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山岳和同学们在北京换车后，又坐了三天三夜火车，才来到了云南曲靖空军第S航校校部，开始了紧张的飞行理论学习。

空军第S航校是一座培养歼击机飞行员的摇篮。就是说，山岳的身材是歼击机飞行员的料：精干。

歼击机飞行对飞行员的身体要求是最高的。歼击机飞行员要在空中飞各种各样的特技动作，诸如：大坡度盘旋，急上升转弯，斤斗，横滚，半滚倒转，半斤斗翻转，斜斤斗，草花形……等等等等，以适应空战的要求。

在空中做特技动作时，歼击机飞行的身体至少承受的载荷能达到五个“G”，腮帮上的两片肉都被压得往下坠，面部和五官严重变形，惨不忍睹。如果此时你有幸在对面的地平仪、转弯侧滑仪或者其它什么仪表的玻璃上看到自己的那副龇牙咧嘴的狰狞面目，你会惊愕，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这时，你又没有时间多想多看，要迅速把视线转移到座舱外面，顶住油门继续柔和地拉杆，保证有足够的速度完成下面的动作，并考虑下面动作的操纵要领。如果你要做半斤斗翻转，你就要保证飞机在拉到天地线时达到飞行动作要求的翻转速度，稳杆控制住飞机状态，然后压杆点舵，让飞机沿横轴翻转180度，然后，再沿纵轴翻转180度，从倒飞状态变为正飞状态……动作惊险而又刺激，对身体和心理都是一次严峻的考验。

刚学飞行时，胆要大，不能怕。否则，你就过不了生死关，被无情地淘汰出飞行队伍。

山岳坐在宁静的教室里，心却飞到了天上。他渴望早日飞上蓝天，驾驶飞机自由翱翔，那才叫飞行员呢！现在还没上天飞行，整天在这学习枯燥乏味的飞行理论，纸上谈兵，叫什么歼击机飞行员？徒有虚名！

山岳第一次上天却不是驾机飞行，而是空中跳伞。在曲靖正北十五公里的沾益机场。那里是S航校一团的驻地。跳伞高度是一千二百米。这是在飞行训练前必须要做的一件事。人人心里都清楚，救生伞是飞行员的第二生命。飞机在空中一旦发生故障，又无法迫降时，只有跳伞求生。

四月的沾益，碧空如洗，风和日丽，是跳伞的绝好天气。在飞行学员跳伞前，倪祖光和铁小刚先给山岳他们做空中跳伞示范。

倪祖光和铁小刚是S航校从空降兵部队请来的两位跳伞教员。说是教员，其实年龄比山岳他们大不了多少。倪祖光二十一岁，铁小刚只有十九岁。铁小刚长着一张胖乎乎的娃娃脸，看上去，年龄比山岳这些飞行学员还小。铁小刚是山岳他们二中队的跳伞教员，第一次给飞行学员讲课时，大家瞅着他那张稚嫩的娃娃脸，一脸的惊愕和疑问：这么年轻就给我们当教员？行吗？后面已经有学员在交头接耳，一脸的不屑。

S航校伞勤主任朱大川见飞行学员没把铁小刚放在眼里，就生气了，走到队伍前面，眼睛一瞪，历声道：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后面的学员不要乱讲话。我来介绍一下铁小刚教员。他十四岁就参加了空降兵，已经有五年的跳伞历史，空中跳伞次数超过五百次，是部队的技术尖子，在全军定点跳伞比赛中夺得过冠军！……

朱主任这样一讲，大家都对长着娃娃脸的铁小刚刮目相看。课上课下一口一个“教员”地叫着，屁颠屁颠地讨好铁小刚。铁小刚课上一脸严肃。课下就和大家不分你我了，常常玩兴大发，和大家一起玩撞拐子。铁小钢是撞拐子的高手，一比一的撞，飞行学员都是他的手下败将。这样一来，大家又对铁小刚多了一份敬佩。

今天，铁小刚和倪祖光跳伞示范，具有表演性质，要给飞行学员们露点绝活！

地面突然起风了，很大，红白相间的风向袋和蓝色的旗帜在空中猎猎飘舞，发出“噗噗”的响声。朱主任对飞行学员们讲解说：现在地面起风了。空中风比地面还要大。两位跳伞教员要克服空中风的影响，接地时要争取准确地踩上“T”字布的中心点。这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

