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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你不适合做谋士。”文云曦看话也说到这份上了,便起身道:“希望你进了宫以后,能好好活下来。对了,愿你从今往后,不要再手软了。”
叶桓微一直愣着,待反应过来时,文云曦已经出去了。清风却连忙走了进来:“姐姐,你的伤口……怎么崩了呀!”
伤口崩了……叶桓微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又抬眼看了看清风,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醒了,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是哪里?
叶桓微睁开眼,眼前是装扮古朴华丽的房间。她坐起来,突然心下一慌——那半块珏不见了!
站起来正要去找,见这不过是一间稀松平常的厢房,但是一应陈设,都是官中造办。宫里?叶桓微心中凉意骤生——看来文云曦没有食言,还是把她送到韩珝偲跟前了。
门突然开了,孙碧环走进来,身上穿着宫装,向她行了一礼:“姐姐,陛下……韩珝偲让我带人,来给你梳洗。”
紧接着,她身后便有几个宫女端着托盘和水壶、提着水桶走进来,往床对面屏风后的大木桶里倒水。叶桓微见势,心里明白了几分,摆了摆手:“东西放下,我自己来。”
孙碧环知道她心情不好,便微笑着说:“姐姐不喜欢别人在旁边侍奉,寒风也不便入宫,就请姐姐自便吧。这些宫女都在门外侯着,姐姐有事只管开口,小玉就先行告退了。”
待众人离去,她擦洗完毕,才发现自己肩膀上的伤口是真的深。穿上了孙碧环送来的衣服——是一套浅紫色的宫装长裙。她心中涌上了一种熟悉的感觉,莫名地萦绕着:这套看起来高贵华丽的宫装,居然正合身。
用最初佩戴的银环将耳朵两边的头发固定在脑后,像往日那样不施脂粉,打开房门,才知道已是黄昏时分。一个宫女上来拦在她面前:“姑娘沐悦了?请随奴婢来。”
叶桓微出了小院,便坐上了小轿。颠簸着到了齐雍殿前——看来韩珝偲终究是心虚,不敢住在先帝的御书房。她下了轿子,被一个内侍引入内,还带上了房门。
齐雍殿里的布置,早已因为它的主人的变更而附上了帝王的殊荣。正中间的盘龙从墙上凸出来,张牙舞爪,却掩不住新造的窘迫。桌左陈列着一掿奏折,仿佛确有其事。
凤阙烛台上点燃的红烛还未落下烛泪,金质香炉里漏出来的香气甜美又奇异。她从未闻过这种香气,忍不住多吸了两口,有种上瘾的感觉。
转头一看,即将登基的皇帝穿着黑色的暗纹龙袍,简单而不失奢华,倒凭空添了王者之气。未戴冠冕,只简单地扎了个发髻,背对着她。
她想起十几年前他们初见,韩珝偲也是背对着她的。
那年,他十二岁,她八岁,刚到父亲的军营里居住。营中都是粗人,没有能一块玩乐的酗伴。
他弯弓射箭,箭出,一只大雁落了下来。他跑去捡来给她,笑着说:“恒儿妹妹,给你。”她一看,大雁已死,哭了。韩珝偲不知所措,她扑在父亲的怀里,却遭到了父亲温和的训斥:
“恒儿,这是大公子给你的礼物,不可无礼,快去接过来。”父亲还对这个比他小二十多岁的少年恭恭敬敬的:“大公子,小女不懂事,还请公子见谅。”
他连忙把大雁交给随从,笑着说:“我不知道恒妹妹怕这些,是在下失礼了。”
然后蹲下来,对她伸出手,微笑着问:“恒妹妹,我带你去荡秋千好不好?”
