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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
“去哪儿?”
“万荒宫。”
迟晚晚把予安的小肉手从脸上扒拉下来,惊讶的看着他:“你说去哪儿?”
白墨从他怀里把白胖壮实的予安捞了过来:“去万荒宫。”
“那这两个怎么办?”
“带上。”
带上…带上?
迟晚晚一低头,对上白茶黑亮的眼珠,没反应过来。
他一路都没反应过来,直到他们行到了仙界大陆的边缘,直到他闻到了宇宙海水咸湿的气味。
他竟真的随他回了魔界。
因带着两只小的,未免招摇,这一路迟晚晚皆是带他从虚空中借的道,原本月余的路程也不过几日便走完了大半。
这几日白墨都没怎么说话。
迟晚晚也很识趣的保持安静。
可时隔数百年,又回到这片满目蓝色的世界,他再也忍不住。
“我说过,魔界的风光其实并不弱于仙界。”
他们从虚空中走出来,跨过了两界壁障,迎面便是碧波阵阵的海水。
眉间微蹙,白墨单手将予安扣在怀里,缓缓走到海水边,蹲下身,捞起一捧。
很凉。
他闭上眼睛,什么都感受不到。
予安两手抓着他垂下来的发丝,正在研究。
片刻之后,他起身问迟晚晚:“接下来怎么走?”
迟晚晚从戒指里取出一只小舟:“上来吧。这里是魔界,他们什么都感应不到,咱们可以慢慢过去。”
慢一点,或快一点。他都没什么所谓。
轻飘飘落在小舟上,落下一叹:“你没有大点的船?晚上我们怎么睡?”
大些的船自然有,只是不知道多少万年前就扔在库房里了,且不说他这么多年来大多数时候独来独往,便是想到了可能会和个什么人同舟共游的,谁又会知道是和个男子?
宇宙海的星空最美,自然是要佳人在怀,越小的地方越有滋味。
如今倒好。
迟晚晚掏出几块灵石安在船头的法阵上,转身将白茶往里头的软塌上一扔。
“就这个了,凑合凑合吧。反正他们两个不占什么地方。”
白墨看着他,不说话。
迟晚晚被他看的满身不自在,轻咳一声:“我不睡,都让给你们。”
“我不和别人睡。”
他撂下一句,绕过他将予安也放到了榻上。
迟晚晚扶额:“你总不能叫我抱着他们俩在外面吹风吧。”
虽然这两只都是神兽血脉,看上去筋骨比白墨还结实些,但他还是干不出这事儿。
白墨没有说话,松了松有些僵硬的胳膊,缓步走到船头,倚着侧板坐下来。
海风吹起他银色的长袍和墨色的长发。迟晚晚心中一酸,也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来。
小舟晃晃悠悠的朝一望无际的宇宙海深处驶去,海面上空旷无际,空旷到视线所能到达的尽头。
白墨从未看过海上落日,他微微眯着眼睛,看着那一片恢弘壮丽的景象。
迟晚晚从前看惯了这样的颜色,熟悉到闭上眼睛能回忆起上万场相似的画面,可这一回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一团火红,眼中滚出一颗又一颗的泪珠。
这其中滋味,无人能懂。
“她跟我说一定会保全自己,我是不信的。可她说又等她回来再给茶茶取名字。”
小小的泪珠在海风中一串串的飘散,落在迟晚晚的衣袖上,明亮火红的海面上,也有几颗落在白墨的眼角。
他微微偏过头,一边的长发一下子就被吹的凌乱飞舞。
“许多一念间的事情,决计不能预料。”
迟晚晚眨了眨眼睛,他收起悲痛的速度总是比旁人快些:“至少她做到了。这就比我们都强。”
最后一点落日的余晖散尽,天空中换上幽幽的深蓝色,星辰一颗一颗的缓慢点亮。
她是做到了,可是…
“值得吗?”
迟晚晚看看白墨的侧脸,两个字在心里反复纠缠,说不出口。
直到那轮明月破开海水的禁锢,一点点攀升到星幕之中,顺着他们前行的方向,照出一条亮闪闪的通路。
“换做是我,也是如此。”他垂着眸子,“你没有真正爱过什么人,不会懂。”
“爱过。”
“一定爱过。”白墨皱着眉,声音很轻柔。
有一点温存,但大多是痛苦。
这是迟晚晚第一次在白墨的脸上看到掺杂了情和欲的样子。
“你记得?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白墨知道他一直在看他。
“不记得。但一定爱过,只是显然结局并不好。”
他这个样子看上去甚至都不像他熟悉的白墨了。
迟晚晚伸出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会儿,最后落在他肩上:“不记得就不要去想了。天地都换了几遭了,记忆太长久,是种诅咒。”
难得他说了句很有道理的话,白墨轻笑一声,只笑了一声又笑不出来了。
迟晚晚想了想:“后面的事你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这问题他忍了一路。玉净宫内他把两个孩子塞到他怀里,匆匆留下一句话就消失了三天,三天后又独自一人回来,说如今可以走了,回万荒宫。
然后他们两个大的,再拖上两只小的,就这么一路到了这里。
好像三天之内,什么都变了。
“那三天,你都做了什么?”