一、二中队的飞行学员列队站在停机坪上，一脸兴奋，拭目以待。

谁也想不到，铁小刚在做示范表演时竟然出事了！

铁小刚是第二个跳离飞机的，在规定的高度上没打开伞。下降速度越来越快，像一砣沙袋呼呼往下掉，眨眼之间就超过了第一个离机的倪祖光，以自由落体的速度迅速冲向铺在地面上的“T”字布。飞行学员们这才意识到铁小刚是为了取得定点的好成绩，给大家露一手空中绝活，都兴奋起来，指手划脚，纷纷称赞第二个离机的铁小刚勇敢机智，技术高超……

可高度下降到一多半时，铁小刚的晒没打开。

坐在塔台车上的跳伞指挥员着急了，用高音喇叭对着空中高喊：

立即开伞！

立即开伞！！

立即开伞！！！

最后一句，已经声嘶力竭……

大家这才知道情况不正常，可能要出大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抻着脖子，皱着眉头，盯着空中那个像沙袋子一样快速坠落的铁小刚。

铁小刚听到了指挥员声嘶力竭的喊声，立刻做了开伞动作。大家仰着脸，看到铁小刚头顶上弹出一只小小的白色引导伞，接着，白色的主伞也徐徐打开。这时，铁小刚离地面已经很近很近，高度不够了，伞衣还没完全打开，铁小刚就坠地了。坠地像打夯一样重，地面上扬起一股尘土。大家都听到了沉闷的身体撞地声。大地似乎都在颤抖。

铁小刚躺在机场的“T”字布旁一动不动。

一时间，大家抻着脖子，都傻眼了。

救护车飞也似的向出事地点驶去。很快，铁小刚就被跑下去的救护人员用担架抬上了救护车。救护车又飞也似地向机场外面驶去。

突然出了这种事情，大家都很紧张，心里也没了底，不知今天的空中跳伞训练还能不能正常进行。那时，飞行学员们年纪都不大，天不怕，地不怕，思想单纯，无忧无虑，好奇心极强，做梦都想坐飞机上天跳伞。为了这一天，铁小刚带领他们在地面整整苦练了一个月。

眼看就要跳伞了，他们的铁小刚教员竟出事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一辆北京吉普拖着一缕烟尘从塔台车那边向飞行学员们疾速驶来，“吱”地一声，在停机坪上刹住车。大队长和大队政委从北京吉普上跳下来，走到飞行学员面前。大队长从前就一脸威严，今天的脸色就像凶神恶煞。大队政委从前总是和颜悦色，今天却一脸严肃。

飞行学员们都觉得事情很严重，个个站得像冰棍。

值班的一中队中队长在队伍中高喊一声：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

然后，跑到大队长和大队政委面前，成立正姿式，敬礼报告：大队长同志，一、二中队学员正在待命，请指示！

大队长回答：请稍息。

一中队长转过身，面向大家下达口令：请稍息！

大队长用他那双老鹰一般的眼睛从左到右、从前到后扫视每一位飞行学员。

大家都屏住了呼吸。空气似乎凝固了。

大队长把一、二中队全体飞行学员逐一扫视一遍，才张嘴讲话：同志们！我们今天出师不利。但你们的眼睛告诉我，你们都是勇敢的军人，没有丝毫的恐惧，这让我很欣慰，很鼓舞。有了这种精神，我们就没有打不赢的仗！

大队长停顿了一下，又说：经研究决定，取消今天跳伞计划，回营房休息待命！

大队政委用手推了推白色的眼镜框，补充说：同志们，铁小刚同志已经被送到医院进行抢救。我们会竭尽全力挽救铁小刚同志的生命。大家要保持镇静的情绪。回到营房后，以班为单位，学习毛主席的六篇军事着作中的《战争和战略问题》。

这时，四辆大解放就开了过来，依次停在大家面前。

大队长把手一挥，高声命令：上车！

晚上，全大队飞行学员紧急集合，大队长向大家宣布：铁小刚经抢救无效，以身殉职。大队长说，经过分析，事故原因是铁小刚开伞时机过晚。铁小刚如果提前半秒钟开伞，伞衣在接地前就能完全张开，人就会安全落地。血的教训啊！

铁小刚的追悼会是第三天上午在学员大队的小礼堂举行的。铁小刚的脸部已经摔得面目全非，无法整容，就没搞遗体告别。礼堂前面挂着铁小刚的巨幅遗像。遗像下面摆着鲜花翠柏。铁小刚那张娃娃脸正冲着大家微笑，很天真，很甜蜜。山岳望铁小钢的遗像，想起铁小刚和他们撞拐子的情景，眼睛就湿润起来，不相信他真的走了。

大队长主持追悼会。他首先带领全体飞行学员向铁小刚的遗像三鞠躬。然后，大队政委致悼词。大队政委念着念着，眼泪就流了出来，声音也颤抖起来。大队长笔直地站在前面，眼睛里也有亮东西在闪。旁边有人在不停地抽鼻涕。山岳的鼻子也一阵阵发酸，也抽起鼻涕来。

