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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了。
鹿正康站在酒楼的顶层观光室角落里看风景,五羊区的夜色是流光溢彩的,遥遥望过去,缤纷的色彩竟好似亿万明珠撒入黑色的绸缎般,把安歇的大千世界都映得通澈,一片片都是霓虹光,商业区上空满是投影广告,各色硕大的光影旋转着,仿佛密集的烟花,居民区里有星星点点的光汇聚起来,再过一会儿,就看到那些夜行的人们,穿着亮彩荧光的服饰,什么妈祖娘娘、观音菩萨、狐妖伥鬼、冻尾雕、画虎兰,真个千奇百怪,还有些大型的浮空玩具,貔貅、囚牛、霸下等等,也在黑暗里发着光,远望过去,真像是神话坠落人间一样。
这样的游行文化是五羊区很特色的一个景点了,鹿正康这样喜静的人都看得蠢蠢欲动,恨不得披上被单就加入他们。
有人从他背后,伸手蒙住鹿正康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吖。”听声音就是苏湘离,她就不伪装一下的嘛。
鹿正康故作疑惑,“噢哟,这小手滑溜溜的,是谁呢?”他抓住苏湘离的手掌,“唔,是酒店前台的迎宾小姐吗?”
苏湘离咬牙切齿,“你再开玩笑我就把你头拧断嗷!”
鹿正康咳嗽起来,“好了好了,别闹了,苏苏,多大的人了。”
“不是苏苏,你叫全名。”
“苏湘离。”
“再说你爱我。”
“你爱我。”
“什么嘛!”苏湘离气得蹦起来,把鹿正康的脸当面团大力揉搓。
“别别别,鼻子要断了!”鹿正康支吾着,双手背过去,把苏湘离扶住,免得她跌倒。
“呼,呼——哼,算啦,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苏苏同学闹够了,“鹿正康,咱们去参加游行吧。”
“可咱们没有服装欸。”鹿正康为难,“没有服装的话,那可就尴尬咯,人家不让咱一块儿怎么办?”
“区区服装,我们舞剧的道具服可堪一战,嘿嘿!”苏湘离一副包在我身上的得意小模样,“你在这里不要走动,等我给你弄一套公爵的衣服来,记得看邮箱,我通知你。”
鹿正康笑着应下,这小姑娘,懂得用《背影》的梗来逗趣了,他也果真一直凝视着她的背影,朱自清先生笔下,他那慈爱、古板而肥胖的父亲用很大的努力,穿过铁轨月台,往返了给他买了橘子来,鹿正康现在不知怎得,情绪也略有那种,火车即将驶离,迫促而焦急的感觉,或者,是他为马上要参加游行而紧张,更重要的是,避着苏家人,领着他们的宝贝女儿一同游乐的欢欣,迫不及待享受这难得的快乐。
苏湘离的背影永远的挺拔、轻捷的,她绕过观光室里的茶几与堆簇的人群,鹿正康不好用穿花蝴蝶形容这样的走动,她倒更像是攒蹄蹦跳的羚羊,把快乐也融入脚步里,甚至,她几乎忍不住来一个entrechat击腿跳,她穿着的衣物是轻松的白色格子纹短袖衬衣,配一条修身的咖啡色七分裤,脚下蹬着一双合脚舒适的淡灰女式运动鞋,垂在脊背的长发随着她的转动而像流苏一样纷繁地甩荡起来,喑哑暗黄的室内灯光在她的发丝上流淌,水珠一样,汇聚在她发梢,随后破碎,鹿正康几乎是能看到她背影留下的点点碎散的星光。
精灵一样的女孩,鹿正康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潮深处,径直出门去了,如此他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再望向窗外。
不多时,有人在身后轻轻拍打他的肩头,鹿正康慢慢转身,却见到了苏泉亭先生复杂的神情。
忧郁的鹿正康,与低沉的苏泉亭,两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在这样一个巧妙的,美丽的仲夏夜相逢于故乡千里之外,迷蒙幻境般的闽粤市。
气氛沉默了,大概一秒钟。
鹿正康脸上猛然堆砌出满满当当的谄媚。
“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他抱拳弯腰,大声高呼,吸引来周围人一阵好奇的注视。
苏泉亭脸色阴郁:“别丢人现眼,我还没承认要把女儿嫁给你呢。”
鹿正康没有起身,他盯着地板,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比五羊区的霓虹灯还要多变,“您是长辈,您说的都对。不过您的女婿咱是当定了。”
“起来起来,咱们好好聊聊。”苏泉亭拉着鹿正康的胳膊,带他走到观光室的另一个僻静角落,杨莼女士为他们沏了茶水。
鹿正康屈指在桌面上轻叩三声,“谢谢岳母。”
杨莼很开心,“酗子挺有礼貌的,喝茶。”她端详着鹿正康的模样,很周正,再看他的眉眼,唇瓣,耳垂,再观察他的手指,一番不动声色间,就大体明白鹿正康是个温良机敏的男子了,她心里多少有些满意,不过又想起那天在电视上见到的空中飞人,便温声埋怨道:“之前我们去小梨头的出租屋,你跑什么,还从楼边跳下来,多危险,都是一家人,以后不要冒险。”
苏泉亭面无表情,“什么一家人,这才第一次见面,你就把女儿卖了?”
