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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丹霞墓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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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中,春风带着弟妹来到风箫洞看望公婆和三叔,刚到风箫洞,婆就拉着他去看丹霞墓室。她没有给春风说明任何情形,她要看看春风会不会发现什么稀奇事,她想当面戳穿老邓对她说的慌话。心想,你老邓一辈子都没对我说过假话,老了才开始说假话了,明明是欺侮我老眼昏花,把我当成孝来哄骗。老邓懂得她的意思,二话没说,喊起月桂和石头跟在后面,他要看看老伴这回拿什么话来说,还以为我老邓哄骗她,我老邓这一辈子哄骗过谁?

人啊,真是老来还小,老两口就为这件事认真起来了。

当他们走到丹霞墓室下面时,张银联就手指岩壁对春风说:

“春风,你看看那是什么?”

春风一眼就看清楚了,对婆说:

“那是一个很规则的长方形岩洞,下面刻了几行字。”

“什么字?你读给我听听。”

春风先从正中的大字读起,然后从右到左依次读给婆听了。张银联这才没有话说了,她心里感到纳闷:这是怎么回事呢?莫非有神仙给他写字?老邓没说话,只是站在旁边笑,他笑老伴这回没得话说了。春风带着疑惑问:

“公,这个墓室是不是三叔给你们凿的?”

“是啊。”

“那些碑文呢,是不是三叔刻的?”

“除了你三叔还会有谁来给我们刻字?”

“我三叔会刻字?他大字不识一个,是谁给他写的字?”

“我都没搞清楚,但是绝不会有其他人给他写字,我天天都在风箫洞,你婆也在,从来没发现其他人来过。”

“这就奇怪了!这是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春风感到莫名其妙,带着满脑子的疑惑回到风箫洞。

全家人对此都感到疑惑不解。春风机灵,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就用文字和三叔进行对话,他在纸上写了:

“三叔,你会识字吗?”

“会一点。”

“你怎么学会的?”

“梦中学会的。”

“谁教你识字的?”

“不知道。”因为白狐少女反复给他说过,无论对谁都不能说是她教的,有人问,就说‘梦中学的’。又告诫他说,如果说出去了,认识的字就会全部忘记。

张银联和几个孙子对果牧的文字对话仍然心存疑惑,只有邓天举深信不疑,他想,可能是十多年前他梦中的老者教的。但是他没有说出来,他原先听人说书时记住了一句话“天机不可泄露”,他必须严守这个秘密。

邓天举一直担心他和老伴过世以后,果牧无法和家人交流,生活当中肯定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意想不到的麻烦。看了果牧和春风用文字对话,他终于彻彻底底地高枕无忧了。

邓天举和张银联长年累月生活在原始森林中的大坪山,这里与世隔绝,环境安静,因此,他们情绪安逸,心静如水,几十年没遇到一点儿烦心事。这里空气清新,氧气充足,一尘不染,他们没有受到过任何有害侵袭。他们的食物全是上乘的绿色有机食品,喝的是深山绿茶、蜂蜜、虎骨酒,吃的是包谷饭、鹿羊肉、鹿羊血旺、新鲜蔬菜野果,全是绝佳的滋养补品。他们过着比任何一处城市和乡村都要舒适的生活。加之果牧孝敬有加,早晚侍奉,使得他们心情舒畅,格外开心,日子过得跟神仙一样,别无二般。

老两口精神矍铄,鹤发童颜,一直活到八十多岁高龄后,在一个月之内相继去世。在他们去世之前的两年时间里,由于身体内部器官活力急剧下降,导致他们几乎失去生活自理能力。两年当中,果牧就像照管孝一样细心照料父母——

父母掉牙了,果牧就给他们熬稀饭,熬菜羹,炖鹿肉汤;父母双手颤抖了,果牧就一口一口地喂他们吃饭、喝汤;父母穿脱衣服吃力,果牧就早晚伺候他们睡觉,帮助他们洗脸漱口;他每天都要背父母上厕所,给他们擦屁股;他怕父母便秘,就每天都定时给他们喂蜂蜜茶,润滑肠道;每隔三五天就要给父母擦洗身子,晒被褥;冬天里要为父母暖被窝;天晴了,要把父母背到花木园里晒太阳;夏天要为父母扇风,揩汗水,要给父母洗头梳头。

自从邓天举和张银联行动开始有些吃力以来,果牧就从来没有怠慢过,即便是耕种、收割的大忙季节,也没有耽误过对父母的照料。邓天举和张银联深为儿子的无微不至所感动,老两口常常赞不绝口,言语当中似乎对有这样一个聋哑儿子感到格外自豪。

一天晚上,老邓口词不清地对老伴说:

“养儿啊,不要太多,一个就够啦!我真高兴,我们养了这样一个聋哑儿子。”

“是啊!万万没想到,养个聋哑儿子这是我们的福分,没有这个聋哑儿子,这两年我们就不好过啦!”

两个老人慢慢地说话,说着,说着,就睡着了,双双进入了梦乡……

一个须髯飘飘的老人接过他们的话来:“是啊,这都是命中注定的,你的老大老二社会需要他,他们走了,没办法管你们,就必须有一个能够安定下来的人来服侍你们,为你们养老送终,这场戏才演得下去啊。”

老邓听了,举头一看,面前这个长者好生面熟,就问:“老人家,你是不是……?”

老者手捋须髯笑而不答。老邓再问:“请问尊者,你是不是二十年前与我梦中相会的尊神?”

