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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言至莫弃疾在观音庙与吕夫人一番长谈,收获颇微。话分两头,且看逃亡女凄悲的人生命途。
这日清晨,厚重的浓雾铺天盖地,硬把初春的娇颜藏匿得蒙蒙胧胧。杜鹃声声撕心裂肺的啼叫,但却始终不能撕破浓雾的隔阻。山坡上一座久年失修的土屋,在浓重的晨雾里若隐若现,屋里昏暗的灯光摇摇曳曳,钻出硕大的门缝,又在乳白色的浓雾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接近晌午,浓雾逐渐散去。如烟把简陋的房舍收拾干净后,又无微不至地照顾着那位满头白发的老婆婆。由于这两天天气异常,年老体弱的婆婆不慎着凉,上了年纪的人可不比年轻人,这普通的风寒也足够令她一病不起。还算眼前这位老婆婆身子硬朗,虽抱疾几天,但并无大碍,只是浑身乏力,只能躺在榻上。多亏了前些天收留了如烟,这会儿起到了莫大的作用,也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吧。在凄风苦雨中长大的如烟,更懂何是孝顺,在老婆婆患病的这几日,她可谓是忙里忙外,一刻闲暇的工夫也没有,努力地尽到了一个作人儿女的义务。虽然眼前的老婆婆只是个陌生人,但她们却有着同样悲惨的命运。正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她怀甲在身,做起事来虽然多有不便,但她从未感到劳累,反而拥有一种有家的温暖、有家的幸福和充实之感。
她挺了挺高高隆起的肚子,右手轻轻擦拭额头上微微沁出的汗珠,抬头望着窗外火红的骄阳。高挂苍穹的太阳,从遥远的天际给世界带来了光明与温暖。如烟轻轻对老婆婆道:“婆婆,我到后山采点药草,务请您在家安心躺着。不过晌午,我自行回来。”婆婆哪里肯让她去为自己采药,忙说自己并无大碍,只要再多休息就会好的。可如烟坚决要去,一个榻上的病人又怎能阻止得了,只能千叮咛万嘱咐如烟要当心。如烟在老人的万般嘱咐中走出家门,挎上个竹篮,拖着沉重的身子,一步一步艰难地朝后山走去。
后山对她来说并不陌生,前些天跟婆婆到这儿来挖过野菜,拾过柴火。道路也不算太难走,路途也不比其他的山路那般坑洼。不多久,她就开始吃力地爬着这座并不高的山岭。这座山并没有想象中遮天蔽日的参天古树,倒是些不知名的小灌木,当然也稀疏地长着几棵大树,但山顶却是另一番景象,那儿古树参天,一片阴森。山坡上的晨雾已散去多时,可这山顶依然浓雾缭绕,虚无缥缈,犹如体态婀娜的少女轻披罗纱,令人穷尽目力也无法看清她的真实面貌。
如烟艰难地爬到较为平坦的山腰,樱嘴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又吃力地挺了挺腰肩,刚才被荆棘划破双手的疼痛早已被她丢弃在身后的山石间。此刻,她正以一种全新的态度,将自己投入在这静谧的山林间,尽情沐浴着大自然给予的温馨。现在她才忽然发现,原来大自然也有自己的那一份,世界毕竟还没有抛弃自己。
如烟在高高的山岗上极目远眺,可眼前的焦点却是烟雾般的往事:在她童年时候,由于被人诱拐,使得她离却了母亲温暖的怀抱,开始了她漫无尽头的悲哀人生。那时候,那个自称是她父亲的人每天都要她到山上采药草,尔后拿到集市去变卖了。换回来的钱用作他永远输不尽的赌资,而自己却只能每天饿着肚子上山采药。有一年的秋天,和往常一样,饿着肚子上山采药,也许是上天怜悯她,眼前突现一棵挂满了黄灿灿的果实的柿子树。当时,她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快上去吃个饱,也不管树有多高多大。终于,在她快爬上枝头时,由于体虚无力,硬生生地从半空摔了下来。事后,不但没有得到“父亲”的怜悯,还变本加厉地让她带着伤继续上山采药。
