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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牧自从和小春风在磨槽沟佩戴大红花以后,心里就一直认为:这大红花是一种珍贵的东西,只有受到尊敬的人才能够佩戴。他用鹅卵石打掉了那支手枪,救了那个和大哥一起的人,那个人不但向他鞠躬,还要让他佩戴大红花。这大红花不光是一种荣耀,还特别好看,就跟山上的红杜鹃和山桃花一样,一看就让人来了精神,就让人格外开心。从此以后,果牧对花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花就像大哥和二哥的女人一样好看。大哥和二哥有了女人,他们可以没有花,我没有女人,我不能没有花!这深山老林里花不多,锅圈岩也很少有花,我要在风箫洞门口栽上许多好看的花,让各种各样的花陪伴着我,陪伴着父母,让父母也常常开心。他经常这样想,白天闲下来的时候他在想,晚上睡觉的时候他也想,他对花入了迷。
一天晚上,果牧在睡梦中,又看到了那只雪白的狐狸慢慢地向他走过来,依然是走着走着就变成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拉住他的手边玩边说:“哥哥想什么啦?是不是想栽花啊?再等两个月就是春天了,你可以在风箫洞门口栽上各种各样的花,把你的家园装点得像花园一样,这样一来,你的风箫洞就是天下最美丽的家园了。哥哥要记住:南山脚下有山桃花,北山脚下有山李花,小溪沟边有栀子花,大坪山顶有兰花,小槽沟河边有柳树,只要好看,不管是花还是树,过完了年就可以移栽到风箫洞门前。”女子说完,挥手而别,房间内似乎响起一阵隐隐的箫声。
果牧记住了白狐的话,刚刚过完春节,他就每天抽空去挖桃树,李树,栀子,映山红,兰花……
果牧已经完全懂事了,父母也不再管他的事情,任他自由行动。他挖回来的树,父亲就帮助他栽,母亲也常常出来指点一番,发表些个人意见,又帮助他栽兰花、浇水。
果牧在风箫洞门口栽了几棵桃树和几棵映山红,又在小槽沟河边带回来许多柳树枝插在那些花木之间,还在洞壁下面的台阶上栽了几盆兰花,然后就在风箫洞门口的丹霞石板路两旁杂乱无章地栽了许多桃树、李树、栀子、映山红,还有一些叫不出名的山花和他认为好看的灌木。两年之后,花木相继长大,春天一到,各种野花次第开放,那些杂乱无章的花木看上去显得自然而协调,毫无人工着意修饰的感觉。风箫洞门前一片山花浪漫,引来许多蜜蜂,在和煦的阳光下沾花惹草,嗡嗡飞穿。果牧好奇,他在那些花丛中追逐蜜蜂飞行,他发现蜜蜂飞进风箫洞右边不远处的岩缝里,那里面有许多蜜蜂进进出出,他吃力地顺着岩壁爬上去,看见岩缝里有几列蜂巢,他回来拉着父亲去看。邓天举看了,喜出望外,自从搬到风箫洞以后,他就发现锅圈岩地势凸起、向阳通风,是养蜂的好地方,很想养几桶蜜蜂,只是一直都没有找到蜂源。曾经发现过两处蜂巢,都在悬崖峭壁之上,没有办法,只能望而兴叹。他现在看到了希望,他和果牧一起做了几个木箱,然后在岩缝里安上支架,把木箱放在上面,再盖上几张衫皮遮雨,然后在木箱里面放上一些蔗糖,把蜜蜂引到木箱里,待大部分蜜蜂进入木箱以后,再把蜂巢慢慢移进木箱,给蜜蜂搬了家。为了避免山洪爆发时岩上的瀑布冲坏蜂箱,邓天举和果牧又在他们的小木房旁边的大树上简单地做了一排小木屋,再次给蜜蜂搬了家。后来蜜蜂渐渐增多,他们又用同样的方法让蜜蜂分群。两三年之后,他们的蜜蜂已经发展到六七箱,每年收获蜂蜜五六十斤。从此,邓天举父子俩不光种地、饲养鹿羊,还成了养蜂专业户。不过,由于在家的人口减少了,他们耕种的土地也缩减了五亩,磨槽沟的野味馆合并到国营饭店以后,不需要提供鹿羊肉,他们的鹿羊也就逐步减少了,只有蜜蜂在不断地发展,每年都要增加三五几箱。
大山外边,政治运动一个不接一个,从最初的土改开始,到互助组,初级社,高级社,一直演变到人民公社、大跃进。川黔边陲早已走上了农业合作化道路。可是,邓天举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什么都没参与。