追悼会后，大队长给飞行学员训话。他讲得慷慨激昂，号召大家发扬革命的英雄主义气慨，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化悲痛为力量，以搞好空中跳伞的实际行动来告慰铁小刚同志的英灵！

飞行学员们的激情一下子就被大队长的讲话点燃起来，跃跃欲试，恨不能马上就上天跳伞。

大队长高声问：大家有没信心搞好明天的跳伞训练？！

飞行学员们异口同声地回答：有！！！那声音，气壮山河，似乎要把房顶掀翻。

大队长对大家震耳欲聋的回答非常满意，把手一挥说：现在就去训练场！

大家听到大队长的命令，列队走向训练场，在倪祖光教员的带领下，热火朝天地操练起来。

翌日，乌蒙山刚露出鱼肚白，山岳和同学们就背上降落伞，蹬上大解放，一路军歌嘹亮，奔向沾益机场。

红日东升，蓝天白云，晨风微拂。又是一个跳伞的好天气。

七点整，第一架运五飞机腾空而起。飞机沿着航线爬高，飞抵机场上空时，机舱门打开了，一砣白色的东西从飞机肚子里吐出来，急速坠向地面。大家知道这是一只测试风向的沙袋，就在心里默默地数着数：一、二、三、四、五、六……绑在沙袋上的降落伞准时打开了，沙袋的坠落速度顿时就减下来，慢悠悠地随南风向下漂移。最后落在了机场的南头。

这时，飞机绕了一圈，再次飞抵机场上空。机舱门又打开了。这回是朱大川主任和倪祖光教员给飞行学员做空中跳伞示范表演。还是倪祖光先跳出机舱。倪祖光一离机，身体翻了两个跟斗，就急速坠下地面。山岳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急速坠落的倪祖光。接着，朱主任也跳了出来。为了安全起见，倪祖光大约在六百米的高度上就把降落伞打开了。朱主任也是在这个高度上打开的降落伞。看到伞打开了，山岳松了一口气。最后，两个人都安全地落在了“T”布旁。山岳这才把心完全放了下来，信心更足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等到十点钟，终于轮到山岳跳伞了。山岳他们五班的十名学员背上降落伞，兴奋地蹬上飞机，呼啸着飞上蓝天。飞机在空中沿着预定航线飞向了机场上空。高度表显示高度：一千二百米。透过舷窗，可以看到下面连绵起伏的乌蒙山和蜿蜒曲折的南盘江。当年红军长征就是从这里经过的。山岳触景生情，竟想起了毛主席写的那首诗：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在跳伞地面训练的艰苦日子里，班长田卫国带领五班同学喊得最多的口号是：苦不苦，想想红军两万五！累不累，看看革命老前辈０完，全班同学就觉得精神焕发，浑身是劲，又开始一遍一遍地苦练。田卫国真会做宣传鼓动，不愧为一班之长，人人佩服。

机舱门打开了，朱主任高喊：起立！准备跳伞！

五班的十名学员听到口令，都背着伞站了起来。平时全班排队，班长田卫国站在排头，副班长山岳站

在排尾，其它人按照大小个依次排列。今天跳伞为保证安全，打乱了原来的顺序，按体重大小依次排列。莫玉生体重一百三十二斤，居全班之首，理所当然地站在了排头。班长田卫国体重一百一十四斤，排在第七。山岳一百一十二斤，排第八，站在班长田卫国后面。

“哗啦”一声，朱主任把机舱门拉开了。山岳向外面瞟了一眼，万丈深渊不见底，朵朵白云在空中飘来荡去，山岳就眼晕了，巨大的恐怖感迅速传遍全身的第一个汗毛孔，头发都似乎立了起来，上飞机时的胆量荡然无存，心想，跳下去，伞万一不开，非摔成肉饼不可，和铁小刚一样，永远闭上了眼睛，再也看这不到这个世界那么多美好的东西，再也看不见妈妈……有些事不身临其境，你就不会有这种感觉。那一刻，山岳感到脚底板都麻了，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怖。山岳观察了一下前面的七个同学，个个神情紧张，面带惊悚。山岳看到站在机舱门口的莫玉生先是一愣，身体下意识地向后一仰。只听朱主任大声高喊：跳！同时又用手在莫玉生的后背上猛推一把。莫玉生顺势做了一个优美的鱼跃动作，横空跃向蓝天。莫玉生带了个好头。

