨恨道:“我根本就不认识她,只在婚礼前跟她见过一面,这样的关系,怎么可能做夫妻!我不知道这抽礼她有没有份,但是不论如何,这个婚我都离定了!顾家以为我贪恋家族权势所以只能受他们掌控,其实我半点都不媳,巴不得他们赶紧把我扫地出门!青染你放心,等我跟顾家彻底脱离关系,对于他们而言就失去了联姻价值,他们也就再没有东西能威胁我了。”
顾先生态度坚决信誓旦旦,可沈青染心中却又多了另一层顾虑:“假如那位秦小姐和你一样,也是被家族逼迫呢?”
如果果真如顾先生所说,他跟秦小姐只在婚礼前见过一面,那么对方恐怕根本就不知道她的存在,更不知道她跟顾先生已经订了婚。顾家想要联姻结亲,总不可能主动向亲家交代,顾先生已经心有所属了吧?
如果那位秦小姐和顾先生一样,都被家族迫使当作了联姻工具,那么一旦顾先生选择和顾家闹翻毁弃婚约,对于秦小姐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顾先生觉得这样正好,双方恢复自由不用相互折磨,但沈青染却知道远不止如此——这个社会对于女性远比对于男性要苛刻得多,一个刚结婚没几天就被丈夫要求离婚的女性,男方为此甚至不惜于和家族断绝关系,别人会怎么看?会如何谈论八卦?难道对于女方的名誉没有任何影响吗?
和顾先生交往这么久,如果说沈青染对于顾家这种根基深厚的大家族有什么清晰认识,那就是这种权势圈子有多小,圈子里的人又有多狭隘。
如果秦小姐同样是被迫联姻,那么在失去婚姻自主权之后,顾先生选择离婚无疑是对她的二次伤害。
为了自己和顾先生能够长相厮守,就要让对方才结婚便承受婚姻破裂的非议和痛苦吗?
沈青染下不了这个决心,但要她将彼此相爱的未婚夫拱手相让,她也绝对做不到。就在这时候,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沈青染患有先天性心脏疾病,这就意味着怀孕生产对她而言是一件风险极高、能要命的事情。这件事她自己知道,顾z宸也非常清楚,因此两人一直非常小心,做好了所有必要的防护措施。
没想到还是百密一疏。
这个生命的到来太过意外,也太不是时候,却恰到好处地将沈青染心中的天平往自己这头倾斜了一点:她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她想跟顾先生一起将孩子抚养长大。
所以她支持了顾先生选择离婚的行为。或许顾先生说得没错,和秦小姐离婚,对于他们三个人来说都是解脱。
秦小姐是在一个大雨倾盆的夜里出现的,那时候沈青染因为强烈的孕吐反应吃了许多苦头,才咽下去的东西转头就吐得一干二净。顾先生好不容易哄着她喝完了一碗粥,抱在怀里将将酝酿出睡意,就被刺耳的门铃声惊出一身冷汗。
秦小姐站在门外,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向顾先生递过来一份文件。
不是离婚协议书,而是医生的诊断证明。
“z宸,”她看也没看沈青染,只望着顾先生笑得羞涩:“我怀孕了。”
秦小姐离开之后,沈青染将自己关在卫生间里吐了个天昏地暗。许久之后走出来,对着脸色比她还要苍白的顾先生轻声道:“你回去吧。”
原本就对毁人婚姻顾虑重重的沈青染,在发现顾夫人已经有了身孕之后,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顾先生为了自己而离婚,更不会答应在他离婚后嫁给他的。
世事因果,皆有定注。她跟顾先生,或许只是有缘无分而已。
沈青染是个温柔的人,也是个坚韧而执拗的人,她的爱情热烈如火,因此也容不得任何谎言和背叛。做出选择之后,便果真下定决心,删除了一切联系方式,拒绝所有来电请求或短信,要和顾先生一刀两断,从此再无牵扯。
顾z宸没有回京。他在沈青染住的楼栋里另外买了一套房子,遵循着沈青染的作息时间,每天陪着她一起上班下班,一起出门采购,一起在小区里来回散步锻炼。沈青染不想和他牵扯,他就远远缀在身后,小心翼翼不让她或者她的家人瞧见。
他了解沈青染的身体状况,也知道相比较其他孕妇而言,她必须承担数十倍高的生命风险。因此最初得知这一消息后,他是想让对方终止妊娠过程的。可沈青染不同意,她说这是我们俩的孩子,我想把他生下来,她说我连名字都想好了,叫顾十安,十方之地皆得平安,有菩萨保佑,他一定能平安健康的长大。
她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腹处,唇角带笑,眼睛里亮晶晶的仿佛盛着漫天星辰:“你说,等他长大了是更像我还是更像你一点?”
