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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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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山岳的病情稳定了,从抢救室出来,住进了设有八个床位的普通病房。山岳依然躺在病床上,一动也不能动,小大便都要女卫生员帮助,让他很是难为情,眼睛都不好意思睁开。

山岳知道自己就是伤好了,也是个残废,再也不能驾驶战机翱翔蓝天。山岳想,我是为蓝天生的,离开蓝天,生命还有什么意义?想到这,山岳悲痛欲绝,恨不能找到一只手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扣动扳机,结束自己的年轻生命。

山岳从无限风光的峰巅突然跌落到了生不如死的谷底,让他猝不及防,无法接受,情绪降到人生的最低点,眼前看不到一点亮光,整天想的都是一个字:死!

可他下不了床,也找不着手枪。否则,凭他的性格,死定了。

当时,中国军队与南边那个邻国战事又起,地面战争打得很残酷,每天都有从前线运下来的伤员,病房里已经住满受伤的陆军基层军官和士兵,有的缺一只手,有的掉一只胳膊,有的少一只脚,还有的两条腿从大腿根那里齐刷刷地被锯掉了,就剩下可怜的半截身子……

住在山岳左边床上的是一位年轻英俊的连长,姓高,长着一头油黑的羊毛卷,江苏泰州人,右腿被炮弹炸掉了,左腿上有两处子弹贯穿伤,换药时要用纱布从他大腿的枪眼里穿过出,排出里面的脓血,疼得高连长大汗淋漓,呻吟不止。山岳一听到这呻吟声,五脏六腑都跟着疼。

上完药,平静下来了,山岳就和高连长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解闷。高连长给山岳讲战场上的故事,讲他受伤的经过。

高连长说,我是在攻打无名三号高地的战斗中受伤的。我们一个连一百多号人就我和一名副班长活着下了阵地。如果接替我们的兄弟连晚到五分钟,阵地会再度失守,我和淹淹一息的副班长肯定牺牲。

高连长停顿一会,喝了一口水,又说,我现在回想起来就像一场噩梦,那几天无名三号高地经过敌我双方反复争夺。开始是敌人占领无名三号。我们先后冲上去四个连队,夺回来又失守,失守后又夺回来。每次争夺都是全连打到最后一个人。高地上尸体遍地,血流成河,打的太惨烈了……

山岳听了高连长的故事,深受感动,心想,看来这里的每一个伤员都有一段难忘的战斗故事。山岳又把脸转向了右边病床的伤员,想听听他的故事。

右边床上的伤员是个侦察兵,才十八岁,叫丁小兵,长得浓眉大眼,虎背狼腰,入伍前是安徽省武术队的运动员,在全国武术散打比赛中得过名次。令人可惜的是,他的右臂从肩膀头那里截掉了,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酣畅淋漓地挥动双拳习武。伤口还没完全好利索呢,却天天找医生闹着出院,说要重返前线,为牺牲的战友报仇。医生被逼无奈,只好答应,三天后保证让你出院上前线。

山岳望着丁小兵的断臂问,你的胳膊是怎么掉的?

丁小兵轻描淡写地说,执行越境抓舌头任务时被敌人的炮弹炸掉的。

山岳用敬慕的眼神望着丁小兵,说,能给我讲讲你受伤的经过吗?我非常想听。

丁小兵就讲起来。他说,开始,执行这次任务没有我,因为我是新兵,年龄小,连长不让我去。但我非常渴望去,就是写了血书请战,连长这才让临时增加了我。那天凌晨,我们三个侦察兵在排长的带领下,深入敌国境内,突然出现在敌军的堡垒里。当时堡垒里有十个敌军。我们用冲锋枪当场打死了八个。剩下两个活的,当舌头抓了起来,用毛巾堵住嘴,用绳子捆住双手,两个人押着一个舌头冲出了敌人堡垒。这时,敌人的炮弹就打了过来。为了躲避炮火,我们只好卧倒,艰难地葡卜前进。没爬多远,一发炮弹就落在排长身上,排长和一名侦察兵,还有舌头,都被炸飞了。我和班长是第二组,跟在排长右后方十几米远。班长对我说,小兵,我负伤了。我转头一看,班长满头满脸是血。我说,斑长,你头上流血了,我给你包扎一下。班长说,不用了,我的左腿已经没了。我回头一看,班长的左腿果然没有了,地上已经被鲜血染红了一片。班长嘱咐说,如果我光荣了,你一定要把舌头带过国境线,亲手交给连长……