老者见他说破,微微点头,自我介绍道:“我是大坪山一带的山神,前身是千年古树,就是你的老大和老二进山躲兵时住进去过夜的千年古树。我原先是树精,五百年前得道封神,三百年前竞选为山神,管辖大坪山一带东至四面山以下五十里,西至羊古垴左面八十里的原始森林。负责管理辖区内的森林资源,按照自然规律协调平衡动植物的发展,抑强扶弱,开发利用,调节气候,相当于林业局长的职责。你的老大老二进山以后的几桩大事都是我特意安排的,我查过你们这一支邓氏人家从清朝元年起就一直贫弱,按规定早就该转运了。可是,你们的先人实在弱势,阴间执掌司禄的官员也就把你们忽视了,你们的旁支直系当中,竟无一个知书达理之人去过问你们的命运。好在你张家亲戚当中有个祖先听说他的阳间外孙已经长大成人,才去翻查了档案,提档出来与司禄官员据理力争,司禄官员才勉强为你们办了转运手续,并发下《通知》,要求属地神灵具体落实。杨家沟的土地菩萨最先接到《通知》,可是他很快就把《通知》退回去了,他的理由是:邓天举一家五口人只有五分地,无论如何都富不起来,他的土地上又没有银子可捡,邓天举一家在杨家沟永远都不能实现转运,他完不成任务。司禄官员又找户籍官员研究,想给你们迁移住地,户籍官员查到了邓老大和邓老二已经进山躲兵,司禄官员就将《通知》转发到我这里,要求我无论如何要落实你们的转运,并把是否实现你们的转运作为对我的任职考核的主要依据。我接到《通知》后,迅速安排了你家老大和老二打猎、采药,等几项快速致富的项目,又巧遇张家兄弟和你家老大老二接上关系,助你们一臂之力,方才逐步成就了你们的转运。否则,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够轮到你们转运呢!”

“哦!原来是这样的,那就多谢尊神啦!那么,请问尊神:我那聋子老三是什么结果呢?”

“这个嘛,你就不必担心了。我已经用通心术教会了他识字和算术,使他掌握了一些基本的应急文化知识,他已经可以用文字和别人对话了,将来会有好结果的。你就放心走吧!”

老者说完,随着一阵轻盈而有节奏的箫声,飘飘然消失在云霄当中。原来,邓天举两次梦中的老者和果牧梦中的女子都是山神变化的。

这时候,已是天光大亮。张银联从梦中醒来,轻轻推了一下老邓,没有动静。她又喊,也没有答应。她摸了摸他的脚心,余温尚存。她知道老邓要走了,她吃力地想坐起来,但是没有力气。这时,果牧推门进来,就连忙去抱住父亲,父亲还有一口余气,看到儿子抱住他,他笑了,眼窝里两滴晶莹的泪珠没有流下来,脸上挂着一丝轻松的笑容落下最后一口气。老邓走了,走得很安详,没有丝毫的痛苦。果牧抹了两把泪水,连忙给父亲穿好衣服,把父亲抱在怀里就朝墓室走去,他从木梯上吃力地爬上墓室,把父亲轻轻地安放在右边的棺木里,整理了一番手足和衣服才眼泪汪汪地盖上棺木。果牧来到地上,面对墓室长跪不起,低头号哭成了泪人。他慢慢清醒过来想起母亲,又赶忙回去,母子相拥嚎啕。二十天以后,母亲也走了,同样偎依在果牧的怀里,面带微笑安祥地离开了人间,离开了她最疼爱的聋哑儿。母亲过世以后,果牧更是异常痛苦,他每天在墓室下面哭得天昏地暗。聋哑人的悲伤比常人痛苦,只有簌簌眼泪,没有啕啕哭声,泪水一半流进心里,怄气郁结,十分难受。果牧仰天长望,父亲走了!母亲也走了!留下了聋哑儿子,面对深山空悲切,孤身一人谁问津?想过去,父母恩情,处处呵护,聋哑儿享尽宠爱;看现在,形单影只,哥兄不在,幺兄弟饱受悲情。直至七七之后,果牧情绪才慢慢平静下来。

果牧尽全了孝养父母的义务,成为当地一世大孝,在川黔一带广为流传,深得世人敬仰。一般人对待父母的晚年生活,最多只能停留在“孝敬”这个层面上,而且真正能够做到孝敬父母的子女已经很了不起了,可是果牧对待父母的孝道,却在“孝敬”的基础上更进了一个层次,从“孝敬”上升到了“孝养”的境界,把晚年的父母当成孩子一样来呵护。这样的孝道,从古到今究竟有多少个先例?也许谁都说不清楚。

由于失去父母的痛苦煎熬,果牧瘦了。父亲去世的时候,他就想去磨槽沟告诉大哥他们,只是母亲没人照管,他不敢走开。现在母亲也去世了,他要去磨槽沟把消息告诉大哥和二哥,但是脚下没有力气,行走缓慢,只好休息几天,恢复了元气才去磨槽沟告诉大哥他们父母去世的消息。

等到邓峥邓嵘带着妻儿来到风箫洞祭奠父母的时候,邓天举已经离开人世两个多月了。一家十口,齐刷刷跪倒在墓室下面,哭声一片,邓峥邓嵘捶胸顿足,恸绝于地。

邓峥他们在帮助果牧收拾风箫洞里的东西时,看到果牧贴在石壁上的一张纸,上面简略地记录了他两年来每天要伺候父母的事项。邓峥含泪读完,然后把那张字轻轻地起下来装进口袋里,拉过邓嵘和两个媳妇,兄弟妯娌四人朝果牧深深地鞠了一躬,表达了他们对果牧弟弟的敬意和他们没有能够孝养父母的愧疚,然后对孩子们说:

“不容易啊!两年如一日,三叔就是你们的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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