晃眼又是几年,昔日的小姑娘已长得亭亭玉立,楚楚动人。一个恶梦般的晚上,那“父亲”依例又输去了所有的钱,也不知是在哪喝得酩酊大醉,跌跌撞撞地回到家后,如烟帮他洗漱干净后扶他入房休息。可就这时,如烟窈窕的身段,芬芳的体香激发了他原始的罪恶。从这一夜起,如烟的灵魂就已不再属于她。她试着死过很多次,但都没有成功。死是万恶的解脱,但当一个人连求死都不能的时候,这才叫真正的痛苦,世上也绝没有任何一种痛苦能与之比拟。此后,这位可怜的姑娘又遭受过多次凌辱。渐渐地,他“父亲”也发现想要时时刻刻看住一个人的“生命”还真不容易,所以又决定还是把这宝贝先换成钱再说,因为钱是绝对不会寻短见的。于是她“父亲”就把她卖到了一家妓院。从此,又开始了她另一个暗无天日的悲哀人生……
微风轻轻抚弄着如烟垂于双鬓的秀发,不知不觉间,在她皓浩的双眸中,已噙满了盈盈的热泪,不,应该是苦泪。眼前又渐渐现出了母亲的影子,那斑白的头发、额上深深的皱纹写满了对女儿的思念。每天,母亲那衰弱的残躯必定呆坐在院门的横槛上,望穿盈盈秋水,蹙损淡淡春山,祈盼着始终不再出现的女儿的影子。一阵风吹来,母亲模糊的影子又立刻烟消云散,随之而来的是另一个孤苦的老人……老人那痛苦地呻吟声耳畔回响着……于是,纷繁的思绪立刻被敲碎,魂魄骤然回到了这个叫如烟的躯体上。
她轻轻拭去腮边的苦泪,放眼四方,开始努力地去发现自己所求的草药。每发现一株,她都轻轻地拔下,并紧握在胸前,对它寄以厚重的希望。不多刻,各种常用草药,差不多装满这个小竹篮了。如烟缓缓坐在一个大石头上,正作回家前的休息。忽然,她看见山涯边赫然长着一棵硕大的灵芝。灵芝可是百草之王,病者药到病除,无病者养颜丰肌、延年益寿,此等功效,如烟自是懂得。
她按捺住跳动不止的心,蓉它,意味着婆婆即刻便可康复。但灵芝长在石涯边,要取它,还并非是件容易的事,况且自己身体诸多不便。一想到病榻上的老婆婆,这个善良的人再也禁不住考验了。思量左右,她毅然挺起了身,向着灵芝迈出了艰难的步伐。一步、两步……笨重的身躯在石涯上艰难地行进着。终于,她来到了石涯边缘,她缓慢地蹲下身,伸出手,身子尽可能往前倾,可就差那么几寸就能够得着。
她用力挥动着手,可依然够不着。片刻,手便开始微微颤抖。正无计可施之处,她又将身子又往前倾些,再倾点,终于,油亮的灵芝被她牢牢地握住了。她憋足一口气,使劲一拽,灵芝便从坚硬的石缝中被拽了出来。但与此同时,由于用力过猛,骤然失去重心,她脚下一滑,身子立刻失去平衡。随着“啊”的一声,她笨重的身体向着无底的山涯滚下,惨叫声在林子上空久久回落。瞬息之间,后山又恢复了先前的宁静与安详,所有的不幸它都已深深包藏,不遗半点盂。
刹那间,她有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急急下坠。与之同时,她的思绪在不停翻飞,有生以来的悲哀在她脑海里一幕幕地迅疾地翻过。这一刻,她闭起了的眼睛,终于可以把这所有无可奈何的悲哀都抛却,还自己一个能真正属于自己的无所挂牵的灵魂;然这一刻,她的脑海里却依旧挥之不去那个等着她回家的悲哀的老人,以及自己那还未降世的可怜的孩子。“我岂能衣袖一挥就轻易离开呢?我又岂能带走一个无辜的生命?”她如是想着,因而又不得不在无限痛苦的绝望中挣扎,双手下意识地胡乱挥舞。忽然,她心中一亮,因为她的手抓住了一样东西。她睁开眼睛,忽然就看见了系住她生命与希望的苍老的藤蔓。
她心中立刻涌起一阵欢欣,她牢牢地抓着,必须牢牢地抓着,它就是黑暗中的一丝亮光。等到呼吸匀顺后,她便拽着藤蔓,开始奋力往上爬,一寸一寸地往上爬。每往上一寸,她就会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加重一分。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眼看就要接近涯边,可她实在是没有一丝可用来挣扎的气力了。她使劲地睁了睁双眼,明丽的双眸失却了早先的光彩,变得无比黯淡。现在就连撑开眼皮的气力也消失殆尽了,逐渐地天在旋地在转。紧握着藤蔓的双手悄悄滑落,于是,那沉重的身体又开始缓缓下降,下降……
