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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内,靠着河岸边有些细柳,已经发出绿的嫩芽。而关于赫连国师其实是个女子的传言,也象这些新生的柳芽一样,在朝廷、市井间断断续续的冒了出来。这不怪夜婀娜,堵住了魏嘉的嘴,却堵不住他跟前的幕僚们,何况之前知道宁倾负身份的人已经不在少数,保不准哪个人就失了言,而后一传十、十传百的散播开来。
自前朝孤国时起,到九国分立再到现在的八国相对,并没有任何时期任何帝王做出过女子不得干政的条文。女子执政,确实也未有过先例。宁倾负等待着朝官们就这一点上书议事,但奇怪的是,半月下来,坊间已经成了茶后笑谈,人尽皆知了,朝廷里反而没有动静,似乎根本没这会儿子事般。另外,陈国似乎更为了印证女子可以执政,萧氏竟然单方面解除了与魏国的同盟。同时,魏国的水军集结于嵇岭河,整装待发,不知道此次是欲开展大规模训练还是针对什么。
宁倾负如往常一样,晨议过后来寻找国公李谁知。沿着河岸,阵阵暖风扑面,带不走她的忧心忡忡,朝廷里越是没有动静,就越是有场更大的风雨。宁倾负知道自己与萧氏有所不同,她不仅对世人隐瞒了女子的身份,且之前做过舞妓。至于到现在为什么还没有触动朝官们集体上奏,玄机她不清楚,但是,她相信很快就会清楚,而且,这次她没有把握能够招架住。
一颗柳树旁,夜婀娜与李谁知不愉快的在交谈什么,而后夜婀娜气愤而走。宁倾负心生奇怪,走近了问道:“和婀娜吵架了?”
李谁知目如双炬,冷冽道:“夜婀娜偷去冷宫探视皇后,宫里不少人瞧见。”
“这怎么可能?”
“有何不可能,夜氏预谋作乱,皇后素来不清静,他们不过是一拍即合!”
宁倾负觉得有些不对劲,她盯住对方,这是一种紧紧关注着的打探。
李谁知深深看她一眼,似乎明白她眼神中的探究是什么,他以另一种方式回答了她的疑问:“这段日子辛苦你了,我代先帝感谢你对赫连做的一切,以后我会入住承尚殿,至于政务…”
“我一并转交!”宁倾负说这句话时,不知道手脚已经冷到何种地步,她只想起夜婀娜那些莫名其妙的疯话,她只知道,李谁知肯定不是今天才恢复的记忆,她也知道,风华殿,或者说这个皇宫,已经容不得她了。
李谁知冷蔑一瞥后离去,他朝向承尚殿,宁倾负知道,这个男子正象他离去的速度一样的真正远离她,他不会再依赖“宁宁”,因为他从现在往后,都是赫连的国公!一个比以前的他自己更加冷血漠然的帝王。
两天后,宁倾负轻装离宫。无官一身轻,话说出来都洒脱,但是谁处在这种“轻松”里谁能体会此般滋味。同行的还有夜婀娜,也只有夜婀娜,他的“一品夫人”倒是还保留着,不过能保留多久二人心里都有数。一骑在后追来,宁倾负心里“突”的一跳,却听驾车的夜婀娜说了句:“人走茶凉,倒是李将军有心了。”
李烈的声音高扬道:“大人呢?”
宁倾负掀开窗边的帘子,说道:“我已辞官,布衣百姓,将军不要再称我为大人了。”
“是否辞官,在李烈心里,您永远都是我的恩师!”
“将军回去吧,人言可畏,能训练好神机军,便不枉我对你的教导。”
“您放心,神机军一旦按部就班,我立即辞官去找您。”
“回去吧~”宁倾负再次辞道,而后轻声对夜婀娜说道,“走吧。”
马车再次启程,颠簸了前情岁月。李烈高坐马背,等实在瞧看不到二人了才调转回头。
行了小半日,宁倾负钻出马车,坐到另一侧,拿过夜婀娜手中的鞭子,说道:“可以了,故人相送,情义至此,婀娜,你也回去吧。”
“回去?现在谁不知道我跟着你一道被贬了,我还回哪里去?”
“回夜家,你父亲的官位还在,另外,劝劝你叔父,不要跟朝廷作对,国公已经恢复心智,国公的雷霆手段你心里有数,夜久阳再继续不轨之举,恐怕只会作茧自缚,拖累你父亲拖累夜氏一族。”
“算了,我也懒得管了,他们谁爱争谁争,谁赢谁输的也不关我事。”
“婀娜,这不象你能说出的话。”
“宁倾负,你怎么到现在还不明白,你以为我为何现在还守在你身边,不过是看在往日情面上想保你平安离开芊婵罢了。兔死狗烹的道理你不明白?你顾念着别人但别人怎么对你?一个陈子说不够,还要再加个李谁知?呦,我怎么差点忘了楚国公呢,宁倾负,不如我现在就送你去楚国,到了那里,倘若楚天遮还认你这个义妹,咱们国公就不敢再动你,那时我功成身退,也算仁至义尽了!”
