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人面桃花

而艾笛呢，自从那个叫素芬的人来骚扰之后，每天都心神不宁的。特别是他看书最搞笑，当翻到某篇某章的某页时，便把某个字盯上半天，要是两个字就得盯上一天，你看他那幅魂不守舍的样儿，准让人觉得这是黄世仁在攻读圣经。而且唐凰几次打电话来，他都不闻不问，真不知道这人犯了啥神经。哎，别人的心灵秘史也不好随意探究，那便任他咎由自取吧！可这种状况没持续几天，他像实在憋不住了似的，便把积压了很久的委屈说了出来。

“阿B，你知道那天给你打电话的人是谁吗？”“这么多人打电话，我咋记得清张三李四王麻子！”“就是叫素芬的那个！”“你是说张素芬吗？”我故意的说道。“啥子张素芬，是丘素芬！”“看得出你很在乎人家哟！说说她是你的什么人。”“就是我以前跟你提过的那个女的。”“就是你说的那个初恋情人吧，人家不是结婚了吗？咋还千里迢迢的跑到成都来。”“哎，我都不知咋给你说，这里边的情节太复杂了，原来我一直错怪她了。”“怎么，你们还有没扯伸的瓜葛吗？”“这瓜葛我看自己怕是一辈子都扯不伸了！”艾笛突然语重心长起来，“我不是给你说过，去年回去的时候，本打算找她借钱，结果她正要跟一个有钱的地皮结婚。当时只以为她是嫌我们家穷了，便先去攀了高枝，我自以为是这样，也不好对她说什么，就返校了。后来我便对她另眼相看了，以前总以为她是个多么有品性，有才貌的姑娘。但从这件事看来，也不过如此，跟一般贪图富贵，爱慕虚荣的女人没啥两样，自那以后，我便死心不再理她，上学期她也来过几封信，当收到之后，既没看也没回，总觉得这人太薄情寡义，从前和她好，是自己看走了眼，现在就没有必要，也不值得再纠缠。因此后来才有了跟唐凰的结合。虽然唐凰不及她的聪明灵慧，但心地却比她纯真。这种想法一直左右我到现在，在那天打电话以前，我都还这样认为。”“那现在的想法改变了吗？”“对，彻彻底底改变了，而且是怀着一种内疚的心理改变的。”“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天你一说她来成都找我，我就觉得这事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从安徽到这边，那么远的距离，而且自己都结婚了，干嘛还来找我呢，顿时就感到蹊跷，所以你一讲，我反应就特敏感。立马便去找她了，结果我们在一个小宾馆见了面。她的样子还是没多大改变，只是憔悴了些。当见到我后仍像从前似的憨笑可人热情可拘。见她这样，我心理越发迷惑了，于是便问道‘你为什么来成都？’她回道‘我要去新疆哥那儿安家，只是顺道来看你。’‘好好的干嘛跑到新疆去，那你爱人呢？’等了好久她都不回答，最后在说道‘他杀了人，已被枪毙了。’‘什么？’当时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挺震惊的，稳了半天才继续问道‘你明知会有这样的结果，当初干嘛还要那样选择自己的生活。’让我意外的是，她这样给我丢了句‘为了钱！’这三个字一出口，差点把人气晕。‘你原来还是这样的人，自己以前真是看走眼了。’我毫不客气地数落道。‘艾笛，其实我不想这样，可没办法，自己没别的选择。’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她几乎是一种哀泣的声音。‘就为了几个丑钱，便让自己年纪轻轻的成了寡妇，值吗？呵呵！你可真会想事！我们读书时你所表现出的坚定与执着都跑哪去了，就这样经不住生活的委屈，钱财的诱惑吗。’说着自己也伤感起来，‘那时候我所看到的你，难道仅仅是副面具而不是真人吗？