鹿正康脊背上冷汗如瀑布一样,僵挺着一言不发,轻轻抿一口茶水,“好茶。”
杨莼轻笑,“酒店的茶包,能有什么好茶,”她又转向苏泉亭,“你别吓唬人家酗子,你是不知道,我看他总觉得面熟,他和小梨头是有夫妻相的。”
苏泉亭瞪眼,“看看这小子阿谀奉承的模样,这么会说话,肯定是甜言蜜语把女儿骗到手,等到时候,他要是变心了,湘离不得难过死?”
鹿正康:“……我不是,我没有!”
杨莼女士再一次主持正义,“说得好像你就特别一样,你当年不也是总说一些漂亮话给我听嘛。”
“我那叫浪漫。”苏泉亭气呼呼的,“不和你斗嘴,你也别向着他,鹿正康是吧,说实话呢,我很早以前就想见你一面了,你说,这件事咱们开诚布公得谈一谈。”
鹿正康绷着脸开始吟唱圣经:“家里父母双全,虽然没车没房但还有一些积蓄,以后房产证名字写她的,生下孩子可以跟她的姓,赚钱本领不算多也不算少,以后生活绝对有保障,考试成绩不成问题,全国高校任我挑,另有少校军衔,一等功一次,二等功三次,三等功十次,成年后直接获得三级社信……”
杨莼与苏泉亭面色古怪。
鹿正康叨叨叨一通,把自己夸了半分钟才停。
“你有少校军衔?”
“对啊,苏湘离也有,这是我的证件。”鹿正康有些疑惑的模样,“她没和你们说吗?她就是《三次世界》里那个中国最强内测员女战神啊。”
苏家人面面相觑,有些看不懂现在的年轻人了,而且,苏湘离到底背着他们做了些啥?
鹿正康微笑,“岳父岳母别担心,具体的情况我得保密,不过我们可以保证,我和苏湘离永远也不会分开,我和她是一体的。”
“瞎说什么,什么就一体了,你是你,她是她,”苏爸语无伦次,“你们小小年纪怎么就,怎么就……”他压低声音,“搅和进这么严重的事件了?”
“为国出力,义不容辞。”
杨莼摆摆手,“这些事情等回去了再好好问过。小鹿同学,你对我们苏湘离的感情呢,叔叔阿姨早就知道的,这次来也不是要和你闹矛盾,你和苏湘离现阶段呢,最好是就停留在朋友的关系,等你们上大学了,我们就不管你们,有机会,我们想见你父母一面,等这次暑假,约一个大家都方便的时间吧。”
鹿正康僵硬地点点头,“好。”
苏泉亭和杨莼牵着手离开了,鹿正康侧头看着他们的背影,洒脱的杨莼女士在苏泉亭身边,也有温柔软弱的姿态,他们慢慢穿过人群,侧头低声细语的交谈,琴瑟和谐,笙磬同音,或许这般人间安适的模样是鹿正康一直所追求的吧?
杨莼是知道苏泉亭爱上过os恋人的,可他们之间,从没有什么矛盾。鹿正康本以为,他们互相是很漠然的一对夫妻,从双方一直表现出来的控制欲就不难有这个猜想。
鹿正康对杨莼最早的印象是很会做菜,后来,她因为苏湘离英语成绩的下跌而给她选择艺术生的道路,在鹿正康看来就太强硬冷酷了点。
而苏泉亭呢,在苏湘离口中,是一个一年到头宁愿住在公司也不愿回家一次的人,对女儿的要求只有两个回复:可以,或不行。
事实上,随着苏湘离年纪的增大,他们也变得越来越通情达理。
小时候的严厉管教,或许只是他们的教育方针而已。
这样说来,他们一个醉心事业,一个热爱美食,但互相却依旧保持了最纯正的爱情。这就是新时代的模范夫妻吗?有点羡慕了。
鹿正康幻想着,六七年后,他与苏湘离结婚,开着房车一起漫游祖国山河,他随处作画,苏湘离带他吃遍天下美食,等到玩累了,就回到故乡,或者找一个安闲的小城休息几年,然后继续上路……
这样的人生,或许能让人永远年轻吧。
他正想着,手机提示应响起,“叮,你苏大人给你发新邮件啦。”
鹿正康一看,苏湘离已经到手了服装,叫他去酒店休闲区集合。他快步出发,抵达休闲区的时候,却看到苏湘离与她的同学们一道。
“过来,快点啊。”苏湘离踮起脚冲他招手。
同学们用新奇的目光打量着苏湘离的男朋友,这个挺拔的大男孩,身体健硕而不榔槺臃肿,只给人健康活力的第一观感,再加上笑得很得体,眼睛很有神,眉梢里都透着一股子自信,总之是个好学生。
好学生总是互相吸引的,这是一种在特定圈子里的默契。
鹿正康同大家打招呼,他能精确地说出每个人的名字,这叫第一次见到鹿正康的芭蕾舞学徒们颇为讶异,“你认识我们吗?”