丁小兵讲到这,眼睛湿润了,有些哽咽,停顿一会,又接着讲:我说,班长,你放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要把舌头带回来。我说完这话,班长就闭上眼睛。舌头见只剩下我一个人,跃起身掉头就往回跑。我也跃起身,一个扫堂腿,把舌头摞倒在地,在身上取出一根绳,把舌头的双脚捆了起来。又把舌头手上的绳子系在我的腰带上,我拖着舌头一点一点地向北爬。敌人炮火依然在追着我们打。这时,敌人的炮弹片击中了我的右臂,骨头和筋都切断了,只连了皮,血像打开水龙头一样往外流。我已经顾不了包扎,抓一把红土堵住伤口,拖着舌头,忍着疼痛,继续向北爬。刚爬了几步,我就发现炸断的右臂滴哩当啷的拖在地上,很碍事。我就把受伤的右臂别在了后腰带上,咬紧牙,继续向北爬。我的血流了很多,头冒虚汗,浑身无力,身后还拖着一个舌头,爬得非常艰难,每前进一步都要休息一会,喘上几口气。中途,我几次都不想爬了,但想到我对班长说的话,又咬紧牙关向北爬。我爬到边境线,看到连长,话都没说出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山岳被丁小兵的故事感动得热泪盈眶,问,你现在右臂没有了,剩下一只左手,怎么上前线呀?

丁小兵挥动着左手笑着说,不瞒你说,我左撇子,左手能打枪,能开车,比右手还好使,什么都能做,怎么就不能上前线呢?

山岳听了这话,心灵深受触动,看看人家丁小兵,失去了右臂还这样乐观向上,强烈要求重返前线为战友报仇,这是怎么的情怀和勇气呀!再看看自己,只是在飞行中受了伤,又不缺胳膊少腿,却悲观厌世起来,整天愁眉苦脸,垂头丧气,还想用手枪结束自己的生命,简直是个懦夫,可怜虫。自己虽然是个空军中队长,其实连个陆军小战士都不如,徒有虚名!面对比自己忻几年岁的丁小兵,山岳感到无地自容,羞愧难言。

那些日子,山岳天天沉浸在伤员们“惊天地,泣鬼魂”的故事里,时时刻刻被英雄们的壮举感染着,震撼着,鞭策着,和他们一起欢乐,和他们一起悲伤,竟把自己的伤痛暂时忘掉了。其实,和他们的伤势相比,山岳的伤势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

一晃,两个月就过去了。在不知不觉中,山岳的伤病已经痊愈。山岳剃光的头发已经长起来,浓密的黑发把开颅手术留下的疤痕盖的严严实实,和从前一样,看不出任何破绽。除了体质有些虚弱外,山岳外表和正常人没有任何区别。

大队长尹得富、副大队长章天浩和中队长徐爱群千里迢迢来医院看望山岳,带了不少营养品,嘱咐山岳要安心在医院治疗,什么也不要想。

大队长他们走后没几天,山岳就被转到昆明空军医院,在那里进行了全面身体检查。

一切正常。

几天后,昆明空军医院安排山岳去四川灌县空军疗养院康复疗养。

山岳问医生,要疗养多长时间?

医生说,不好说,这要看你的身体康复情况了。

山岳问,康复好了我还能上天飞行吗?

医生笑着说,不能。

山岳似乎已经猜到医生会这样回答。他想每个医生都会这样回答。

但山岳还是想问。丁小兵少一只胳膊能重返前线,我不缺胳膊不少腿为什么不能重返蓝天呢?山岳是不死心啊!

山岳一个人,从昆明上火车,向南走了一天一夜,穿过无数高山与河流,隧道和桥梁,平安到达了成都。

山岳下了火车,坐上汽车又向西跑了一个小时,过了青城山,就到了空军灌县疗养院。

四川灌县是祖国腹地,远离硝烟炮火的喧嚣,也没有战场上下来的伤员。这里到处都是飘香的栀子花,翠绿的冬青,遮天蔽日的法国梧桐,还有五颜六色的盛开着的花朵,时而小桥流水,时而曲径通幽,时而蜂飞蝶舞,时而小鸟鸣唱,真是个修心养性的世外桃源。

