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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涯一连串的发问,堂耀听得一句,面色便是多了一层霜雪。
这种时候,如果夏初雪多说一个字,堂耀便是多窘上一分,那么别人的日子,就要多一分危险。
所以她沉默。
梓萝不够聪颖,实在是想不明白,既然堂耀和那树妖全无瓜葛,为何还如此不想多谈。
听到那树妖又和堂耀续言:“那个时候,你还总和那位姑娘来一起给我灌溉,我是很感激的。”
梓萝听了渐渐有些明白,原来还有个姑娘。
树妖知道堂耀不喜言语,仍旧喃喃自语:“当年若不是那位姑娘喜欢芙蓉树,小妖也不能被移到肥壤沃土,也不能得如今修为,”为了报恩,她是宁肯舍弃修为的,这样的树妖,也算出类了。
她还记得,那位姑娘喜欢穿着烈红色衣衫,熏些木樨花香,桃腮娇面娥眉如月。
但却比不得堂耀好看。
芙蓉说不上是否对堂耀心怀情愫,只是略通人事后,一直承蒙堂耀多多照拂,她便投桃报李,一门心思的扑在堂耀身上。
就如刚刚孵出蛋壳的小鸡小鸭,认定了第一眼见到的活物。
她当时只知堂耀身在何处,并不知他即是幽冥主人,在奈何桥旁苦守多年,也只是求个误打误撞。
那时堂耀和那烈红衣衫的女子情意正浓,她也并没生出什么醋意。
其实对于堂耀,若要谈起爱慕,恐怕还是依恋要多些。
这其中的关节事故,也绝非洛涯他们想得那样丰富。
后来堂耀身旁的烈红衣衫女子不再出现,芙蓉也未觉得欣喜。
如今她惟愿久在堂耀身旁驻留,也真是没做他想。
堂耀冷冷道:“当年为你灌溉,不过是因为语诺想看芙蓉花开,你也不必谢我丝毫。”
洛涯‘哈’的一笑,插话道:“语诺?我三叔的女儿?我还当真不知道,差点和你成了亲家。”
夏初雪有见过语诺,难怪每次气氛都很僵硬。
文书库中气氛凝滞,堂耀那样的面色,也没谁敢再言语。
堂耀的话,说的不留情面,芙蓉两旁秀眉中端下弯,显然是心中无限酸楚。
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蓄着莹莹泪珠,却倔强的不肯落下。
趁着芙蓉心神恍惚的分神之际,夏初雪欺近芙蓉身旁,制住她拿着烛火的手腕:“本司书念你不知此处重地恣意乱闯,着陆绪杖责二十,仍旧投胎去罢。”
夏初雪轻轻的一句话,芙蓉这意欲焚烧文书的罪名便是消散了,不过就是不知乱闯而已。
芙蓉低下了头,剔透的泪珠跌落在书扉上,竟然也是浅浅的粉红色,如被风吹落枝头的芙蓉花瓣,碾碎成泥。
求而不得,再求又竟是不得。
当日紫薇大帝听法于如来佛祖,法会归来与夏初雪闲聊,紫薇大帝手抚淡蓝色浅纹酒盏笑对夏初雪:“何谓求不得?”
夏初雪道:“求,不得。”
紫薇大帝高深莫测:“再求,终是不得。”
司书正殿夏初雪问过芙蓉:‘你可知求不得’?
一求再求,终究是不得。
不可得,即是空也。
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兜兜转转,皆是世人看不穿。
文书库外打着小心恭候多时的鬼差,听了夏初雪发话,赶忙滚了进来,押着芙蓉就要离开。芙蓉朦胧着一双泪眸看向夏初雪,挣脱鬼差,冲着夏初雪深深一拜,和鬼差离去。
这一天过得十分精彩,洛涯也是看够,拍了拍手,说了声‘散了’。
没谁想多惹麻烦,便都跟在洛涯的身后,鱼贯而出。
洛涯走在最后,临出文书库门时,用不大不小但管保都能听到的声音,对着文书库内道:“送花送草送鱼送兽,换换吧,太掉渣了。”
洛涯一开口,必须噎死你。
洛涯的话挺可乐,可夏初雪怕伤了堂耀面子,抿着双唇,憋的有些辛苦。
堂耀看着地下:“想笑我就笑吧。”
夏初雪摆摆手:“没那回事,主上可别多想。”
堂耀讷讷低语:“我和语诺……”
夏初雪面如常色:“过去时,我懂。”
堂耀愣住,眼见着夏初雪离开文书库,脚却像是被钉在原地,也不知去阻拦她。
夏初雪走过两重门,见落棋正在门外站着,和他道:“主上在文书库中,天色已晚,你请主上回去吧。”
落棋给夏初雪问了个安,即进库去找自家主子了。
落棋一进文书库,就见堂耀正背对着门站着,也不知在那里做什么。
放轻脚步走过去,落棋正要说话,却听得堂耀突然道:“夏初雪,你是怨我么?那怎么又回来?我知道,我那些时候是太过风流,如今我已改了,你还是生气了?”