还有过去的那些承诺，难道都是谎言，啊，我算是……’说到这里，我情不自禁的猛击了下墙。‘艾笛，你别说了，现在我心里难受得快要撕裂了。’‘我在信中说过，叫你辛苦几年，只要大学一毕业，我们就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生活，可你倒好，就为了那么短暂的舒适安逸，结果把一切都毁了，哎，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你回答我呀！’她见我极度悲愤的样子，便立马挨过来抱住我，‘艾笛，别难过了，再这样下去，你会把我折磨死的。’说着便失声哭了起来。虽然如此，我也没怎么反应。等了一歇，她才强持着说道‘原以为有些事你是了解的，不过现在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蒙在鼓里。这些事我本不打算说的，但想到如今你这般的埋怨我，还有可能恨一辈子，那就把它说出来吧，这样自己心理也好受一些。’说着她便放开手，背对我道‘艾笛，你真以为我是个爱慕虚荣贪图富贵的人吗，真以为是那种见异思迁背信弃义的角色吗，真以为我愿意嫁给一个地痞流氓吗？如果这样想，那你就错了，彻彻底底的错了，假使你真的那么认为，说明不通情理的人是你而不是我。你知道不，你父亲做手术用的钱都是谁给的，你妹妹的两年的学费都是谁出的，还有你家里隔三差五得的那些钱又是谁拿的？你真的以为就是你爸妈说的那个什么远方亲戚吗？这些都是我，是我辛辛苦苦开店子挣来的，是我用自己的幸福换来的，你知道吗？你知道吗？’什么？家里一直说的那个远方亲戚原来是她，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啊，我是在太愚昧了，怎么没想到是她呢！‘你自己也明白你们家是个什么样的境况，你父亲三天一小病十天一大病，一年到头也没下过几次床，家里的所有事都是你妈撑住。而你跟你妹又在读书，光凭那点粮食牲口，怎么可能撑起一个四壁都是窟窿的家业。去年你回家之前，我就知道了你父亲要动手术的事，可家里又拿不出钱，而你在学校读书更不可能有积蓄，你妹那时正在高三，也需要钱。看着你们一家人就要分崩离析了，我心里实在不忍，但自己确实没多余的钱。正好那段时间，二麻经常跑到店上来买衣服，他其实根本不是买什么衣服，而是对我动了心，故意来掺和的。一天都要来忽悠几趟，没过多久，他便直截了当的要我嫁给他，还说跟了他，这一辈子都用不着这么辛苦，而且有吃有穿，什么都不用愁。我见他那流氓相，压根儿就不想理睬。后来听说你父亲的医药费要上万的钱，我本想先给凑上，以缓燃眉之急，可自己实在无能为力，找了好多亲戚朋友都说拿不出几个子，万般无奈之下，便去找了二麻，对他说道如果能拿出五万块钱，我就是他的人。当时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为啥要这样做，这样做的目的意义是什么，或许是一时冲动，或许是太想得到钱了，所以完全没去考虑其它后果，及今后的人生打算。等我把这事说了之后，第二天他便叫人把钱送来了，当真正看到大叠大叠的票子摆在面前的时候，自己又犹豫了，徘徊了，后悔了，心想我的人生难道就此枉送了吗，我的未来难道就只能跟这样的人结合在一起吗？我实在无法想象自己当时复杂混乱的情绪，我本想打电话和你说说这事，可刚拿起来又放下了，心想还是不说为好，免得你听后受不了刺激。后来，我终于想通了，总觉得只需牺牲我一个人的幸福便可以换来你们一家的平安，这样既还了你对我的知遇之情，也完了自己的一个美好心愿，我常常这样认为，命运这东西并不是哪个都能随便掌握的，幸福更不是任何一个能够执意争取的，一想到这些，也就认了。