既然一切早已注定,再多的挣扎也无济于事。她只能又一次闭起了双眼,眼角已不再有泪。既然命运如此坎坷,那一切就由它吧。她安详地闭着双眼,脑海反而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是一种空白的平静。正是: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也许这种平静即是面对死亡而显现出的一种无所畏惧的静美。当一个人对“生”无所追求的时候,那么“死”对他又何惧之有呢?其实“生”只不过是一个事物存在于世间的一种形式而已,而“死”也仅仅是以另一种形式来存在罢了。世人常常用死来逃避人生的无奈,但真的有用吗?没有人可以告诉你,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这样做的唯一后果便是会让更多的无奈缠上更多的人,挥之不去,挣之不脱。
忽然,她的脚触到了一块突出的石块,身子止住了下降。她精神也为之一振,酸软的手又开始紧握着藤条,握得死死的。她已不再有勇气再次爬起,就只能这样无助地握着,就只能这样绝望地等着。可到底在等什么,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努力坚持吧,可怜的人儿。
日头偏西,归巢的乌鸦群群飞过。土屋中的一个老人从恶梦中惊醒,满头满脸汗水淋漓。她使劲睁开疲乏的累眼,在这个简陋的屋舍中仔细地搜索着什么。屋舍一片寂静,静寂得令人胆寒。霎时,一种不祥之感在她惝恍的心中油然而生。她滚下床榻,随意披了件衣物就跌跌撞撞地直奔后山。
后山沉浸在博大的苍穹里,显得是那样的孤独而又安详。老人撕破嗓门的喊叫在悠悠山谷中久久回荡,死寂的树林吞没了她声声痛彻心肺的哀叫,连同那颗颗滚落的老泪也一起吞噬。老人的嗓音越来越沙哑,终于连自己也无法听清了。她绝望地低着头,两行老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顺着眼角深深的皱纹滚落下来。半晌,她猝然抬起头,遥望着深不可测的苍穹,发出一声催人肝肠寸断的哀号,行将就木的生命中最后一丝希翼紧随这声哀号而烟消云散。她全身的毛发在颤抖着,双腿无力地跪下,任由绝望的老泪打湿焦黑的土地。
就在她绝望呆坐之时,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了一个熟悉的竹篮,一个满装草药的竹篮。紧接着就看见了一根延伸至山涯的微微抖动着的藤蔓,藤蔓的结疤处已裂开大半,显然藤蔓已受重荷。看到这些,绝望的老人忽然看到了一丝希望的亮光,也由此涌现出了一股莫名的力量。于是,她顺着藤条连滚带爬地奔向涯壁。顺着涯壁探出头俯视山谷,正好就触上了一双干涸的泪眼。那饱含哀怨的眼神正倾诉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悲恸,干裂的嘴唇在微微颤动,但却发不出丝毫声音。
悲痛赐予给这位摇摇欲坠的老人于无穷的力量,这是一种潜在的力量,一种由悲痛而产生的巨大力量。现在,老人正在凭借这股力量艰难地拉着藤条,整个身子伏在地上一分一毫地拉着……
天边飘来几朵黑云,积压在这林子上空,并越积越厚。一道刺眼的亮光伴着振聋发聩的巨响划破天际。瞬间,林子便在骤然的光亮中转向死灰。死灰色的林中两个孤苦的人影在紧紧地抱着,抱得紧紧的,生怕对方会突然消失,四行热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坠落,尽情交织着一幅金石抚泪的凄凉图画。
雨飘飘洒洒打落下来,无情地打着两个倦怠颤抖的身躯,但她们的心,此刻却是最最温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