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并不那么

一晃又是两年多，别人都说人到三十还不结婚的话，就有点二不刮五了。我的工作还是水上的浮漂居无定所；婚姻呢，更是虚无缥缈没有着落。以我现在这把年纪来说，怎么也该正视这些关系民族危亡的重大问题了。就在过三十岁生日那天，我同时写了两封信，一封求职信，一封介绍信。时间过了大概半个月的样子，就收到了一封回信，我以为这下民族的危亡系数至少可以降低一半了，两件大事中肯定有件要尘埃落定了。可撕开一看，居然是个请帖，原来艾笛这小子要结婚了，特地邀我去上海参加婚礼。唉，四年的同窗好友，算是没白交，他还没把我这个破落户忘掉。既然要去参加婚礼，那怎么也得正式些，可不能再像平常那样豪放不羁了。基于此种情况，我便向家里要了两千块钱，准备买套雅戈尔穿去上海。

出发前的头天夜里，零点突然打来电话，我先问他接到艾笛的请帖没，他答道“接到了，我就是为这事来的，九妹娜要生了，我走不开，你若去，就替我带个礼。”“耶，看来这回是双喜临门哟，那就先给你道喜了啊。”

第二天，我一拿到零点捎给艾笛的礼后，便匆匆的赶了去上海的班机。走出虹桥机场，艾笛已驱车在那里等候多时了，他见我出来，便立刻迎上。当我看到他那绅士的风度加成功人士的派头时，心底实在羡慕。一握手便道“小子，混拽实了耶！”“哪里的话，看你也不错嘛！”“这能比吗，我连洋马都没有，你就开宝马了。”“什么宝马，一般的私车而已，上海这边很平常的。”“哎，真是几年不见清况大变啊！”“这都得感谢鑫菀，是她器重我才有了今天的发展。”“那你在公司里发展得怎样了？”“她基本上把上海这边的业务交给我管理了。”“耶，小子你行呀，栋梁毕竟是栋梁，是干大事的料。”“你过奖了，咦，阿B，怎么零点小两口没和你一起来？”“哦，他俩不来了，这是他们送给你的结婚礼物，一对竹编——金兰玉侣，这可是我们宜宾有名的工艺品哟！”我随即打开行李，取出对金丝蝶绕的玉器。“哇，好漂亮耶！”艾笛拿着它赞不绝口，“在这边我还没看到过这么别致的，这小子还真是有心！”“人家特地从宜宾捎到成都，叫我一定要带给你，为这玩意儿还费了不少周折，今天差点连飞机都错脱了。”“唉，听来还真是令人感动，那他俩为啥不亲自来呢？”“还别说，我看这回你得先给人家道喜了。”“他有啥子喜，怎么没告诉我呢？”“他要升级了！”“升级？你是说他升职啦！”“不是这个级，我是说他马上要当爹啦！”“耶，这小子比我还心急啥！”“急啥子哟，咱们都是三十的人了，也差不多啦！”“也是啊，掐指一算，已过去七八年了，现在想来，咱们呆一起的每个瞬间都还历历在目呢。”“其实我也常怀恋那段时光，虽然大学生活很单调、压抑，但她毕竟还是很美妙的。”“就是，我也有这样的感觉，这次叫你们来参加婚礼其实都是借口，最主要的是想趁此机会跟大家聚聚，并回温下感情，可零点两个却不能来，还真是遗憾。”“有的是机会，等大家都好了，咱们再来个大团圆式的聚会。”“呵呵！”

在第二天的婚礼上，我看到两个坐轮椅的，一个是梅铃，一个是唐凰。我问艾笛“唐凰不是成植物人了吗，怎么现在又好了！”“她是去日本治好的，原来我就向她家里承诺过，如果自己以后有出息，就决不让她躺着过一辈子。前年去东京，我就把她一起带了过去，经治疗，现在几乎算是康复了，最多再等半年时间，就可脱掉轮椅了。”“看来还真是件可喜的事。”“虽然我能救一个女人，却永远也救不了另一个女人。”“另一个女人，你说谁？”“知道素芬吧！”“她咋啦。”“死了！”“死了，怎会这样呢？”“硕士读完那年，我就去新疆找了她，可只见到了她哥，他告诉我，在去新疆的第二年，素芬就因一次车祸去世了。当时听到这个消息，我压根儿就不信，以为这是为了躲我而故意编的。她哥见我不信，便带我去了坟场。当她那副清秀而凄美的肖像，还有‘丘素芬之墓’几个字赫然立于眼前的时，我才知道……”“她真的过世了吗？”“嗯！”艾笛强持镇定地应道，“临走时，她哥给了我个用檀木做成的非常精致的盒子，叫好好保存，这是她留下的唯一的东西。当打开看时，发现里边放着的完全是我写给她的信，直到那时，我才真正明白，她没有死心，她一直都惦记着我，可我又是怎样的呢，一直对她冷淡着，不闻也不问，居然连死了都不知道，唉，你说我这人是咋的，怎么一点人情味都没有呢！”艾笛边说边用手抹着眼皮，“这样一个心地纯良、美丽大方的人，一个令我敬重暧昧的女子，怎会落得如此下场呢！”“你也别太自责了，人之旦夕祸福生老病死，怎能由你我脉搏，一切都随她去吧。唉，不说这些了，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咱们还是去看看新娘吧！”“也是，走吧！她就在客厅。”“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我去东京出席鑫菀她们公司的一个商务会议时认识的，她是个日本人。”“耶，小子有水准啊，连洋妞都弄到手了，兄弟实在是佩服你之极呀！”“也不是什么洋妞，她父母都是中国人，只是在日本长大而已。”过去的时候，艾笛向他爱媛说了几句日语，她便转过身来，笑着向我鞠了鞠躬，那表情跟徐志摩描绘的日本女郎简直神似，我惊诧之余，便贸然噙道：

