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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咚!
“天寒地冻,关好门窗!子时!”
时已三更,帝都城东深夜无人的榆林巷,漆黑一片的整条大街上唯见枢相府仍亮着灯火。一样的匾额一样的宅邸,只不过较从前地盘大了些,也气派了些,少了些岁月的斑驳。
天启帝曾一度想兴建一座更大、更富丽堂皇的新宅赐给慕谦,被慕谦以“不敢因私废公”为由拒绝了,于是天启帝便在原址上另赐了一块地给他,用以扩建翻修相府。好歹他也是堂堂开国功勋,大魏护国柱石,朝廷股肱重臣,若还住着上了年岁的狭小旧宅,会让人议论皇帝苛待功臣,慕谦自然担不起这个罪名,只能奉旨办事。
更夫拿着吃饭的家当一边敲打一边吆喝着路过相府时,习惯性地朝高墙内望了望,随即摇摇头叹叹气,而后又敲着喊着从这里走过了,留下了静立道旁的高墙深宅。
相府正门高大威严,只是依照礼法一般都是不开的,府内之人进出一般也都是走侧门,除非遇上重要节日祭典或是恭迎某些身份地位尊贵的宾客。
新邸是一座坐北朝南、多跨并联的深宅,前三分之二为南北向、前后串联的两进院落和一座面积等同于两进院落大小的花园,后三分之一为东西向、左右并联的两进院落,后院则是府中家丁仆役的居所。全府各院之间既相对独立,又相互串联。
串联南院一般空着,通常用来接待外客,北院则为慕谦与柴素一的起居之所。并联西院乃慕荣与刘蕙夫妻俩的起居之所,东院便是慕篱之居所,与相府花园相连,小院门上挂着清雅素绿的“离忧居”匾额。
让兄弟俩的居所紧挨着,是为方便刘蕙得空照顾慕篱,毕竟柴素一和慕谦一内一外有许多事要处理,二人都无法时刻顾及慕篱,而慕荣又常年待在驻地,也无暇照顾幼弟,所以就只有身为长嫂的刘蕙能照顾他了。
串联北院书房,修远斋。
书桌边木刻高足莲花灯台上,萤烛之光在油纸灯罩中无精打采地扑闪着,映照出窗前一个望月沉默的身影。其人一袭素锦,手中念珠不断转动着,尽管已贵为一品诰命夫人,却浑身都彰显着节俭之风。虽衣着朴素,却仍掩不住昔日巾帼的英姿和风采。
窗外冷月高悬,对月的人愁眉不展,两个儿子先后遭逢命劫,难道真的是苍天不佑?
上月初,紫耀军为北方劲敌漠军队连番滋事扰边而奉旨赶往边境处理,慕荣却不幸于途中染上时疫,一时性命堪忧。急报传回京城,一家人都慌了手脚,连一向不肯踏出府门的慕篱也不顾父母阻拦,死活要随父母一同去前线看望兄长,好在最后有惊无险,慕荣到底是逃过了死劫。然而谁也没料到,紧接着慕篱就迎来了命劫。
柴素一无语问苍天:是我夫妻二人过去所造的杀孽太多,以致报应临身了吗?若是如此,老身恳求各路神佛高抬贵手放过我的孩子,也请宽恕我的夫君,所有血债,我柴素一愿一肩担下!