山岳是一只落地的雄鹰,受伤的孤雁,落伍了,掉队了,再也飞不起来了,未来一片茫然。住在这里他有一种惶惶不安的感觉,白天无所事事,晚间彻夜难眠。

这些年来,山岳已经深深地爱上了蓝天,爱上了飞行,爱上了飞行大队热火朝天的生活。山岳从前不只一次地想过,我是为蓝天生的,我的一生都要在蓝天上飞行,我要把蓝天当作我生命的舞台,一直飞到不能飞为止。除此之外,山岳什么也没想过。

突然有一天,山岳的翅膀折断了,再也不能上天飞行了,曾经翱翔蓝天的雄鹰变成了只能在地上缓慢行走的笨鸡,就像一位前程似锦的画家突然失去了灵巧的双手,就像妩媚多姿的舞蹈家突然失去了修长的双腿,这种打击对山岳来说是致命的,残酷的,让他无法面对,无法接受,无法摆脱。痛苦,悲伤,压抑,空虚,寂寞……山岳的神经时刻被折磨着,噬咬着。

白天,山岳常常一个人站在寂静的花园中,久久地仰望蓝天,脑海里都是他从前飞行的情景……直到热泪盈眶,泪流满面……

夜里,山岳常常做梦,梦到自己驾驶着歼六在蓝天白云间信马由缰,自由飞翔,时而斤斗,时而横滚,时而仰翻,时而倒转……他操纵着飞机随心所欲,纵横驰骋,尽情地飞啊!飞啊!飞着飞着,突然听到一声巨响,是飞机发动机空中停车,往下面一看,群峰林立,没有迫降场,想跳伞,弹射系统失灵,山岳一紧张,醒了,用手一摸,自己躺在四平八稳的床上呢,原来又是一场梦。

山岳感到空虚寂寞,度日如年。

为了充实自己的生活,山岳开始练硬笔书法。练了几天,山岳就练不下去了。书法需要心静如水,山岳的心静不下来呀!

山岳又开始画画。画了几天,山岳又画不下去了。山岳总是心不在焉,画着画着心就随着小鸟的欢叫飞到了天空上,满脑袋浮现的都是一幕幕驾驶战鹰飞行的情景。画画和书法一样,也需要心静如水,他眼下这样浮躁不安的心态怎么能心静如水呢?

于是,山岳改换门庭,试着写诗。诗可言志,抒情,让人把蕴藏心底的情感淋漓尽致地喷发出来。正好,山岳对蓝天对飞行的渴望和眷恋之情无处诉说,山岳就毅然决然地拿起笔,满怀激情地写起诗来。

山岳在稿纸上写了几行之后就卡壳了。一卡壳,一连几天也写不出一行诗来。急得他直跺脚:诗咋这么难写呢?

山岳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放下笔去疗养院图书馆看人家的诗是怎么写的。

疗养院图书馆里的文学书籍和刊物丰富多彩。山岳专看各种诗集和《诗刊》、《星星》,看得如醉如痴,流连忘返。山岳整天浸润在诗歌的海洋里,像个饥渴的汉子,大口大口地吮吸着诗歌王国里的琼浆玉液。在这里,山岳认识了艾青、藏克家、徐志摩、余光中、贺敬之、马雅可夫斯基……也认识了给当代中国诗坛带来生机和活力的青年诗人叶文福、雷抒雁、杨牧、舒婷、顾城、北岛、江河、叶延滨、高伐林、张学梦……

“黑暗给了我一双黑色的眼睛,

我用它寻找光明。”

顾城的《一代人》只有短短的两行字,写的太深刻啦!这首诗又让山岳想起了十几年前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他和二哥背着粮食和煤球,在雪地中艰难地跋涉……

山岳觉得自己的心和诗人的心是相通的,自己的血管里奔流着他们的诗句,他们的激情,他们的灵感。

于是,山岳找到了灵感,爆发了激情,优美的诗句在心灵深处奔涌而出:

离弦的银箭

我穿天的梭针

彩虹般的航烟

我刺绣的丝线

我的绣盘

不是姑娘手中镜子大的彩绢

而是伟大祖国的万里蓝天!