最是你那一恬谧的娇柔

恍若云霞偷了我的晚秋

道一声祝福一声祝福

祝福是从没遇见的哀愁

哦哈哟哦哈哟

“哇，你的朋友好有文采也！”她用流利的中文说道。艾笛却在一边笑着“你就别卖弄了，她会中文的。”这么一说，顿时还把我丢住了。到贵宾间的时候，发现何徇跟郝亭也在里边，而且还带着个小公主。于是便笑嘻嘻的走了进去，何徇看到我，立马跑过来，激动地拥抱在一处，“B哥，这么多来年没见你，咋变得这样有风度了。”“你出来后，都去哪里发财了，不说人见不着，连信都没了。”“最初呆在广州，去年才来上海跟艾笛混。”“看来大树底下是好乘凉，你可别拆人家后台哟！”“看你说的，兄弟只有去抬的，哪还会拆呢”“抬，是人家抬你，拆，是你去拆人家。”说着我俩都笑起来，“唉，不说我了，还是讲讲你吧，这几年过得咋样！”“咋样呀，总的说来不好也不坏，日子过得自由自在。”两句话便把周围的人逗乐了。正说到这里，忽然对一旁的郝亭发生了兴趣，便侧过去道“哟，果真是‘芙蓉出水，亭亭玉立’呀！这几年你不会天天健美吧，现在变得这么苗条了。”“唉，阿B，你就别打趣我了。”说着她便弯下腰去，叫着旁边的小公主“乖乖，快叫叔叔呀！”我见她可爱的样子，便顺势挨过去，“这是你们的孝呀？都几岁啦？”“快四岁了。”“好像不是你们的基因哟，长得这么玲珑。”我边说边逗她，“这或许就是马克思所讲的否定之否定吧，真是物极必反哈，你看一个是沙僧一个是沙僧他老婆，但生个公主出来就像小西施一样标致，哎哟，小西施让叔叔抱抱。我想要是你们生个儿子，不说比潘安帅，至少能胜过贝克汉姆。”说着大家又笑起来。“阿B，你还是这么喜闻乐见呀。”忽然有人从背后叫起我来，于是立马转过身去，一看，原来是鑫菀，当看见她的那一霎那，一下子间让我有点不能自已起来。“你来多久啦！”她笑着问道，“我昨天到的。”彼此说了一句，便相互无语了。这时郝亭像打破沉默似的说道，“艾笛，快把客人叫到大厅里去塞，这里太拥挤了。”“走走走，去客厅。”趁此机会我们才往大厅里散。刚出门口，又碰见梅铎进来，他先打起招呼“阿B，几时来的，看你穿得这么整齐可不像你的风格！”“是吗，你这随和的个性也不是老大的派头也！”说着我俩都笑起来，“这都是鑫菀的错，她讨厌我以前的形象，要求驱了那帮兄弟，不然就不理我，她说怎么着，我就怎么做，一切都是奉命行事而已。”他说得是一脸堆笑，“原来带那帮兄弟的时候，每天都得装出一副冷酷的样子，这下反倒轻松自在了。”“是啊，人就该自然阳光点好。”我应合道。“其实你穿这身挺有绅士风度的，早这样多好，以前干嘛要那样猥亵自己呢！”“今天情况特殊嘛，怎能不正式点呢。咦，今天咋没见尹欢在这里？”不知怎么的我忽然岔开了话题。“别说他了，一天东游西荡的，现在也不知去了哪。”“怎么，他对你妹妹不好吗？”“好什么好，他生来就是沾花惹草的坯子，一年下来也没落几趟屋。”“唉，都怪我，要是当初不跟鑫菀撮合他们，也不致闹成这样。”“哪里的话，我妹是那个性子，你们不说她自己也会找上门去，弄成这样也怪不了谁。”正说着，忽然鑫菀捏着手机笑着走了过来，“阿B，有人找你！”“找我？找我干嘛打你的电话。”“你猜他是谁？”“谁？”“蓝希呀！”“蓝希？我的天啦，还以为他从地球上消失了呢。”“蓝希吗，现在你是人呢还是猿呢。”我接过手机便喊道，“B哥，你可把兄弟给想坏了，这些年你还过得好吧！”“一般拉萨呀！你呢？”“我现在已成蒙古包了。自从那次川藏边疆一别之后，我便去青海过了两年，后来打听到那小子没死，便重出江湖去了新疆，然后辗转内蒙，在大草原上开了块牧场。你看我现在的生活多自在多情调啊。”说着他便在电话那边唱起歌来，“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边马儿跑，马背上坐着我跟蒙古娇……你看，在这辽阔的大草原上纵马奔驰，一览平川，这是个多么美妙的世界啊！”“唉，你就别给我吹了，今天是艾笛大喜的日子，你怎么还在马背上逍遥呢？”“我已跟他道过喜了，兄弟实在忙不开，就不能来了。”“你有啥忙不开的，一天不是潇洒快活着吗！”“这两天有买家来圈羊，走不了，咱们兄弟有机会再聚吧！就这样了啊B哥，把我号码记住，以后方便联系。”“好吧，那就祝你的羊咩咩给你捞大洋哈！”我收起电话，转过身对鑫菀叹道“真是没想到啊，他居然跑到内蒙古去放牧了。”“那也是人家追求的生活呀！”“看来大家过得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差，都还不错嘛！”“你难道不明白，这就是社会主义的小康生活呀，咱们都赶上好日子啦！”艾笛忽然从旁边岔道。说着宾馆服务小姐便邀各位宾客入席了。