这时，山岳发现走在自己前面的班长田卫国全身都在簌簌地颤抖，两条腿也站不直溜了，脸色苍白，头冒虚汗，沉重的双脚像灌了铅，拖在机舱地板上，一点一点地往前蹭。

田卫国蹭到机舱门口时，说什么也不敢往下跳，两条腿已经彻底软了，身体拼命向后仰。朱主任大声高喊：跳！同时用手猛推田卫国的后背，竟没把田卫国推下飞机……

山岳没想到班长田卫国能被吓成这个样子，简直是魂不附身，变成了一滩烂泥。

从前，在全体飞行学员中，唯一让山岳佩服的是自己的班长田卫国。田卫国虽然是从辽中县选飞入伍的农村兵，又其貌不扬。但他脑袋里装的知识无人能比。他父亲是公社书记，家里书多。他通读过马克思的《资本论》，列宁的《哲学笔记》，并能准确无误地背诵《GCD宣言》全文。他的记忆力让山岳大吃一惊。还有，他在班务会上发言总是一套一套的，眼睛盯着一个地方，旁若无人，慷慨陈词，出口成章。好像是一个大官在台上给成千上万的群众做报告，声音洪亮，气壮山河。山岳作为副班长，为有这样的班长，同时又是他们盛京老乡感到骄傲和自豪。

而眼下，山岳万万没想到班长田卫国被吓成这个样子。好在田卫国站在靠后的位置，如果站在最前面，让全班人都看到会怎么想？党员还怎么当？班长还怎么当？就这样给大家做表率吗？

最后，田卫国这家伙是被朱主任用脚蹬出去的。离机后的姿态十分狼狈，四仰八叉，连滚带爬。

这一刻，山岳为有田卫国这样的班长和老乡感到汗颜。他想，我山岳可不能这样狼狈。大不了一死，我要自己跳下去。这样一想，山岳胆子突然就大起来，大步走向机舱门口，勇敢地纵身一跃，就跳出了机舱。

一离开飞机，山岳在空中身不由已地翻了几个跟斗。风在山岳耳边呼呼地吼着。山岳在心里默默地数着数：一、二、三、四、五、六……伞猛然打开，全身好像突然被一个无形的大手抓在空中，脖子还被伞带狠狠地抽了一下，像挨了皮带，好痛好痛。这时，山岳才睁开眼睛，看看头顶的蓝天，又看看脚下的大地，上上下下都有和自己一样的一朵朵白云在飘荡。山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向空中驾驭降落伞飘荡的同学挥手致意。可同学们谁也不理山岳，都在专心致志地操纵伞绳，向“T”字布靠近。山岳观察一下“T”字布，觉得自己的位置和方向都很好，正在向“T”字布降落，用不着再拉什么伞绳。山岳在空中飘舞得很轻松，很浪漫，很惬意，就把左手伸进了裤兜，摸到了小飞机模型，他得意地笑了……

地面跳伞指挥员用高音喇叭对空中喊话：空中的学员请注意，操纵伞绳，面向“T”字布……

山岳收住笑容，往远一望，这才发现有几个同学跳到了机场旁边的南盘江里，正在武装泅渡，狼狈极了。山岳发现自己的方向也变化了九十度，急忙交叉拉动伞绳，转向“T”字布。

突然，空中出现了险情，在山岳前面跳伞的班长田卫国因为精神过于紧张，慌乱中竟把抱在怀里的备份伞拉开了，白花花的伞衣散落出来，如果和主伞纠缠到一起，后果将不堪设想。田卫国一时吓得不知所措，手脚在空中乱蹬乱抓，嘴里大喊：救命啊！救命啊……

机场里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跳伞指挥员急忙对着空中的田卫国下达口令：不要慌，要冷静，抓住备份伞绳，往怀里收伞衣……

田卫国已经吓傻了，手脚还在空中乱蹬乱抓，嘴里还在喊救命。

跳伞指挥员见田卫国离地面高度只剩几十米了，就冲着田卫国高喊：看好地面，判断高度，双腿并拢，摆好着陆姿式。

好在田卫国离地面已经很近了，又下意识地并拢了双腿，才避免了一场流血牺牲。

山岳双脚接地后，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摔了一跤。山岳爬起来就去收伞衣，这才发现自己的左脚崴了，好疼。山岳咬牙挺着，装作没事一样把伞衣收起来。

