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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一十二章 我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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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忽而靠岸,走到沙洲上才发现,这看似竹制的围栏实际上是青绿琉璃,是故意炼成了竹子的模样。这造型极有野趣,又不失皇家风范,丝毫不像一个囚笼。

走到绿柱红瓦的院门前,可见其中有一处三间小房,院内还有一处小灶和口径极小的水井,与一般农户人家构造相似。但唯一不同的是,一切的建材都表面简朴、实则贵重。

院内有一个小内侍,见到韩珝偲身上的玄色龙袍,连忙恐慌下跪。韩珝偲看都不看他一眼,牵着叶桓微的手走进了事先打开的大门。

叶桓微踏进门槛,发现室内光线充足,虽然确实是冷了点,但是设施一应俱全。

“陛下驾到——”内侍一声唱喏,过了一会儿,才见一个穿着灰色纱罩鹤氅、披着头发的男子走出里屋——殿下!叶桓微心里一声泫然欲泣的呼喊,却只能化作眼波轻微的流转。

却只见他长跪道:“臣弟参见陛下。”又瞟了一眼她青色锦袍的裙裾,朝她行了一礼:“女官大人安好。”

她没有行礼,微微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心里上泛起一种莫名的悲戚,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

韩珝偲并没有发现,只是很满意地睥睨着他,“嗯”了一声,温柔地对叶桓微说了句:“孤在外面等你。”便带领一众宫女内侍走出门外,把门带上了。

见韩珞成还不起来,叶桓微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韩珞成突然开口了:“敢问女官大人前来,所为何事?”

她听了这话,双腿一软跪了下来,眼中噙泪地看着他的眼睛,用唇语叫了他一声:殿下。

他听到这轻声一呼,默默地抬起头来,看着她的眼睛,目光感伤却决绝地说:“女官大人今天已经是陛下的四品女官,小王实在受不起这一声尊称。”

她闻听,以为他说的是心里话,眼中的泪花忍不住溢出眼眶,拼命地摇头,用唇语说:我没有,我没有背叛殿下。

韩珞成第一次见她这样,穿着一袭青色锦袍,眉间若蹙,这样仰视着他,轻颤的嘴唇满含着担忧和难过。

他心中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怜悯和心疼,抬起手来用袖子揩去了她的泪珠,点了点头,把她和自己的额头靠在一起,闭上眼睛,感受她微不可闻的啜泣声。

他的动作很轻柔,却触动了她,那一刻,她的心突然很疼很疼,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也用唇语说:好好活着,我相信你。

她点点头,自己擦去了眼泪。就这样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把那块珏放在地上,独自站起来,恢复了往日脸上惯有的冷漠。一开口,便是肝肠寸断:

“这半块珏,我知道对殿下来说意义非凡,今日桓微易主,特来归还。”

说完,便决绝转身,打开房门,毅然离去。

他看着她走到韩珝偲身边,牵起韩珝偲的手往院外走去,又低头看了看地上的玉佩,皱了眉: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于是他拾起那半块玉珏,快步走出门外,见小舟已经离岸,便狠了狠心,将那块珏扔到湖中,发出“咚”地一声。

她看到了,脸上难掩失落,眉眼低垂着。韩珝偲听到了,嘴角难掩一钩,搂着她的肩膀,像一个胜利者。

韩珞成看着小船到了岸,眼中的目光黯淡了下来,转身回屋。

韩珞成回到院子里,那个正在扫地的小太监瞥了他一眼,朝他行了一礼。他没有回应,兀自走回屋内。

这一处湖心馆叫“青箬轩”,是太祖因为怀念起事前的农家生活而建的。虽然历经近百年,但因为始建时的潜心打造和后来的精心维护,不至于破败不堪。

整个湖心小岛就像一个农家院落,连砍柴的柴桩都有,旁边还堆着新送来的柴火。院里还有用来晒东西的竹筐等物,后院用来洗衣晒衣的物件也一应俱全。

当下这里只有四个人,韩珞成,小江牧,一个叫李婴的太监,还有一个哑巴宫女。

韩珞成初到之时便感觉到了韩珝偲的诚意:整洁干净的屋子里设施虽然简单,倒一应俱全;哑巴宫女虽然毁了半张脸,却烧得一手好菜,听从吩咐;李婴虽然是来监视他的,但也不限制他练剑。

这一切总结出韩珝偲想表达的意思就是:安守本分,就能好好活着。

韩珞成自然是不甘心的,当他每次看到自己怀里熟睡的江牧时,心中就莫名地燃起了斗志——就算自己认命了,难道让江牧一辈子待在这里吗?