我绣长城雄伟

我绣黄河磅礴

我绣珠峰巍峨

我绣东海辽阔

我绣十二亿中华儿女笑逐颜开

我绣九百六十万国土花红柳绿

莫笑我这双粗笨的大手

比起绣花姑娘差之千里

可金子重的驾驶杆握在我手中

却能准确掂量出它的一毫一厘

我翻飞翱翔

我挥杆刺绣

那个精细劲

远远胜过绣花姑娘飞针走线

……

山岳的诗,《绣》就这样一气呵成地写出来了。

山岳把写好的《绣》寄给了云南人民广播电台。很快,电台就播出了,还配上了美妙抒情的音乐,并给山岳寄来了十七元钱的稿费。

山岳受到了极大的鼓舞,兴奋不已,夜不能寐,挑灯夜战,奋笔疾书:

蓝天,你是一部浩瀚的书

太阳是你火红的封面

月亮是你洁白的封底

白云是你浪漫的书页

星星是你多情的文字

而我,就是你忠实的读者

蓝天,你是一部浩瀚的书

每片云都有研究不完的学问

每颗星都有探索不尽的奥秘

我读你,翻动着翅膀

掀开一片片白云

我读你,挥动着驾驶杆

写下一行行体验

我读你,用棕蓝相间的地球仪

重叠蓝天与大地的交点

我读你,用调谐准确的全罗盘

重合战鹰与塔台的连线

我读你,几多惊险,几多难眠

……

山岳把写好的这首名叫《阅读蓝天》的诗又寄给了云南人民广播电台。很快又被电台配乐播出。

那段时间,山岳白天徘徊在梧桐树下,心灵沉浸在诗的意境里,为一个韵脚搜肠刮肚,为一个诗眼冥思苦索;夜晚则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思想仍然驰骋在诗的王国里,心里像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想起一个好句子,赶紧跳下床打开灯,急忙记在本子上,生怕晚一会就找不着激情和灵感……

诗歌,改变了山岳,让山岳变得精神富有、充实、纯洁,痛苦而又愉悦。山岳觉得每天升起的太阳都是不一样的,觉得每天的自己也是不一样的,从心灵到气质,乃至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诗歌拯救了山岳的灵魂,山岳要做诗人,做马雅可夫斯基和顾城那样的优秀诗人。山岳正襟危坐,神情庄严而又神圣,在日记本的扉页上挥笔写下意大利诗人但丁的名言:

走自己的路,让人家去说吧!

在四川灌县这个美丽的地方,山岳写诗的灵感和激情像火山一样爆发出来,一发不可收。

在写《我是祖国的卫星》时,山岳仰望蓝天,心潮澎湃,热血沸腾,情不自禁地放声吟咏:

我是卫星!我是祖国的卫星!

我的使命就是保卫和平!

我平凡,像大地上的一颗小草

像天空中一只鸟鴒

在太阳系的花名册里

绝对不会有我的姓名

因为,我的轨道不是椭圆体

而是展翅欲飞的“雄鸡”形

我的主机不用合金钢

而靠跳动的心脏

我的操纵不靠信息令

而靠思维的神经

当祖国需要我挺身而出

我会化作一支利剑射向天庭

黎明,我同朝霞一同升起

黄昏,我同夕阳一同降落

夜晚,我同月亮一同做伴

清晨,我同星星一同隐去

我想过,某一天可能发生险情

脱轨;陨落;化为灰烬

也许这一天来得很突然

突然得来不及吻别

那朵蓓蕾初放的楔

突然得来不及告慰

那双为我祝福的眼睛

我不会懊悔,并感到荣光

这正是祖国赋予我的神圣使命

啊啊!我是祖国的卫星!

风华正茂,壮志未酬,不吐不快呀!

山岳虽然折断了飞翔的翅膀,人不能上天飞行了,但诗歌却给他插上了一副想象的翅膀,让他那颗不能安分的心灵依然在祖国的辽阔蓝天上纵横驰骋,自由翱翔,放声歌唱。

山岳写的都是蓝天诗。因为他爱蓝天,爱得发狂。有爱才有情,有情才有诗。

山岳写诗的灵感和激情是蓝天的馈赠,飞行的收获。离开蓝天,离开飞行,这灵感和激情就失去了的源泉,总有一天会枯竭的。

终于有一天,山岳心中的这座火山停止了爆发,岩浆也冷却凝固。他依然在梧桐树下徘徊,搜肠刮肚,冥思苦索,可再也找不到诗的灵感和激情。

山岳知道,诗是从心底自然流淌出来的,而不是挤出来的。他讨厌捏着嗓子假声假气的歌唱。山岳更不想去写“云想衣裳花想容”,或是“到处莺歌燕舞”……

山岳只好停笔。

(作者简介:男,曾在云南空军某部飞行多年。电话:;">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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