顾z宸没有办法拒绝她。
请了h市最出色的心脏科医生和妇科医生联合会诊,反复商讨后定下完备的诊疗方案和孕期保健计划,力求将风险降到最低,确保母子平安。
那时候再也没想到,孕期保健计划和诊疗方案如期进行,自己却没能继续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顾夫人出现后的第六个月,沈青染在h市仁爱医院诞下一名男婴。期间实施了两次急救,最终转危为安,却因此大伤元气。
十二年之后,沈十安守在病床前,眼看着她停止呼吸。
故事不算长,但因为涉及到生死离别,难免有些伤感。沈寻察觉到沈十安情绪不大对劲,冲着云飞扬恶狠狠一龇牙,转身把沈十安的一条胳膊抱进怀里。
云飞扬有些尴尬地在沈十安肩膀上拍了两下,再一次深切懊悔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好死不死提起这个话题。不过听完了整个故事,倒是解开了心中不少疑惑,譬如沈十安为什么会对顾先生那么冷淡,譬如沈女士和顾先生为什么没结婚,再譬如安安为什么姓沈不姓顾。
不过还是有些疑点:“哎,顾先生既然说他跟那位顾夫人只在婚礼前见过一面,那会不会顾夫人怀的孩子其实不是他的,而是跟其他人厮混后嫁祸给顾先生,或者干脆就是假怀孕?”电视剧里都爱这么演。
沈十安摇摇头:“真怀孕,孩子也的确是他的。”
胎儿满四个月之后就可以抽取羊水做亲子鉴定,那份父子亲缘关系可能性超过99.99%的鉴定报告直接寄到了沈青染手里,在她过世之后,沈十安整理遗物时偶然从一叠保存仔细的文件里翻了出来。
“啊。”云飞扬挠挠头不说话了。想了想还是觉得有问题:“不对啊,这么说来你妈妈和顾先生定情在先,那位顾夫人才是插足的第三者,一个小三横刀夺爱强行上位已经够不要脸了,如今名分也有了孩子也有了,都占了这么大便宜,她还跟你过不去干什么?竟然还敢制造车祸害你,要恨也该是你恨她才对啊!”
沈十安觉得胳膊忽然一紧,低下头,便对上了一双墨绿色的眼睛。沈寻似乎非常生气,软乎乎的小脸皱成一团,因为太过愤怒,本就不熟悉的语言越发颠倒混乱:“…车祸…受伤…谁…害你…嗷呜!!”气得急了,连小狗叫都冒了出来。
云飞扬十分惊奇:“诶?这傻子会说话啊!不过含含混混说得什么呢,我一个字没听清。”
沈十安却是听明白了。心中一软,眼底浮出些笑意,抬手在他脑袋上揉了揉:“我没受伤,好好的呢,没事。”
然后看向云飞扬,回答他之前的问题:“顾家家大业大,往上数几代据说还是封建时期的皇亲国戚。家族渊源深了,有些老式的传统思想就一代代传承了下来,比如家族里非常重视嫡长子的名分。顾先生之所以受家族看中,被视为壮大势力、用来联姻的不二人选,就因为他是正统嫡系。顾夫人怀孕的时间比我妈妈迟两个月,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肚子里的孩子先于我出世,比我还大一个月。听说因为是早产儿,自小体弱多病身子骨不大好,顾夫人估计是把这笔账算在我头上了吧。”
这番话简直就是槽多无口,让人想骂都不知道该从何骂起。云飞扬憋了半天憋得脸都红了,恶狠狠吐出一句:“卧槽。”
半晌后长长吸了口气,抬起胳膊给了沈十安一个拥抱:“苦了你了兄弟。”
沈十安虽然说得简略,但沈女士红颜早逝,不可能跟顾夫人这一连串的骚操作没有关系。亲妈某种程度上被对方逼死了,自己还有性命之忧必须保镖二十小时贴身保护,这他么都什么操’蛋人生啊!