“很多。”白墨垂着眸子。
沉默了一会儿,他朝迟晚晚伸出手:“她上回剩下的那坛很苦的酒,还有么?”
迟晚晚怔了一下,忽然就皱起眉。
他不知道那一刻是哪里来的古怪感觉,但显然他不该忽略。
他把那坛酒递给白墨,从此以后就没有停过这个动作。
许多年之后,他想到曾经的那个问题,他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事情把浮生逼成嗜酒如命的样子,却知道了什么样的事情把白墨逼成这个样子。
他知道他那个时候一定不好,只是没想到会这样不好。
但那都是许久以后的事情了,至少在那一日夜里,无所顾忌,他陪他痛饮一番。
也正是有了这坛苦涩,白墨才一点点说出那些话。
“我去见了林夕。”
他第一句话就让迟晚晚吓了一跳,转念一想他如今好好的坐在他身边,又舒口气。
白墨瞥了他一眼,醉着也看穿他心思。
“他早不是过去那个样子了。虽然很多事我都不记得。但就是…他不是当初那个样子了。”
迟晚晚轻哼一声:“当初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白墨轻叹一声,身子一点点歪下去:“我有时候觉得,你这样怪他,其实不是怪他,是在怪我。”
迟晚晚没有说话。
白墨摇摇头。
“我去见他,是要知道究竟是什么结果。”
“是…什么结果?”
“她最后把他救回来了,但是他不记得。他记不记得其实我一点儿都不在乎。但是她回不来了。”白墨痴痴的笑了一声,伸手去拉迟晚晚的衣袖。
一直拉到身前。
迟晚晚看到他眼里全是落不下的泪。
“你知道吗,我问了他好多遍,反反复复,纠缠了好多遍。他都说没有办法。”他看着迟晚晚的眼睛,目中波光粼粼,“到最后,他跟我说。你知道一仇焰熄灭了是什么吗?”
一仇焰熄灭了是什么?
“什么都没有。”迟晚晚垂眸道。
“是。什么都没有。”白墨放开他,靠回侧板上,“她这一念之间,就把一切都丢下了。”
“林夕说,是她希望无尘什么都不记得。她怕他想起来,会难过,所以干脆就不记得。”
“可他怎么能真的不记得。”
又饮一杯,那酒苦的他狠狠皱着眉才能咽下。
“我想不通。也做不到。可是他不愿意,他说我们谁都不能再去强迫旁人的人生了。到了最后,他也只答应我,做他能做的,然后不去干预。”
迟晚晚眼神微微迷离:“他没变。即使发生了那么多,即使过去了这么久,你去找他,他还是愿意为你做这些事情。”
白墨苦笑一声。
“后来我去见了父亲。把这些事都告诉了他。”
迟晚晚转过头来,惊讶的看着他:“都告诉了?那他…”
白墨没有说下去。
迟晚晚忽然反应过来:“所以你这样跑出来,是因为…”
白墨没有回应他什么,只是接下去说:“我没有告诉他予安和茶茶的事。谁都没有告诉。这两个孩子,他们不能生活在灵族,也不能生活在仙界。”
迟晚晚有些糊涂了,他明明做了那么多谋划,明明每一句都是心有不甘。
“你总说没人找得到万荒宫。那么我想,把他们放到这里生活再合适不过了。”
“小墨…”
白墨挥手打断了他的话。
“若是忘记,就彻底割断一切。反正从来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那些肮脏事情,也都和他们没有关系。”
迟晚晚无奈,转了话题:“封启和忘湫呢,怎么不带上他们?”
“他们有别的事要做。”
他停顿了一下,眼睛里是晦暗的光。
果然。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海面上只剩下风声和一点点白墨喘息的声音。
迟晚晚看着慢慢醉下去的白墨,这也是他第一回看到他这样逐渐醉下去的样子。那些克制的,隐藏的东西,一点点的敞开来。
那是沉醉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