他回首看着院内的翠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叶桓微怎么会被韩珝偲纳入女官之列?他的心蓦地不安起来——难道她被要挟了,被迫成为韩珝偲的谋臣?

那也不应该啊,我朝女官制早有先例,那她……莫非已经被韩珝偲玷污了?他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连忙收回落在院内的目光以掩饰自己的慌张。

韩珞成走进书房,拿起一卷竹简坐下来看,却发现自己如何也看不进一个字。心里只想着:不会的,不会的。若是成为了韩珝偲的妃子,不应该穿着女官的衣服!

桓微案微,他把竹简盖在自己脸上躺在地上,满脑子里都是她刚才的泪水和弱势。我韩珞成,对不起你啊……

院里的竹子摇着凉风,把竹叶送上了阶前。

这天晚上,叶桓微正整理着物件,把一切尽量设置成自己熟悉的样子。

韩珝偲悄无声息地走进来,从身后揽住了她只裹着一袭中衣的细腰。叶桓微自然是生理反应优先,被吓得惊叫了一声,整个人缩了一下,手里的书卷掉在地上。

韩珝偲料到她有此反应,却不放手,反而把她揽得更紧了,她就这样靠在韩珝偲的怀里。“什么人?放手!”叶桓微反应也不赖,先意识到了是韩珝偲,继而便拼命挣扎。

“恒儿。”他松开手让她转过身来,把她揽在怀里,温柔地说:“你难道认不出来是孤?”

叶桓微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把他轻轻推开,眼中却已噙满泪水,把韩珝偲看懵了。她看着他的眼睛说:“以后不这样好不好?”

韩珝偲这才想起来她的遭际,心中兀自懊悔,连忙轻轻抱着她安抚道:“对不起,对不起我的恒儿。”叶桓微又一次推开他,快步走到床边把床头灯吹灭了,踢掉鞋子躺在床上,把被子一扯盖到头,背对着他,假装睡了。

韩珝偲以为她生气了,忙走到床边坐下,轻轻摇着她说:“恒儿,对不起,孤……”

却听得她似乎在轻轻啜泣,忙改了口说:“孤就在这里陪着恒儿,就像小时候一样。”于是轻轻地摩挲着她的长发。过了一会儿,她转过身来,凑近了,额头靠着他的膝盖,闭上眼睛睡觉。

韩珝偲满意地揉着她的头发,闭上眼睛,青丝穿过指尖,往事流连入梦……

当年驻扎北城郡的军队敲遭到烟瘴游民的袭击,众多士兵受伤,军医无暇顾及。韩珝偲不过十四岁,即便是最得皇帝陛下看好的大公子,也只得顶上,所幸并未受伤。

他交了兵便到她帐内看她,却见她靠在床边,脸色苍白。他过去一探她的额头,才知道她发烧了。

“我是怕耽误他们疗伤,就不麻烦军医了,没事的。”她笑着说:“你看,我刚刚还自己用毛巾降温呢,已经好多了。”

她太懂事了,懂事得让人心疼。他帮她脱鞋,让她躺在床上,又要来早春的河冰让她敷着。末了,坐在床边,发现她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于是顺着她的头发让她昏昏睡去了。

他也靠在床边睡着了。醒来,她的额头靠着自己的大腿,冰早已化了,融在毛巾里,搭在床头。

那时小小的人,心里就已经有了一生一世的萌芽。

如今这萌芽长成了双生藤,一半热切多情,另一半冷艳无情。只是韩珝偲不知道,多情藤可以缠绕无情人,但是无情藤也可以生出刺来,冷不丁地刺伤多情人。

毕竟曾几何时,那无情藤也曾情深义重,而这藤却被现在的有情人斩断了。待无情藤重生之时,自然只有记忆依旧,还有怨念根深。有怨念,自然有酝酿着长刺的一天。

比如说,此时夜深,韩珝偲已经睡去,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但叶桓微一直醒着,心里却是另一个姓韩的人。

夜半梦回,见那块珏沉入湖底,珏中突然飘出了血丝,飘到她眼前,模糊了双眼,一片血色……

过了一会儿,却见血色渲染的画面中,那个湖心的小院落在一片赤红色的天空之下,视线朝院内深入,一个穿着黑色纱罩鹤氅的男子跪倒着,身上伤痕累累,喘着粗气。

在他面前,站着一个身着玄色龙袍的男子,握着一把龙纹长剑。她还在震惊之时,便见那穿着龙袍的男子把长剑高高举起,猛地砍下!

“不要——”眼前又是一片鲜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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