外间传来开门声,一个端庄秀丽、妆容素净、眉间藏着英气的少妇端着一碗夜宵轻步踏进书斋,她便是慕荣之发妻刘蕙。
刘蕙,字玉贞,将门之女,世家之后,与慕荣成亲已有十载,膝下也有了一双可爱的儿女,金童名唤慕坚白,时年七岁,玉女名唤慕依风,时年四岁。如今刘蕙虽已为人妻为人母,但曾经也是上过战场立过战功的,亦有功名在身,是天启帝亲封的彭城县君。
刘蕙只一眼便知柴素一大概又是一夜未眠,她进屋来,将夜宵轻轻放在书案边,这才对柴素一道:“母亲,您今日都没怎么进食,我熬了点如意粥,您多少吃点儿吧。”
柴素一闻声回头,缓缓走到书桌前坐下,手中转动的念珠始终未停,仰头对刘蕙道:“这些日子难为你了,四娘,既要帮我打理府中事物,又要照顾一家老小。”
刘蕙轻轻摇头,温婉大气道:“不苦,这都是媳妇该做的。”
柴素一拉住刘蕙的手满目慈祥道:“荣儿能娶得如此贤妻,真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刘蕙略羞涩,轻轻摇头道:“母亲过奖了,能嫁与大郎为妻,才是四娘此生最大的福气。”
柴素一含笑点点头,刘蕙将如意粥端到柴素一面前,道:“母亲,趁热吃点儿吧,您若是累垮了身子,待大郎回来,我要如何向他交代呢~”
九月上旬,南境千流河域发大水,沿河两岸数州县受灾,数千民宅被毁,千顷良田被淹,数万百姓或丧生于天灾,或沦为流民,盗贼乱党也趁机猖獗作乱,广泛分布于南境的赤月族乱党也有趁势造反的迹象。因此,天启帝决定亲自南下巡视灾情,安抚受灾百姓,震慑乱贼逆党,并于本月初出发,命太子监国,着慕谦及政事堂诸相辅政。
因此这些日子以来,慕谦每日披星戴月,早出晚归,有时干脆直接宿在了枢密府官署里,相府中里里外外基本是靠柴素一撑着。刘蕙实在担心,公公白天在朝廷有处理不完的军国大政,晚上回到相府又要担忧二郎的病,而婆婆要打理府中上上下下的事物,又要时刻牵挂着二郎,二老时常因为离忧居的风吹草动而半夜惊醒,无法安眠,自己年轻累点苦点熬熬夜倒没什么,可公公婆婆毕竟上了年纪,如此劳心劳力又伤神下去,就是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然而,她对慕篱的病也无能为力,只能尽她所能为公公婆婆分忧。她在心底日夜祈祷夫君能尽早归来,在这个艰难的时期,她是那么地需要丈夫的肩膀,她也害怕自己哪天撑不住倒下了,公公婆婆该怎么办,二郎该怎么办,还有他们的孩子该怎么办。
柴素一听刘蕙的劝接过了瓷碗,却是拿着汤匙愁眉不展,完全没有要动口的意思。
“荣儿来信说去药谷请老神医,算算日子差不多该回来了……”
刘蕙贤淑地绕到柴素一身后,一边替她按摩颈肩一边道:“母亲且宽心,药谷济世活人名满天下,相信顾老神医一定能医好二郎的。”
柴素一苦笑一下:“但愿吧。”
而后,她默默端起了那碗夜宵,看似是在一匙一匙地吃着,实则根本感觉不到她吃的是什么,满副心思都是她那正在生死边缘徘徊的苦命的孩子。如果这次连顾老神医都无能为力的话,那他们恐怕就不得不考虑舞阳巫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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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门房里,老管家陈庭以手撑面伏在桌上打着盹儿。自从知晓慕荣南下请百草神医起,他便住在了门房里。
就在他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时,一直保持高度警觉的双耳动了动,他噌的一下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一旁值夜的两名小厮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
尚未等小厮们反应过来,陈庭已脚下生风冲出门房直奔相府侧门,紧跟而来的小厮们都一脸茫然,但很快他们也听见了榆林巷彼端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马蹄声!
当慕荣那金灿灿的铠甲出现在深夜寂静无人的巷口时,陈庭激动地对身后小厮连连招手道:“快!快去禀报夫人,大公子回来了!”
一名古灵精怪的小厮得令,应了一声“哎!”便一溜烟飞进府里去了。
陈庭三两步跑下台阶,在五匹飞马停下前便已迎了上去:“大公子,您可回来了!”
慕荣尚未待马停稳便利落翻身下马,同时随手把缰绳向迎上去的另一名小厮一扔便急奔向陈庭问:“陈总管,小篱怎么样了!”
相府的灯笼映出他修长挺拔的英姿,宛如一棵屹立不倒的劲松,金漆明光甲在灯火辉映下显得更加耀眼夺目,连日奔波劳累仍盖不住他扑面而来的英气。久经沙场让他的皮肤呈现出古铜色,面部轮廓有棱角却不犀利,眉宇间有傲骨却不张扬,写满坚毅沉稳,一双摄人心魄的眸中好似藏着利剑,烁光跳动,炯炯有神,却又锋芒内敛。
他整个人往那儿一站,就让人觉得无比踏实、心安,仿佛世间没有什么事能压垮他,仿佛只要有他在身边,任何艰难坎坷便都不足为惧。
陈庭也顾不得行礼了,一边将慕荣往府里引一边答:“二公子还是老样子,请了多少大夫都不见好!”
二人说话间都已抬脚进府,身后四人亦随之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