沈女士要是还活着,知道安安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委屈,还不知道要怎么难过呢。
顿了顿又道:“能跟顾先生联姻,那个顾夫人家里估计也是有权有势。我不逞能,也不说大话,我知道自己现在跟人家比起来就是个一碾就死的臭虫,但是风水轮流转,兄弟把话放在这,假如老天开眼,有那么一天顾夫人落在我手里,你放心,我绝对帮你报这个仇。”
沈十安默了默:“……你为什么要把自己比作臭虫?苍蝇蚊子不行吗?臭虫太难闻了,余臭绕梁,粘上一点就能熏死人。”恶心心。
云飞扬:“……”这天没法儿聊了!
这天晚上照常给妈妈上过香,回到卧室就发现被子里鼓囊囊的,枕头边冒出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接连赖在主卧睡了几天后,沈寻现在无比自觉,刚洗完澡就往沈十安床上跑,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轰都轰不走。此时见他走进来,甚至还掀开被子以主人公的姿态拍了拍:“…来…”
沈十安:“……”
走到另一侧上了床,刚在躺下盖好被子,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就钻到了他怀里:“…安安…”
沈十安在他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叫爸爸。”
沈寻假装没听见,继续往他怀里拱:“…安安…”
沈十安拍巴掌关了吊灯,和每次狗子精跑进来睡时一样,留下床头处一盏小夜灯散发着柔和浅淡的光芒。“干嘛?”
“…车祸害你的人…顾夫人…叫什么…名字…”
沈十安低头看着他:“你问这个做什么?”微弱的光芒下,那双墨绿色的眼睛里反射出一层浅浅荧光,因为离得近,沈十安甚至能看见虹膜上如同星球表面一般凹凸不平的奇异纹路,这种和人类相似又极为不同的特征,在此时的昏暗和静谧中越发显得神秘难言。
“…想知道…”沈寻不依不饶,见他不说开始拿手扯他睡衣上的扣子:“…安安…告诉我…”
沈十安握住他的手不许他乱动,浓密卷翘的睫羽微微下垂,沉默片刻后轻声道:“秦书。秦皇汉武的秦,书香门第的书。”语调十分熟练,仿佛早就在心底默念过几千几万遍。
沈寻满意了,抱住他的手掌主动闭上眼睛:“…睡…睡觉…”
几个小时之后,确定沈十安已经进入酣眠,沈寻悄悄睁开了眼睛。松开怀里的手掌轻轻转身平躺,口中默念有词,抬起白嫩嫩的爪子在空气中画起了圈。
而伴随他的动作,一个冷白色的诡异图案在半空中缓缓浮现,一笔一划繁复玄妙,隐约形成某种远古巨兽的轮廓,被包围在一个匀润完美的圆圈之中。
而圆圈中央,赫然正是“秦书”二字。
等到整个图案全部成形,沈寻咬破自己的手指头,往图案中弹了一滴血,仿佛墨汁入水,整个图案瞬间化为阴森血红,随着一道轻得听不见的口令,于无声中轰然炸裂成无数星火,转瞬消失不见。
沈寻舔了舔受伤的手指头,重新抱住沈十安的手掌闭上了眼睛。
哼,我的人你也敢动,画个圈圈弄死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