婚宴已罢，艾笛便叫大家一起到他新居去参观，这房子是位于浦东的小别墅，乍看这三层楼的小洋房怎也比我那两室一厨的水泥墙豪华上百倍，真是羡慕死了。当大家都在屋里闲聊的时候，鑫菀便叫我去凉台说话。“现在你一切还顺利吧！”“马马虎虎，还行！”“那来上海，为何不叫夫人一起来？”“她……她是个很羞涩的人，不想见世面。”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得胡谄的骗她道。“她对你还好吧？”“好不好其实我也不知道，反正是不会打人也不会骂人。”“是吗！”她忽然转过身去，“阿B，难道你没什么话对我讲吗？”“什么话？”我顿时觉得有些茫然，等了一会儿才继续道“哦，前年的时候，邹梓墨回来了，我俩还见过一面。”“他对你说了些什么？”“也没什么，只是问你状况好不好，其余的也没说啥。”“那他现在如何了？”“回国的头一年才做成移植手术，说现在至少可活到五六十了！”话到这里，我情不自禁的笑起来，鑫菀也跟着抿了下嘴，“他对我来讲，已成了时间的记忆，好也罢，不好也罢，从前的那些，在脑海里只剩些云烟了，现在根本不想探究它。”“我们不说这些了，你爸爸妈妈都好吧！”“都还好，就是不能操劳，所以外边的大部分业务都是我亲自过手。”“呵，真是没想到，几年下来，你已从大小姐变成女强人了！”“你希望我是个女强人吗？”“这……这……”我觉得回答起来有些牵强，便岔开说道“你和梅铎怎样了？”“快结婚了，可能就年底吧，跟家人商量了，准备去加拿大举行婚礼。”“为什么去这么远，不想邀我们这些故人吗？”“怎会呢，我想办得简单清静些。”“也是啊，人生中有太多的热闹和喧扰了，平淡素净又何尝不是种美呢！”“对呀，我就是这么想的。”鑫菀临走时，留了封信，叫我回去后再看。因一时心急，晚上就稳不住拆开了，上边只有一首词：

《蝶声蝉》

婉风远眺

月明似朝

阳春雪白空好

湖水漪波淼

借心弄晚桥

夜来幽稀如梦绕

闲亭清悄

诗音曼妙

此去多年

润雨芭蕉

独自憔

寂寞湘宵

犹未了

蓉愁别恨

去时曾多少

相顾无言

含情默笑

一片笛箫

如花飘落如花老

蝉声悠悠

蝶影嗅嗅

碧云不堪松间照

看了之后，恍惚之间让我想起了曾经相好的那些往事，心里一下子就凄婉缠绵起来，于是也对着上面的样式和韵脚填了一首：

《离幽漫》

星辉常驻

明晨如初

似水流年有无

花影重梦露

残月阮彳亍

一行秋风遮雨住

晗陈羞兀

忸怩难舒

昨日氲氤

空谷梵杼

还在怫

希虚几数

今作古

人旧花惆

依在阑珊处

相送恨晚

别后怯步

辗转陌路

绿叶荷香伴孤葫

春也啾啾

秋也吜吜

一片离幽送归途

第二天，艾笛把我送到机场，要分别的时候，他突然说到“鑫菀叫转告你一声，如果那边发展不好，可随时到这边来。”“你替我谢谢她，就说我在哪里都一样，不用她担心。”末了，我顺手把写好的那首词递给了艾笛，说道“她昨天给我留了封信，我也回一封，就拜托你带给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