就这样我就嫁给了他。后来你返校了，我便把其中的三万块钱分两次送到了你父亲手里，这就是整个事情的原委，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能说的就只有这些了。’天啦，这难道是真的吗？我完全不敢想象一个在自己心目中失去了美丽光泽，一个低流媚俗的女人，居然编出了现代版刮肉喂亲的故事，而且比之更动听，更感人，因为我毕竟还不是她的亲人。这难道是真的吗？是真的吗？我不停地问着自己；她真的有她说的那样高尚伟大吗？她真的是那样一个充满生命赎渎感的女子吗？仅仅因一个毫不起眼的爱情承诺，便委身自己金子般的光泽来装饰黑色坟墓的花圈。这究竟是破碎的完美，还是完美的破碎。阿B，你没法知道我当时震惊的样子，在听了她的那些告白之后，我内心惶恐极了，自己像个傻子似的，蹲在地上一动不动，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做些什么，脑海里只是一片混乱，根本没法去考虑其中的是非与真假。只隐隐约约的听她说‘从前我一直觉得自己算不上个什么好好的女孩，没想过自己的未来会有多么的幸福，更没想过会得到什么人的眷恋，我的要求仅仅是找个平平常常的人过一辈子，然后恩恩爱爱的生活到老。可万万没料到会得到你的倾慕，当毕业那年你向我表白自己心意的时候，你知道我当时的心情是怎样的吗，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像你这样有才识，有德行，有品貌的人居然爱上了我这样一个平素的女孩，你知道那一刻我是多么的感动吗，从那一刻起，自己便发誓说，一定要守护这份上天馈赠的礼物，一定要信守这份真挚的爱情诺言。所以我后来做每件事都是在这样的心理驱使下完成的，但是自己并不后悔，总觉得为爱一个人去这样做是值得的有意义的，可我付出了这么多，却不能得到你半点谅解，甚至还憎恨埋怨，我心里感到很难过很委屈。哎，也许我来成都原本就是个错误，可没办法，你是我能想到最亲近的人，是我永远也无法忘记的人，当自己感到无助的时候，我第一个就只想到了你。也许现在，我在你心中已经不值一提了，甚至还让你感到蒙羞，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既然为所爱的人承诺了付出了，那就失得其所、理应当然，没有什么好铭记好遗憾的，爱也罢，恨也罢！都已无关紧要了，谁叫这曾经的美好都已破碎，谁叫人生追盼都已撕裂，谁叫咱们都生存在那样一个挣扎的社会边缘，有情不能终，有爱不能长，这些都是无能为力的事，那就让一切的过错跟不是随着时间的消融渐渐抹去吧！只让我们把曾经的美好留住，把过去的真情记住。哎，我还想说些什么，还能说些什么呢，唯一剩下的恐怕只有一声再见了。’说着她便开始收拾起东西来，没要到两分钟，就整理好了，最后只说了句‘艾笛，我得向你告别了，希望你以后的人生幸福美满！’说完便泪流满面的提起行李包，头也不回地走了，当时我都不知道自己干嘛了，居然没有半点勇气去拦住她，让她留下来。一个曾经因爱我而毁灭了自己的女人，一个为我付出了万千却没有得到任何回报的女人，一个牺牲了这么多倒还被所爱的人忌恨误解的女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走了，走得那样的从容那样的沉重。我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居然没丝毫去挽留的念头，你说我还是人吗！哎，越说越觉得自己窝囊颓废，简直天理不容。”听了他们之间凄婉而动人的故事，自己也禁不住撒一把辛酸的眼泪，‘别再难受了，还是找些机会好好弥补人家吧！’