风箫洞地处川黔边界,按地理位置应该属于贵州管辖,但是,三色河那边根本不知道邓天举一家的去向,磨槽沟也无权管辖风箫洞。因此,风箫洞就成了真空地带,无论山外边的世界发生了多大的变化,也波及不到风箫洞。尽管全国各地都早已实现了农业集体化,风箫洞却依然是全国当中极其罕见的“当干户”,邓氏一家仍然过着世外桃源般的个体生活。
袁幺妹一个人在磨槽沟带着三个孩子,她是一名正式的国营企业职工,白天在国营饭店里上班,早晚还要给孩子们做饭,料理家务,忙得不亦乐乎,简直没有时间回风箫洞。邓峥偶尔回磨槽沟一趟也是匆匆忙忙地要回去上班。邓嵘也有了两个孩子,由钱金兰一个人带着,金兰也参加了工作,同样忙得不可开交。因此,邓峥和邓嵘只有逢年过节才回风箫洞去看一次父母,他们也曾经提出让父母搬到磨槽沟居住,可是父母执意不去,说大山里安静,空气好又干净,是休闲养老的好地方,兄弟俩也不好再勉强他们。幸好没有搬出大坪山,使一大家人在后来的三年困难时期躲过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大饥荒。
果牧倒是比较清闲,鹿羊减少了几十只,土地也少种了四五亩,十几箱蜜蜂还不够父亲一人管理,除了耕种和收割忙几天以外果牧就空闲了,打猎和采药也只是偶尔为之。所以隔个十天八天的,果牧又要去磨槽沟和春风耍一次。
一九五八年,山外边的变化更大了,全国各地都掀起了各种轰轰烈烈的生产大运动,磨槽沟一带也不甘落后,在粮食生产和钢铁生产的大跃进中,放出了无数世间罕见的“卫星”。邓天举夫妇已经年老,走不出风箫洞,对山外边发生的大小运动一概不知。只有果牧经常去磨槽沟,可他是聋哑人,他没有任何办法把外边的信息传递给父母。其实,他自己也只是看,他什么都没看懂。从风箫洞到磨槽沟这条路,他不知走了多少遍,从一九四二年到一九五八年,整整走了十六年,至少也走了一千遍上十万里的路程。十六年来,他目睹了这一带农民的生产和生活方式,可是现在变了,变得使他什么都看不懂了。
地里的包谷成熟了,田里的水稻成熟了,也没有人去收割,让那大片大片的、黄灿灿的粮食烂在田土里,太可惜了!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不收割,到了冬天这些人吃什么?果牧感到不可思议。
成群结队的男女,到处追打麻雀、老鼠、蚊子、苍蝇,他们把麻雀追得漫山飞,停歇不下来就累死了,人们凭着打到的数量多少来评功论奖。果牧觉得,老鼠、苍蝇、蚊子这些东西对人有害当然该打,那么,为什么要打麻雀呢?麻雀对人有害吗?果牧从来就没有觉得麻雀有什么害处。
人们把几块田里成熟了的水稻拔起来都挤在一块田里,挤得十分密实,鸡蛋放在谷穗上面都落不下去,然后就有很多人去参观那块水稻,参观的人们喜气洋洋,笑逐颜开。果牧实在是搞不懂这些人为什么要这样做。
小槽沟、沿河坝一带的人们把田里的水放干,然后深翻土地。人们个个鼓足干劲,力争上游,铆足劲儿大翻猛翻。你翻两尺,我就翻两尺半;你翻两尺半,我就翻三尺。谁翻得快、翻得深,谁就放了“卫星”,然后一阵锣鼓喧天,放了卫星的人兴高采烈。果牧感到新奇,这一带的人们从来都没有这样深翻过土地,他在锅圈岩挖土时,他和父母都只挖了一锄深就足够了,他们现在为什么要挖那么深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从小槽沟到磨槽沟,沿河两岸有十来座土高炉。果牧仔细看过,人们在建造这些土高炉时,在里面搁一层耐火砖,外面搁一层普通砖,再用些石头一堆就起来了。一个土高炉往往是十个人一拨,轮流炼钢。土高炉外面设置了一个大风箱,需要一个人不停地拉,有人负责往土高炉里面扔生铁,还有人负责添燃料。使人不理解的是,人们都把自己家里的铁锅铁盆砸烂扔进土高炉里,然后练成了一坨坨废铁狗儿。人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难道这些人家里不烧锅煮饭啦?他们总不会就吃这些铁狗儿过日子吧!