田卫国抱着白花花的伞衣，一脸兴奋地向山岳跑来，边跑边喊：山岳！山岳！乌拉！乌拉！那脸上的表情十分夸张，跟白捡了一条命似的。

田卫国和山岳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山岳问田卫国，班长，你没事吧？

田卫国装作啥也没发生的样子说，没事没事。你呢？

山岳不敢说脚崴了，也学着田卫国的口气说，没事没事。

其实，两个人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后怕呀！

晚上睡觉时，山岳挨着田卫国，听到田卫国的床板“吱吱咯咯”不停地响。闹得山岳也很久睡不着，不停地回忆着跳伞发生的事情，眼前总出现铁小刚那张娃娃脸，挥也挥不走。山岳知道田卫国也在想跳伞发生的事情，可能是还在后怕。

早晨起床，山岳的左脚肿了，一接地就疼，走路一瘸一拐的。山岳发现田卫国两眼布满血丝，眼睛也红肿了，心想夜里肯定蒙着被哭过。

洗漱时，田卫国把山岳拉到没人的地方，对着他的耳朵小声说，山岳，我头疼的要命，一宿都没睡。

山岳问，要不要找航医？

田卫国说，不用。我想去校部医院住院检查一下。早饭我也不吃了。一会中队集合，你带五班出去。向中队给我请个病假。

山岳不解地问，你今天不去跳伞了？

田卫国看着山岳，眼睛慢慢地湿润起来，继而，眼泪就一点一点地流了出来。他擦了一把眼泪，哽咽着说，这一去我可能就不能回来了。我实在不想离开你们，更不想离开飞行。可我没办法……田卫国说到这，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山岳茫然地看着田卫国，不知说什么才好。

沉默一会，田卫国抽了一下鼻子，又说，我离家那天，乡亲们敲锣打鼓的欢送我上路，千叮咛，万嘱咐。我并没辜负他们的希望。在长春预校，我就当了班长，又是第一个入党的。现在这样回去我真是无颜面对家乡父老啊！可我没办法。我有恐高症，小时候我连一米高的墙头都不敢上。昨天跳伞是一千二百米，往下一看太恐惧了，浑身直筛糠，尿都吓出来了。当时我的大脑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飞机的……

山岳看到了田卫国是怎么离开飞机的。但他不能说。田卫国已经泪流满面，伤心欲绝。山岳不想在他受伤的伤口上再洒一把盐。但山岳一时又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安慰自己的班长。这时中队集合的哨声吹响了。山岳和田卫国匆忙分手，一瘸一拐地跑回班里集合队伍。

眼尖的中队长一眼就看出山岳脚髁有问题，问，山岳！脚怎么了？

山岳“啪”地一磕脚跟，来个立正，大声报告：中队长同志，我的鞋里刚才有颗沙粒儿硌脚，现在拿出去了。

中队长下达口令：山岳出列！

山岳知道中队长的用意，就不顾脚疼，用正步姿式走出队列。

中队长又命令山岳正步走。

山岳咬着牙走起了正步。

中队长没看出任何破绽，就让山岳入列了。

天啊！吓了山岳一身冷汗。如果让中队长发现了破绽，今天他就不能去跳伞。正、副班长都当了逃兵，那他们五班就惨啦９不得让其它班笑掉大牙？

依然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依然是飞机把山岳和同学们送到一千二百米高度。不同的是，跳伞时，山岳的前面少了班长田卫国，全班十个人变成了九个人。

跳伞进行得很顺利。山岳崴伤的左脚挺争气，接地时竟稳稳地站住了，比昨天表现还好。而且，脚也不觉得太疼了。看来，困难是弹簧，你硬它就软，一点不假。

凯旋的路上，同学们站在飞奔的大解放上，争先恐后地讲起今天跳伞的体会，有说有笑，好不热闹。山岳兴奋不已，即兴编了一个顺口溜，迎着呼啸的风大声朗诵起来：

飞翔千米高，

眼前白云飘。

离机吓一跳，

伞开任消遥。

接地摔一跤，

起来哈哈笑。

逗得大家前仰后合。莫玉生和米希霖竖起大拇指赞扬说：好诗Ｃ诗！

回到班里，山岳发现班长田卫国的床铺上什么东西也没有了。床头柜上留下一张信纸。上面写着：

亲爱的山岳副班长及五班的全体同学：

我去住院查病。也许再也不能和你们一起生活、学习和训练。我会永远怀念在曲靖的这段美好时光。感谢半年来大家对我班长工作的支持和帮助！

你们的同学战友田卫国

山岳把田卫国的信传给莫玉生，莫玉生看完又传给米希霖……全班同学默默地传看。心情都很沉重，替班长难过和惋惜。大家心里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谁也没说一句有损于班长威信的话，表现得都很男人。

田卫国就这样离开了飞行，离开了同学战友，离开了S航校，回到了生他养他的家乡。

（作者简介：男，曾在云南空军某部飞行多年。电话：；">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