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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快从预校毕业的原因,飞行学员的父母们掀起了探望儿子的高潮。八中队每天都有父母来预校看儿子的。米希霖的妈妈已经来过预校九次,马玉生的爸爸也在姐姐的陪同下来过两次了。八中队所有的学员父母都来过预校。山岳的爸爸妈妈却一次也没来过。山岳就更加想家了,天天盼望爸爸妈妈来预校看他。山岳坚信爸爸妈妈一定会来看他的。他心里这样想,可在信上不说,拉硬,硬充坚强的男子汉。结果一直到预校毕业,也没盼到爸爸妈妈的影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埋怨爸爸妈妈工作咋就那么忙呢?咋就不能抽出时间来预校看我呢?难道爸爸妈妈不想我吗?山岳心里感到很委屈,碍于面子,又不好说出来,只能把委屈埋藏在心灵深处。

一晃,八个月艰苦紧张的地面训练就结束了,飞行学员们就要从长春空军第一航空预校毕业。山岳所在的八中队学员大都被分到了遥远的云南空军S航校去飞行,即将踏上征程。这一去就是三年不能回家,三年见不到妈妈。山岳深知,飞行是要冒风险的,一旦飞机在空中出现意外,就永远也见不到爸爸爸妈妈……这回路过家乡,山岳太想见到爸爸妈妈了。听说火车路过盛京南站停车十二分钟,部队允许飞行学员的父母去盛京南站看望,山岳急忙给家写信,第二天又发了加急电报,叮嘱爸爸妈妈和弟弟一定要去车站去看他,千万别错过这个难得的机会,否则,你们会后悔一辈子的。

马静茹想山岳已经快想疯了,睁眼睛闭眼睛,都是山岳的影子,夜里做梦也是山岳。

眼下,马静茹已经瘦成皮包骨,脖子细得像一根线黄瓜,脸色焦黄,没有一丝血色,说话有气无力,饭也吃不下去,水也喝不进去,大便便的都是血,医院已经两次下了病危通知书,生命进入了倒记时。马静茹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她想山岳,想临终前看一眼山岳。

这时,山岑拿着山岳的信和电报,急匆匆地跑进病房,进门就说,妈,爸,三哥来信了,还有一封加急电报。三哥说他要去云南飞行,明天下午四点三哥坐的火车路过盛京,停车十二分,让我们都去南站和三哥见面。

马静茹听了这话,兴奋地伸出双手:快给妈看看信。

山岑就把信递到马静茹手里。马静茹看完信,含着眼泪对丈夫说,老山呀,我下不了床了,明天不能去看山岳,你和山岑去吧。告诉山岳,我身体挺好,别让他惦念,让他到了云南好好飞,别想家。回来把山岳的情况跟我学一学,就当我看见山岳了。

山友言含着眼泪说,好,好,我和山岑去,你在医院安心等待我们的消息。

第二天下午三点,山友言和山岑准备动身去盛京南站看望山岳,马静茹的病情突然急转直下,进入深度昏迷状态。

山友言把脸贴在马静茹耳边轻声呼唤,静茹,我要带山岑去车站看山岳了,你醒一醒啊!我回来还要向你学呢?你醒一醒啊……任凭山友言怎么呼唤,也没能把马静茹唤醒。

医生护士开始紧急施救,氧气也插上了,几种药针同时打上,仍然不见苏醒。

山友言守在马静茹身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急得抓耳挠腮,捶胸顿足。

山岑看看时间就着急了,说,爸,已经三点多了,我们去车站看我三哥去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山友言摊开两手,一脸焦虑地说,你妈这个样子,身边不能没有人,我怎么能走得开啊……

山岳和同学们乘坐的列车在白雪皑皑的东北大地上由东向西飞快地奔驰,还有十几分钟就到达盛京。车厢里的同学沸腾起来。山岳和米希霖、莫玉生坐在一条长椅子上有说有笑。

米希霖说,马上就要到家了,又能见到妈妈啦,我们唱个首歌吧。

山岳说,好啊,就唱《我爱祖国的蓝天》吧。

说着,三个人放开喉咙,情不自禁地唱起来,其它同学也跟着唱起来:

我爱祖国的蓝天,

晴空万里阳光灿烂;

白云为我铺大道,

东风送我飞向前。

金色的朝霞在我身边飞舞,

脚下是一片锦绣河山。

啊!啊!

水兵爱大海,

骑兵爱草原,

要问飞行员爱什么?

我爱祖国的蓝天……

悠扬悦耳的歌声充满了车厢,飞出窗外。一曲唱完,大家意犹未尽,不知谁起头唱起了《打靶归来》,大家又热血沸腾地唱了起来……

趁着同学们唱歌,山岳悄悄地去了洗漱间,对着洗漱间的镜子,整理起军容风纪:用双手正一正军帽上的红色五角星,抻一抻军衣领子上佩戴的红领章,再把风纪扣上的领钩扣好。镜子里的山岳更加英俊威武,俨然是个军营男子汉,爸爸妈妈看到我这个样子,一定会非常高兴。他突然抬起右手,冲着镜子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又做个鬼脸,笑了。这才满意地回到车厢。

列车已经快要驶入盛京市区。车厢里的歌声也渐渐停息下来。

米希霖问山岳,你刚才去哪了?

山岳说,我去卫生间整理一下军容风纪。

米希霖听山岳这么一说,受到了提醒,问,你看我的军容风纪可以吗?