素芬就这样默默地走了，却苦了艾笛，他每天都被内疚跟负罪的心魔缠绕，惶惶而不可终日。我把他俩的故事向鑫菀一五一十的说了，她听后也动容得不得了，还发出感叹说“在现在这个时代，居然还有这般刻骨铭心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真是媳啊！”

都说人间四时芳菲劲，路边野花始盛开，四月正是桃花飞歌跃舞的时节，虽然只听说龙泉的桃花很出名，但鑫菀却从没去过，那天为了完成她的这个心愿，也为了排解艾笛这段时间的苦闷，我们三个便一起去了龙泉赏花。当大家步入那漫山粉红的林子中时，犹如走进了天庭里的蟠桃园，让人心旷神怡，飘飘欲仙，那种入赘云端的感觉实在令人消受不了。鑫菀一时兴起，便叫每人写一首诗，以怀此情此景。我俩也说没问题，于是大家都纷纷响应了，都兴致勃勃的作起诗来。片刻之后，都说有了。

鑫菀的是：桃花影

花影巷，月色光。

栩栩胭雪，莹莹霞妆；

蜂歌彷，舞蝶徨。

乱红迷醉，叠影重芳。

我接着写道：春旭风熙

景宜春熙花次开，日旭风暖鸟飞还。

为衬玉树芳菲影，碧草蓝天情徘徊。

最后艾笛也把他的拿了出来：美娥阿

落面桃花粉如霞，西岳王母凤池夸。

蟠桃会上谁勤意？当数桃娘美娥阿！

娥阿娥阿贤惠哈，朕要重重奖赏她。

娥阿娥阿人在哪，速速传她进见吧。

仙官得令忙起拔，一刻云烟复回话。

陛下大事不好啊，美娥娘娘被人霸。

天子脚下谁大胆？霸者是那孙猴啊！

玉帝王母皆滴嗒，众位仙家泪雨下。

看他的诗时，一开始还不知所喻何事，等揣摩几遍后，才品出里边诙谐而灰色的味道，我和鑫菀都觉得太昏暗了，有悖眼前繁花似锦的景象，扫了大家赏花的兴致，便罚他到小卖部买些饮料什么的。等买来之后，鑫菀又遣他去找几个大袋子。我一时茫然，便问拿袋子干嘛，她却装神弄鬼的“等会儿就知道了。”艾笛连跑两趟，累得出气都困难，却还要叫屈“这一来二往，翻身又越岭的，简直比跑马拉松还恼火。”鑫菀得到袋子后便说跟她走，我俩个不知究竟要干啥，只得见风驶舵跟在后边。当我们翻过一个小土堆的时候，鑫菀突然停住，像是侦探敌情似的东瞧瞧西望望，把前前后后打量一番，见周围没人，便叫着我道“阿B，你有活干了。”我不解地问“干什么？”“来，你人长得迁瘦，爬树比较容易，到上面去给我捋些花瓣下来，回去的时候，好洗桃花浴。”“老大，你想让我当采花大盗吗，俺可没这胆。”“你也太没人性了，这么漂亮的花儿居然要把它摘掉。”艾笛在一旁也怜香惜玉起来。“我不管，反正你得给我弄，要不然我把你胡子都给拔了。”“咳，大小姐，不用你代劳，昨晚我就已修理过了。”“你别给我讨价还价，胡子没了，可眉毛还在呀！”“好好，我真服你了，我摘，我摘还不行吗！”实在拿她没办法，只得当回江洋大盗了。都说猴子爬树是身轻如燕，其实我比起猴子来还要健步如飞。因为这桃树不高不矮，一个跨马的动作就上去了。当我拿着袋子正在上面大大地干活的时候，突然就从土坡背后窜出个巡山的，一看到这边有人搞破坏，隔得老远就喊起，“你们在干什么，你们在干什么？”我见他气势汹汹大呼小叫的赶将来，心想这下子完了，我已正式跻身小偷之列了。鑫菀跟艾笛两个见势不妙，也都慌了起来，“下来，下来，有人来了！”我心里一紧张就急忙往下跳，结果哪暗后背挂在了树钉上，往下落的时候，连人带丫枝一起摔了下来。回头一看才知道，原来那窝树已被弄成了二级残废；而我穿的T恤也活活的被撕成了两块。我正准备逃跑的当儿，那个巡山的就已把人拽住了，“你小子，要偷桃也看看时候，现在花都还没开完，就想吃果子了，看看你干的好事，弄断了这么大丫树枝，自己看咋办？”“还能咋办，我又不是故意的。”“你看多大一丫子，到时得挂多少果子。”他边拨弄边念叨，“这样！看你也不是存心的，就赔我两百块算了。”“天啦，还要赔钱，那我衣服找谁赔去？”“那你找这颗树吧，它陪你。”我以为他开玩笑，便没采，拉着鑫菀就走了。“咳，小子，没听到啥，是不是要我抓你到派出所去。”鑫菀一听这话就害怕了，赶忙跑回去，掏出钱来，“大叔，别介意，我们只是想摘点花瓣，没其它的想法。”“你们还能有啥想法，难道不成把这树子也搬回去？”我觉得这家伙存心讹诈，小小一丫树枝就值两百大洋吗？虽然心里发难，但嘴上却不好说，只是暗示鑫菀早散为妙，别紧跟他磨蹭。我的T恤衫被撕破了，穿在身上怪模怪样的，艾笛便笑道“你这是和尚穿袈裟吧！”经他这么一说，觉得是有点不妥，于是干脆把那烂玩意儿扔了。光着上身在林子里走来走去，结果赢得路过的人竞相观望，简直比看桃花还有兴致，突然觉得自己就是所有桃花中最耀眼的一朵。

鑫菀回去之后，桃花浴没洗成，倒小病一场。去检查才知道，原来是花粉过敏。于是只好被针头咀上两天，结果她是个晕针的人，一见到那东西，还没挨着便怕得昏了过去。我和艾笛都笑她，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