小槽沟和磨槽沟沿河两岸的农户都没有种菜了,房子里面也没有了炊烟。到了吃饭的时候,人们就拼命似地朝集体食堂跑过去,分到了饭以后几口就吃得精光,好像没有人吃饱过。
果牧来到磨槽沟大嫂家里,大嫂他们也同样是在公共食堂里吃饭。春风已经满过十七岁了,正是大长身体的时候,食堂里分到的饭菜不够吃,他老是吃不饱,就干脆不去上学了,没想到回家以后仍然吃不饱。小的两个孩子看上去面无血色,无精打采,大不如以往活泼可爱,也没上学了。大嫂也是面黄肌瘦的,估计是把饭菜挪出一些给孩子们吃了,自己营养不良。果牧一来,春风就拉住他说:
“我要跟三叔一道去公婆家里吃饱饭,我饿得着不住了。”
“你三叔听不见你说话,你去嘛!明天早上把妹妹和弟弟都喊起一路去,你公婆那里有饭吃。”他妈接过话来,有气无力地说。
果牧轻轻抚摸着两个孩子的头,心头一阵酸楚。他坐下来把两个孩子放在左右膝头上,眼里不停地簌簌落泪,他哭不出声来,他只有在心里痛苦,他没想到大嫂一家现在已经成为这种状况,几个人都饿成这样狼狈不堪的样子。他心里想,明天要把侄儿们带回风箫洞,不能让他们饿肚子!这样,大嫂一个人就不会吃不饱了。
第二天,袁幺妹收拾了三个孩子的一些衣物,又给孩子们作了些交代,就让果牧把三个孩子带走了。
果牧带着三个孩子一路慢行,走进树林里,两个小的已经走不动了,他只好一个一个地换着背他们。两个孩子都喊饿了,果牧就叫春风看住他们,自己在周围的树林里转了一圈,打回来一只野兔和一只山鸡。他把野兔去掉毛以后,再挖掉内脏,烧起一堆大火,用一根木棍挑起兔肉放在火上烧烤。他翻来覆去地把兔肉烤得烂熟,一阵阵香气飘进鼻息,孩子们就等不及了要吃,他看到孩子们狼吞虎咽的样子,就估计他们没有吃饱,又把山鸡也烤熟了让他们再吃。等他们走到风箫洞时已经天黑,邓天举和张银联看到几个孙子突然到来,感到惊讶,忙问原因,春风才把一情一节告诉了公婆,公婆一阵心疼,连忙把两个小的拉到怀里抚慰了一阵。张银联赶紧去热饭热菜让孩子们吃,邓天举反复给孩子们交代,饿得越慌越要慢慢地吃,别噎住了,不要吃得太饱,怕胀坏了肚子。等孩子们吃饱了,邓天举老两口又商量:
“不知道邓嵘他们的情况怎么样,是不是都缺粮了?”
“可能都是一样的,县城里恐怕还要严重一些喔!”
“县城里怎么会严重些?”
“你想,县城里人多,人们饿得慌,可能连菜都没有卖了,肯定要严重些!”
“那怎么办呢?”