她躲在父亲身后,怯怯地答:“先埋大雁。”
他带她去埋了大雁,荡了秋千,喂了兔子。她开始叫他珝偲哥哥。
他们一处起落,同玩同游,无忧无虑。甚至有的时候,她真的把这个华天最尊贵的公子当成了自己的哥哥。
有一天她读了《长门怨》,读罢只剩下无限追思。
他接过来草草一翻,笑着问她:“恒儿惆怅什么呢?我是一定要娶你的。”
他几乎快做到了,父亲去世之后,她回到京中,就常常流连于偲邸——当时还叫墨园,是皇帝赐给他的别邸。也就是在那里,一个午后,他送给了她现在穿在身上的这一套衣裙。
“是……这样穿吗?”他从书桌前抬起头来,看到午后的阳光洒在她身上,衣服上的金线珠花熠熠生辉。她不施脂粉,还习惯性地扎着高高的马尾。虽然皮肤因为长年随军有些蜡黄,嘴唇也因为先天不足有些发紫,但是五官精致,恰配得上这条裙子。
他站起来,走到她面前,帮她把头发散下来,揉了揉她的长发,笑着说:“恒儿长大了,要学会打扮哦。”然后带着她走到铜镜前,看着镜子里的她,说:“但是,还是很好看呢。”
比起母后给自己安排的花会,那些大家闺秀,还有令人反感的政治目的,确实好太多了。
可是事情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关于魏家倒台之事,他早就听到了风声,还特意私下向大理寺卿问了这类事的处置。
大理寺卿称,她父亲与本家本来就没有血缘关系,更何况她父亲已死,她自然就独立了,不应该被株连。于是他开始着手请旨赐婚,在墨园置办物件。
可是他的母后倒是好算计啊,早先便请来了娶公孙家嫡女的圣旨,不容他拒绝。
“本宫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个,娶魏秋恒,违抗圣旨,本宫和你都被牵连,你永远也不能继承大统。第二个,娶公孙氏,本宫就设法让她活下来。这样以后你登基,再立她为妃。”
“母后那般讨厌她,让她活下来,还是有代价的吧?”他早已看透了母后这一套,冷笑着问:“要是我就愿意和她一起,带她离开,不怕被连累呢?”
“那,”凤座之上的女人笑了:“母后觉得,你瑜卿弟弟也是不错的继位人选。而且如果她能活下来,不过废了一双会武功的手。可是你要是娶了她,恐怕你父皇一个不答应,代价比这个要惨痛得多。”
他心寒了,那一瞬间,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压力。他只好在衡安让衡安郡主安排了住所,一切按母后说的行事。
行刑当天,他看着喝了蒙汗药昏过去的她,心下一狠,割断了她的手筋。
一旁的郎中立刻上来止血,他手里的刀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最心疼的时刻,是他听到船沉了,尸骨都找不到的时候,他崩溃了——亲生母亲的背叛,心爱之人的死亡,让他看清了至高无上的玄色之下,真正的令人胆寒的底色。
这一溃,就溃了七年,娶妻生子,笑面迎人,恍似太子,实是傀儡。只有夜深人静时,才挂出那一套紫色的宫装,对坐着深思、落泪。
叶桓微也想起来了,不过她和韩珝偲的此时的心态不同,做法自然也不同。她没有下跪,只是静静的站在殿中,面对着他的背影,隔着珠帘,似真似假,冷冷地看着。
他转过头来,对上她冷冷的目光,心里有多少句体贴的话,都溃退在了这沉默的质问中。
只是她穿着那正合身的紫色宫装,脸色偏黄,嘴唇微紫,虽然头发已经长长了许多,容貌也早已大改,却依旧褒有相似的精致五官,恍惚还是当年的恒儿,这让他多少有点安慰。
“你知道孤为什么召你过来吗?”他发问了,语气中是难掩的激动,甚至有些细微的颤抖。
“不知道。”她冷冷地回答:“我也不想知道。”
韩珝偲突然有点害怕:只怕如文云曦所说,叶桓微是没那么容易原谅他了。
“恒儿……”“我叫叶桓微,”她打断了他的话:“寒川叶家的二小姐。”
“你何须再掩饰?衡安郡主和文云曦都告诉我了。”他忍不住了,掀开珠帘来与她相见,看见眼前有千万句对不起要说的人,一介七尺男儿,却不禁红了眼眶。
“恒儿,你听我说,当年的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躲开韩珝偲的目光,却分明把他当下的模样覆盖在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大公子身上。
“我叫叶桓微,我的主子是四公子韩珞成,我来这里是为了蓉我的玉珏。纵然你是皇帝,只要我没有犯罪,你也不能关押我,强取我的东西。所以现在,可以把我的玉珏还给我,放我走了吗?”
“还有,这套宫装一点也不好看。”她盯回他的目光,说的风轻云淡,仿佛果真忘了一切。
他听者有意,不禁有些气急了:“孤确实不能无端关押你,但是孤纳你为妃,一样可以把你留在宫里——你为什么就是不承认?你真的知道当年的真相了吗?为什么不肯听我解释?”
她冷笑着,红了眼,就那般看着韩珝偲,陌生而熟悉,叫韩珝偲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自处。
半晌,她回敬道:“如果你知道手筋断了有多痛,知道隐姓埋名从头来再来有多难,你知道希望落空之后的绝望,”她往后退了两步,眼里全是失望的泪花:“你就不该,再说出这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