落棋被这话吓得魂飞魄散,心想主子肯定是太过伤心,有些不太清醒,否则定然不能分不出这脚步声中的不同,如今这剖心诉肺的话被自己听了去,自己岂不是要死在这里?
想到这一层,落棋连忙转身,更加放轻了脚步,想要走出这文书库,一心要离得越远越好,生怕被堂耀发现自己不是司书。
落棋已经是快要走到门首,猛然间听得身后一声‘落棋’,立即惊出了一身冷汗,缓缓回身,表情僵硬的不行。
堂耀皱眉:“刚才是你?”
落棋手摇的像柳叶:“不是,不是我。”
堂耀觑着眼睛:“落棋,上一次骗我的那个魂魄,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如今正在惩戒宫中,时时受千刀万剐的刑罚呢。”
落棋额上的一滴汗落在了地下,扑通跪在地上,身子簌簌抖着。
堂耀走到落棋身边,托起落棋手臂,将他从地下扶起:“是我自己说的,你又不是故意听的,你别说出去就是了,我不怪你。”
落棋如蒙大赦一般,赶忙赌咒发誓:“落棋如若将主上一音一字说给谁知道,叫落棋口舌溃烂不得好死。”
堂耀也不听他说完,只是自己吩咐完,便径直走出了文书库门。
刚才的气氛太诡异,弄得落棋也不敢跟得太近,只让堂耀独自在前走着,自己走在后面。
堂耀突然停下了,夜色黢黑,落棋又一直看着地面,差点撞到堂耀身上,刚要陪不是,见主上理都没理他,只是盯着一丛花发呆。
落棋踮着脚,目光越过堂耀肩头:“主上,那是洛副司书种的绝尘,司书殿内各处都有些。”
堂耀点点头:“我知道。”
落棋续着说道:“听说这花功效太强,也就一直都没用过。”
堂耀叹了一口气,声音里有些凄凉:“有时我真想狠心逼夏初雪服用绝尘,忘记一切,和我重新来过。”
这话有点异想天开了。
月亮隐在云层里,有些看不明净,堂耀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我和她根本就没有开始,怎么能叫重新来过?”
落棋听了没敢吱声,只是压低着头。
堂耀自嘲的笑笑:“我知道你心里想着什么,司书一向温和,处事接物都体贴蕴藉,你有什么错事,都愿意背着我替你拦着,我说这话,你是为她担心了。”
落棋低声道:“主上,落棋……从来没这么想,真的。”
堂耀看了他一眼,也不再多说,抬了脚步,继续前走,往雪兰殿回。
落棋仍旧跟在后面,真是有些担心自家主子了。
他从很小就跟在堂耀身边,他的一条命,也是堂耀给的。
他和观棋是孪生兄弟,但性情差得太多,自己在外办事,难免不惹些事端,主上从来都是护短,就算是有错在他,看在堂耀的面上,也没谁再敢指摘。
要是说起负心风流,他一直都是看在眼里,也不能为这事帮自己主子辩解,可自从有了司书之后,自家主子也真是一心一意。
当年堂耀强迫司书留下,已是使了好些手段,弄得双方胶着好久,落棋看着都不落忍。
后来好歹是平息下来,但司书对自家主子,却是一直时冷时热,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也不知道司书心里究竟想着什么。
落棋心里知道,主子不过是随口乱说,要是真的伤害司书,主子是绝对做不出来。
落棋心中叹叹气,想主子那么睿智的都想不出解法,自己就更是不能明白,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安静的陪主子走回去。
黎明前的夜色最是深沉,露重霜凉,无尽的寒意,八面袭来。
落棋望着夜空叹了口气,回望司书殿,曙色未见。
在那之后的很多天,雪兰殿都笼罩在极端的低气压之中,落棋每日往殿外办事,就连观棋,都不太能坐得住,于是造成他们抢着出去办事的奇景。
这期间落棋到过司书殿几次,大多是去送文书,但是举不完全的统计,司书殿每日三顿饭,其中两顿都是落棋做的。
在落棋这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下,夏初雪只好去雪兰殿陪堂耀钓鱼,蚯蚓等各种鱼饵用了好多,终于雨过天晴了,落棋这才不去每日送饭。
时日平静下来,便就过得快了。
梓萝的婚期,也就渐渐的近了。
每日里司书殿中都有一抹飘忽的身影,踮着脚尖跑路,像是一阵风,足可见心情多么好。
在这种波澜不惊的日子里,怀慵下床了。
怀慵生前也伤过数次,虽然都没这次重,但无不是在床上躺了一月有余,唯独这次好得奇快,令他甚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