山岳端详了一下,帮助米希霖正了正红五星,又抻了抻领章,说,现在好了。

莫玉生问山岳,你看我的军容风纪有问题吗?

山岳端详一下,帮助莫玉生抻了抻有些歪扭的红领章,又扣上风纪扣,说,这回没问题了。

米希霖问山岳,你家谁能来?

山岳兴奋地说,都能来,我妈,我爸,还有我弟弟。我写了信,第二天还打了加急电报。

米希霖拍着胸膛说,我家人也都来。

莫玉生也拍着胸膛说,我家人也都能来。

列车是下午四点五分准时驶进盛京南站的。山岳、米希霖、莫玉生老早就把头探出了车窗,看到站台上挤满了前来送行的同学亲人,激动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山岳想,我爸我妈和我弟弟一定在站台上等我呢,可能都等急了,见了面,我要先给我妈我爸敬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和我妈我爸我弟弟拥抱,然后给我弟弟一副红领章,一颗红五星,一顶绿军帽,然后讲我在部队里有趣的故事,我有一肚子话要和我妈我爸说,要和我弟弟炫耀……

列车还没完全停稳时,很多同学已经看到了站台上自己的亲人,纷纷向窗外挥手呼叫。

米希霖一边向窗外挥手,一边大呼小叫:妈,爸,小雪……

莫玉生也兴奋地喊起来:爸,姐,我在这呢!

………

山岳也急切地寻找着自己的亲人,眼睛有些模糊,鼻子也一阵阵发酸。直到列车停在站台旁,山岳也没看到自己的爸爸、妈妈和弟弟。他有些着急了,抓起那顶准备送给弟弟的军帽,快步跑到车厢门口,不顾一切地跳下车,在拥挤的人群里鱼贯而行,边找边喊:爸,妈,我在这呢……

站台上人山人海,家在盛京的同学亲属都来了,家在附近几个城市的同学亲属也来了,那场面好热闹,有哭的,有笑的,有亲吻的,有拥抱的,有送礼品的,有送糖果的,有送鲜花的,还有抓紧时间拍照的……

山岳依然在人群中鱼贯而行,边跑边喊:爸,妈,你们在哪……山岳一连认错了好几个同学父母的背影,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直到发车的预备铃声响过,山岳也没找到自己的爸爸、妈妈和弟弟。

同学们都上车了。山岳在带队首长的催促下,一步三回头地登上列车。此时此刻,山岳难受极了,心如刀绞,想哭。爸爸、妈妈和和弟弟为什么都不来?难道没有接到我的信?也没接到我发的加急电报?不可能啊!山岳又跑到车窗前,把头伸出到窗外,向进站口方向遥望,希望在开车前的最后时刻能见到爸爸、妈妈和弟弟。可还是不见亲人的一丝踪影。

列车响过最后一遍铃声,马上就要启动了。

突然,站在山岳身边的莫玉生和米希霖对山岳说,山岳,快看,你爸来了。

山岳收回视线往下一看,爸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车窗下,正木讷地望着山岳。一瞬间,山岳愣住了,好像不认识爸爸了。只是八个月不见,爸爸消瘦了很多,像变了一个人,蓬头垢面,满脸胡须,眼睛里充满血丝,上衣前襟满是油渍,领口和袖头都飞了边,手里拎着一网兜苹果……

山岳本来有一肚子话要说,可这一刻,山岳和爸爸就这样默默地对视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山友言依然木讷地望着儿子,不说话。

列车缓缓地启动了。

山友言一边跟着列车走,一边把手里的苹果递给山岳,这时,山友言终于打破了沉默:山岳,家里一切都好。到了云南别想家。好好飞。常写信……

山岳根本就不想听爸爸从前在家信中对自己说过无数遍的废话,简直是在浪费宝贵的时间,山岳拦住爸爸的话问,我妈咋没来?

列车已经开起来了,山友言一边跟着车跑,一边回答,你妈开会去了。

山岳又问,我弟弟呢?

山友言回答,上学去了。

听了爸爸这样的回答,山岳那颗火热的心一下子凉透了,一句话也不想再说了……

山友言还想听山岳说点啥,一脸渴望地盯着山岳,跟着列车吃力地向前跑,但还是被列车越拉越远。

山岳看着爸爸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什么也看不见了,才发现自己的眼睛里已经噙满了泪水。

山岳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想让泪水流出来,把手里捧着的一网兜苹果往莫玉生、米希霖面前一放:这是我爸带来的,大家吃吧……

米希霖拿起一个苹果问,山岳,你妈咋没来?

听了这话,山岳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山岳无法回答米希霖的问话。此时此刻,山岳只想哭,想大哭,让眼泪毫无节制地奔流出来。可山岳是个要脸面的人,不愿意让同学们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山岳含着眼泪说,我去一下洗漱间,说着,扭身就向车厢顶头跑去。

山岳冲进了厕所,把门锁上,急忙用双手捂住了脸,滚烫的热泪从手指缝里奔涌而出……

列车越开越快,越开越快。伴着列车前进的节奏声,山岳边哭边想,列车啊!你开吧,开的越快越好,开的越远越好,就是开到天边我也去,就是开到月球我也去。从今后我山岳再也不会想家了,再也不会想爸爸妈妈了……到了云南我要全身心地投身飞行,什么也不想!

这一刻,山岳的心变硬了。山岳觉得自己突然长大了,坚强了,是一个真正的军营男子汉!

(作者简介:男,曾在云南空军某部飞行多年。电话:;">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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