这番话夹枪带棒,明讽暗刺,就是傻子也听得出来,宁倾负没有反驳,缓缓停住马车。“夜婀娜,你走吧,我宁倾负在从前都能够活过来,以后更加能!”
“算了算了,当我刚才的话没说过。”
“你走吧。”
“宁倾负,你别不识好人心!”
两人正争执着,一行人马从后撵来,是宫中侍卫。
“夜氏婀娜,勾结后宫,欲图不轨,着剥去一品夫人之衔,保留郡主之位,仍享郡主俸禄。宁倾负,无朝廷宣召日后不得入京。”
侍卫宣完旨意后,齐齐下马冲宁倾负叩头,领首的说道:“大人,卑职们是奉命行事,卑职们就在这里送大人,望大人一路珍重。”
宁倾负知道对这些跟她上过战场的好男儿劝说无用,也不多语,马鞭一挥,“驾~”,再次启程,身后那些侍卫遥遥目送,她没敢回头,怕这一回头,就会在夜婀娜面前示了弱。
“宁倾负,我跟了你还没享什么福就落得这下场,想当初一品夫人还不如不晋封我,现在落个人人耻笑,真是世态炎凉!”
“你郡主的身份还留着,说明国公念着与你的情分,刚才旨意的意思,就是他要留下你。”
“情分?别腌臜我了,说我与周逍遥勾结,李谁知这混蛋还真瞧得起我。”
“国公名讳,岂容亵渎!”
“你不让我亵渎他,他却可了劲儿的亵渎我们!”
“江山本就是他的,我不过把该属于他的还了他!”
“那我呢?我得罪谁了?”
“休书我昨日就已写好。”宁倾负从袖中抽出一卷绢帛,递予他道,“婀娜,你与我不一样,你心里怀的是天下,我在百尺竿头处却始终再迈不出去一步!你留下来吧,国公早晚要用到你。我为赫连做的,已经都做了,剩下的,只有归隐一条路,国公肯放我,我感激,不放,是我的命。”
“你什么意思?”他将休书拿过,展开略看一眼又合起。
“回去安抚夜氏,助国公一臂之力。”
夜婀娜没答话。
“婀娜,换成你是今日的国公,你会怎么做?将心比心,我们的路其实已经被命运铺好了,走与不走在我们,但既然走了,怎么走下去,轮不到我们安排。”
“别多话了,我先送你去楚国境地。”
“我不去楚国,”宁倾负一笑,“我有要去的地方,但绝对不会是楚国,婀娜,人终有一别,莫作留恋。珍重。”
“悬狸,你这是何必…”
“不用说了,我意已决!”
徐风送远,时光荏苒,很快到了赫连十五年。与夜婀娜分道扬镳的两年多,宁倾负游走过许多地方,最远的到了南域诸国,那里的风土人情颇有特色,不过宁倾负始终还是不适应,再回到北界后,“宁倾负”这个名字已经远离于人们的闲暇咀嚼了。
宁倾负用最后一点儿银两在陈国一个山村里置办了间学院。这个山村周围罕见人烟,村民们靠打猎为生,算不上贫苦,可也仅能维持吃穿,因此很少能想到让自己的儿孙去读书。但是这个宁夫子教导孩童极有方法,且学识渊博,也不收费用。村民们将打来的猎物时不时均给宁夫子一些,宁夫子都能感激半天,非得牵着孩子的手来村民家感谢一番才作罢。时间久了,学院的名气越来越大,收的孩子也越来越多,逐渐的离本村远些的镇子里,开始有猎户将孩子寄宿过来,来的时候只需带几头打下的猎物就够了。
这年夏末,村儿里猎户在宁倾负劝说下让孩子去乡里应试,没想到一共去了三户,三个孩子就占据了头三甲。村里家家户户跟过年一样喜庆,村长连夜召集村民商议,不顾宁倾负的反对,硬是将村子定名为宁村。简陋的学堂也被重新选了个宽敞地儿,房屋翻新粉刷,学费在宁倾负百般推辞无用后,在猎物之上加了些许铜钱。当然,远处乡镇慕名而来的学童更是要将宁村挤破。有那三个中了榜的童生压阵,谁也不去计较这位宁夫子是个女夫子了。
闲暇时候,宁倾负会到村里张酒户家打上一坛烧酒,提上煮好的肉,进山呆上个把时辰。宁村儿虽然偏僻,但是也有让猎户们津津乐道的事,就是先帝的陵墓就建在旁边山上。自宁倾负来了后,村子里的孩子们才知道,先帝陵墓上写的那首无名诗内容为何,且到现在,孩子们各个耳熟能详。
“向鱼问水,向马问路…”
宁倾负耳边回旋着一个个稚嫩的声音,面上忍不住浮上抹笑。她盘膝坐在墓碑前,先洒些酒在地上,而后举坛对着墓碑道:“子说,这几日可好?我又来看你了,来,我请你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