“苏湘离给我看过你们的照片。”鹿正康只是这么说,“咱们现在就出发?再过六分钟就八点了,这边的夜行活动的高峰期就持续到九点左右,咱们现在去正好赶上热闹。”
王驰甫在人群里默默注视着鹿正康,这个人,那么大方得体的样子,刚来就掌握了主动权,所有人都对他有不错的感观,就是这个人,让苏湘离同学的眼神半秒钟都不舍得离开。为什么是这样一个看着就很舒服的人呢?假如他是个没什么本事的人,假如我能证明自己比他优秀……
无言的酸楚让王驰甫多少有些心凉,他发觉自己卑劣的想法了,这叫他羞恼,然而,他情不自禁,苏湘离同学,假如你也能像看那个人一样看看我该多好?假如我能早些遇到你该多好?
他的心里仿佛是一团浆糊。
苏湘离借了一套村民的衣服给鹿正康,正合码数,鹿正康在休闲区找了个单人娱乐房换衣,这衣服,棕黄的布料,还有一条紧身裤,勒得他感觉自己像是得了疝气。等他换了装出去,挺着脊背,很有架势,站在一群跳芭蕾的学生面前,居然很合群,也没有露怯的意思。
“你之前学过芭蕾吗?”有女生好奇地问他。
“略懂。”鹿正康微笑,系统认证,也就是专业级芭蕾演员的水平吧。
一群人互相交谈,主要是多了个很有魅力的陌生人,大家都想说说话,尽快熟悉起来。
“本来我们老师是不许我们穿这样出去的,说是什么泄露道具服什么的,不过她人很好啦,我们求她两句就松口了。”
大家一面闲聊,一面也走出酒店,向着热闹的街区进发,白日燥热,入夜后却有小风送来清爽的凉意,大家的游兴也随着舒爽的气温而高涨起来。
“鹿同学,你想不想知道我们这次表演的剧本哦,不是普通的《吉赛尔》,是咱们同学一起努力改变的剧目欸。”这些姑娘们都喜欢往鹿正康身边凑,平时他就很有人缘,这一会儿被一群中世纪美少女围住,反倒比穿着公爵服的王驰甫更有领主的架势。
“那我肯定得听一听啦。”
“原本这个故事就是贵公子爱上农村女,然后女方……”
“我知道,早就做过功课啦。”鹿正康微笑着打断。
“那就好,我还怕说不清楚让你觉得烦呢。我们改编的故事是这样的:第一幕是吉赛尔梦见自己与公爵相恋,醒来后发现只是幻想,所以很难过,然后护林人希拉里昂带她去找解梦的女巫米尔达,在她的法力下,正在不远处参加狩猎的公爵被吸引过来,二人一见钟情。
“第二幕,公爵的未婚妻巴季尔达来到村庄,在护林人希拉里昂的通风报信后得知自己公爵被巫婆下了咒,于是带着人杀死了女巫,可咒语并没有被破解,公爵反倒与她刀兵相见,在混乱中,公爵被巴季尔达误杀。巴季尔达逃离,护林人希拉里昂用法力变成公爵的样子,和吉赛尔生活在了一起。”
鹿正康乐呵呵地点评:“这么大胆的剧本,肯定没通过吧?”
“嗐,这没什么,反正比赛只有半小时,我们只要演第一幕,剧本提交给委员会看看就好了。”
鹿正康点点头,“嗯,不得不说这个凄美的爱情故事被你们改编地好有教育意义啊。哈哈哈。吉赛尔贪情,公爵痴狂,女巫愚昧,巴季尔达冲动,那个希拉里昂倒是笑到最后,不但抱得美人归,还摇身一变,成了公爵,其实那个女巫根本不会法术,只是当了替死鬼,从头到尾给公爵下咒的都是那个护林人吧?”
“哦哟,不错哦,脑子蛮清楚的嘛。”女同学们笑起来像漫天风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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