“过两天,等春风养足了精神,让他跟果牧一同去磨槽沟钱乡长家里问一下就知道了。”
“好嘛,只有这样了,县城太远了果牧找不到路。”
五天以后,果牧和春风背了两块腊肉和一些包谷籽,他要给大嫂送过去,不知大嫂现在的情况怎么样。养足了精神的春风和三叔一样走得很快,到了家里才大半天时间,春风看到母亲好多了,虽然还是很瘦,但说话有精神了,行动也有力气了,春风把腊肉和包谷籽递给母亲,又把他们去风箫洞的情形和回来的意图都给母亲说了,母亲微笑着对春风说:
“还是你公婆他们好,你们就和三叔一起过两年才回来读书吧。在三叔家里你要管好弟妹喔,把你们的书都带到三叔家里去,经常温习功课啊,不要丢生疏了。”
春风点点头。
晚上,春风和他母亲、三叔一起去了钱乡长家,他们刚敲开门走进屋里,还没坐下来,邓嵘和金兰也带着两个孩子来了,互相把情况都说了。原来,邓嵘和金兰也是同样的目的,想把两个孩子送到风箫洞去渡过目前的难关,等以后情况好转了再接回去读书。金兰的母亲听了,十分感慨地说:
“真没想到你们的父母都七十岁了,还要给你们抚养四五个孩子啊!幸好当初他们没有听你们的话搬到磨槽沟来居住,不然,遇到这样的大饥荒,这几个孩子就恐怕……”
第二天,果牧和春风收拾停当,准备带着二哥和二嫂的两个孩子回风箫洞了。临走时,邓嵘反复给春风交代:
“公婆都老了,你三叔又是聋哑人,你是长子,你一定要管好四个弟妹啊!”
春风已经初中毕业考进了高中,很懂事,他听了二叔的话,连连点头,并说:“二叔你就放心好了,我保证管好他们,你回去告诉爸爸,叫他不要担心家里。”
果牧和春风兄妹四人走在沿河坝和小槽沟的河岸上,看到人们闹饥荒的情景比七天以前更加严重了……
当他们走到风箫洞时,天黑了,小侄女儿也睡着了,张银联赶忙接过小孙女抱在怀里,老泪纵横,她哭了。这是她自搬到风箫洞以后第一次掉泪,她已经整整二十年没有掉过一滴泪。听了春风说起一路上看到的情形,邓天举看着几个面黄肌瘦的孙子,慢慢抬起右手轻轻地从脸上抹下一把老泪,他的眼泪十分稀贵,张银联跟了他一辈子,第一次看到他抹眼泪。
小孙子们饿慌了,张银联看着孙子们狼吞虎咽的样子,自然勾起了对自己当初没有听邓峥邓嵘的话搬到磨槽沟居住,感到几分的庆幸,假如当时搬到磨槽沟去了,今天这一堆孙子们怎么开交啊!
邓天举稳定了情绪之后,面对众多孙子们,开始思考目前这个八口之家的吃穿住行等诸多事宜。他把孩子们喊拢来,先搞清楚几个小孙子的名字,便于呼叫和管理,他问春风:
“春风,你的二妹叫什么?”
“二妹叫‘月桂’,是八月生的,今年十三岁了,母亲给他取的名字,小学已经读完了,刚考进初中。”
“你的小弟弟叫什么?”
“小弟弟叫‘石头’,也是八月生的,是三叔用鹅卵石打掉匪特的手枪那天生的,爸爸为了记住三叔的英雄事迹,就给他取了石头这个名字。石头弟弟已经九岁,刚读到二年级。”
“你知道二叔家的弟弟和妹妹的名字不?”
“知道。弟弟叫‘钱生’,今年已经八岁,才读完一年级。妹妹叫‘春晖’,今年五岁,三月间生的。”
“好啦。今后月桂的任务就是看好春晖妹妹,要给她洗衣服喔。春晖才五岁,就算她最小,以后不管她吃什么好的你们谁都不能和她争啊!月桂和春晖晚上就在三叔的石室里睡觉,三叔的房间就让给你们了。”邓天举安排完两个孙女,又说:“春风的任务就负责管好钱生和石头。石头就和你大哥一起睡觉,睡你爸爸的小木房。钱生就跟你三叔一起睡觉,睡你爸爸和三叔原先的小木房。”
孩子们点头应声。
过了好一会儿,邓天举裹着一根土烟,一边点燃一边说:
“春风啊,你是我们家的孙辈老大,公婆都老了,可能活不到多少年了。你三叔又是聋哑人,你已经长大了,要帮助三叔做些事情喔。你不会做,看见三叔做什么,你就帮他做什么。现在我们人口多了,还要多种几亩地才养得活这么大一家子喔。那一群鹿羊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杀,鹿羊下了崽要好好地喂养,万一饿饭的时间长了我们也不用怕。现在家里的粮食只够我们祖孙八口人吃八个月,进了十月就可以收板栗了,你和三叔把板栗收回来烘干装好,不要浪费,那些板栗又可以当粮食吃一个月了。再种点洋芋,恐怕还差两个月的粮食才能够接得上明年的新包谷。到了明年八月,我们就不缺粮食了。现在还缺两个月的粮食怎么办?只有靠打猎来补充,你就和你三叔去打松鼠、野兔和山鸡来当食物,这些东西很好吃。不要怕,只要有你三叔我们绝不会饿肚子的!万一打猎都接不上,我们就杀鹿羊吃度过难关。闲空了就跟你三叔学射击,学甩石头,学好了这两门本领就可以在大山里行走,什么都不用怕。你三叔要在大山里生活一辈子,假如公婆过世了,你们要常来看看你三叔啊!再有,你要好好管住几个弟妹,给他们规定好时间,每天都要温习功课,等时事好转了还要回去读书,这一点你要好好记住!俗话说‘穷不丢书,富不丢猪’,千万不能荒废读书啊!如果你二叔有文化,他就不是副县长了,他在部队里跟霍县长是同级的,如果他有文化,起码也是县长了。”
春风点点头,他记住了公的教导,公已经把半个家交给他了,他的任务就是管好四个小弟妹,其次是帮助三叔做点事,让三叔好好种地好好打猎,供一家人的生活,不然的话,就会出现断粮现象,就要饿肚子。
几个孩子去风箫洞以后,邓峥和邓嵘两对夫妇没有后顾之忧了,虽然邓峥和邓嵘的食量大,可是腾出了孩子们的口粮,他们也就不觉得紧张了。如此一来,却苦了果牧,使果牧的负担增大了好几倍,他既要负担两个老人,又要抚养五个侄儿。好在父亲还有能力管好那十几箱蜜蜂,母亲也还慢慢地能给全家人煮饭,春风也乖巧,常常看见他忙的时候就过来帮助。果牧好不容易熬过了他一生中最疲惫的一年,在这一年里,他基本上没有好好地休息过一天。因为人口突然增多,又都是些吃长饭的家伙,原先家里的粮食只够他和父母吃一年半,现在是八个人吃三个人的口粮,显然,至少有两个月的粮食缺口。为了弥补这两个月的缺口,果牧除了割草喂鹿羊、挖土、种蔬菜、种包谷、收割,等等这些经常性的活儿以外,一旦有空就拉起春风进山打猎补充食物。他知道断缺了食物会给他这一大家子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别说缺粮两个月,哪怕只缺五天时间,就足以使他这一家八口人濒临死亡。果牧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不能让他这一大家子缺粮,一天也不能缺!因此他起早睡迟,忙忙碌碌,不知疲倦地劳作,有时候甚至一坐下来就睡着了。母亲看见他疲惫不堪的样子,常常自己悄悄落泪,又常常教育那一堆孙子们,要他们听话,尽量帮助三叔做点事,别把三叔累倒了没人种粮食吃。
人在困境当中自然乖巧,春风听了公的话,给弟妹们制定了一个作息时间:
天大亮后就必须起床(除春晖以外);
早上读书,把自己读过的书反复温习,再读;
中午饭后帮助大人做点事,洗碗、扫地、抱草喂鹿羊、喂狗,写字、做算术题;
后午玩耍,洗自己的衣服;
晚上听公婆讲故事。
几个孩子按部就班地作息。一年当中,学习上倒是没有进步,但也没有丢生疏;在行为习惯的养成上还进步不小,生活上基本能够自理,学会了伙伴之间的和谐相处;又在公婆那里听到了许多解放前的老故事,增加了不少社会知识,并且知道了他们的父亲许多打猎的惊险故事,对他们的家史也有了彻底的了解。如果不是时事的变故,造成孩子们辍学进山,这些孩子可能不会懂事得这么早,也不会掌握那么多书本以外的知识。
孩子们在风箫洞的生活并不差,或许比在磨槽沟、比在县城还要好。虽然主食是吃包谷,但是经常性的多种肉食为孩子们提供了丰富的蛋白质,加之大山里空气好,活动量大等各种有利于孩子成长的因素,孩子们一个个长得壮实,生龙活虎,完全看不出有半点饿饭的影子。更为可喜的是,春风跟随果牧学会了用火枪和石头打猎的本领,其力道和命中率比果牧也差不了多少,他还几次单枪匹马进出大坪山,去磨槽沟买盐买煤油,给母亲送兽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