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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上将军杨运鹏之妻邵五娘,是一位地道的农家女子。其人虽说肌肤黄瘦,但是模样周正,尤其性情和淑,丈夫经年在外,全由她一手操持家务,侍奉双亲,抚育两个孩子。杨家搬入京城,住进思贤坊的公馆之后,郭继恩、霍启明、谢文谦等人都曾前来探看,很是钦佩这个女子的温柔勤劳,极力称赞不已。
邵五娘如今已经年近三旬,她还全然不曾察觉自己一品诰命之身份尊贵,不但亲自操持家务,还与两个侍女一道,在楼房后院开辟出一块菜地,种些黄瓜、冬瓜、白菜之类。
两个孩子都去了学堂,邵五娘正领着使女在前院里洒扫,却惊喜地发现丈夫突然出现在门口,风尘仆仆,面带笑意瞅着自己。
一霎时间,五娘只觉阳光明媚,春光极好。
杨运鹏接着召令,自汴梁返回京城,虽是挂念家中情形,却还是忍住思念之意,先往西海池去见郭继恩。好兄弟久别重逢,郭继恩也极是高兴,将他上下打量,然后一道往枢密节堂而去。
身在南京的周恒还在途中,郭继恩便笑着对杨运鹏道:“黄景禄黄护军如今已至兵部理事,运鹏兄往后可先至承天门内巡视一番,便来此处坐衙罢。”
“卑职是无可无不可的。”杨运鹏神色沉静,“不过据卑职料想,想必都帅有大举用兵之意,则卑职此番,应当不会在京中呆上许久。”
“本帅已经托付粟清海粟都督,与枢密院参谋司,一块拟定详细方略。”郭继恩瞅着他道,“不过,去岁才定江南,政事堂诸相,对出兵之事,必定反对。本帅少不得要与他们再争论一番。”
杨运鹏点点头:“军机大事,终究还是得枢密院这边定夺。几位相公就算一直反对,咱们亦可强行出兵,以行征伐之事。卑职,只等都帅一声令下,随时可披挂上阵。”
郭继恩觑着他黑瘦的面庞,微微一笑:“不急,运鹏兄许久未归,当先返家,以慰嫂夫人挂念之心。年节之前,某将杨昇杨晗两个,接出来住了几日,他两个又长高了许多,你回头瞧见,定然欢喜。”
霍启明得知杨运鹏返京,便与粟清海一道从西山赶回。高级将官们聚于枢密院议事厅,由参谋司副司监柴弘,将雍州军桑熠等人所搜集的西域情形,详细分说:图鞑必突汗从朔方率主力西进之后,经武威、张掖、酒泉、敦煌而至西域。沿途连灭回鹘人所建的两个汗国,于莫贺延碛而西至乌浒水,北逾金微山,南抵图伦碛,设帐庭于轮台,地广数千里,胜兵十余万,实已威震一方。
郭继恩轻轻点头:“必突能再兴于绝域,建号万里之外,倒也的确不负枭雄之名。”
然后,从羽林军第六师被召来的巡检都支,向大家禀报了漠北情形,讲述了同罗部族的放牧生活,诸人都听得很是专注。
都支开始还显得神色有些紧张,后来众人不断提问,他渐渐松弛下来,愈发说得绘声绘色。盛开的野菊,一眼望不到边的草场,矫健的雄鹰,跳跃的黄羊,善于钻地的野鼠,他也说起那漫天风雪,教人和畜牧都胆战心惊的严酷冬天。
“野地朔风沙似雪,家家行帐下毡帘。”霍启明拊掌笑道,“听都支兄弟讲述这漠北风情,甚有趣味,与汉人所做之边塞诗,大异其趣也。”
都支挠头,红着脸从挂在墙上的巨大舆图前退开,安静地坐在一旁。杨运鹏环视众人,沉声说道:“枢府年内的用兵方略,一是西域,二是漠北。此皆万里绝域,非可等闲视之也。”
“铁路未成,粮秣辎重,输应繁难。”粟清海也点头说道,“以卑职之见,两处同时开战,则国力军力,俱有不支。当集于一处,先为取之,而后徐图另一处也。”
“言之有理,”郭继恩点点头,随即果断吩咐道,“就请杨兄,以兵部尚书衔,领天山道行军大总管,咱们,先取西域,再图漠北。”
不出郭继恩、霍启明所料,用兵西北之事,在政事堂几乎遭到了宰相们的一致反对。
唐颂良才入中枢,慎重地保持了沉默。周思忠、卢弘义、韩煦等人则态度激烈,周、卢二人认为枢密院此举是穷兵黩武,“夫虚耗中国,投兵万里之外,踵粮以行,重不及事。得其人不可役,得其地不可耕,吾未见其可也。”
韩煦则认为:“用武荒外,建功绝域,竭尽府库,以争不毛,实于国家无大益也。若都帅执意为之,当俟铁路建成,输运便给,则大事可定也。”
“韩相,这铁路非一日之功,不要说修筑至兰州,便是从郑州至西安,实勘,铺路,设站,”霍启明摇头道,“至少也是三五年之功。若从兰州至敦煌,又需三五年,到得那时,虽大军可出,而民心皆异矣。”
他轻声吟道:“一自萧关起战尘,河湟隔断异乡春。汉儿尽作胡儿语,却向城头骂汉人。此等痛心疾首之事,诸相皆有耳闻。复边之举,非为炫耀武功也。西域东西南北各四千余里,远摄极西四十余部。昔年国之英杰,征伐多年,方才入我华夏。然后通道路,置邮驿,掩骸骨,画疆界,复生业,于是丝路畅通,商旅不绝。此前代之勋业,岂可轻易失于吾辈之手?”
“丝路?”周思忠好奇问道。
“是,所谓丝绸之路,东起东都、西京,经西域、波斯、大食而至于极西之欧罗巴。”霍启明解释道,“万里之径,商队、僧人、使节,来往不绝。经营西域,历为国策,其为丝路要道,各部亦心向朝廷,商旅之行,赖我国驻兵庇佑。如今失却,不但丝路断绝,更致关中危殆,甚至动摇国家根本也。”
“图鞑势盛,其既非商货产地,又非集散之地,而强占西域,切税商胡,督其征赋,榨夺各部财物,其之所为,并不得人心。”郭继恩也说道,“是以西征之事,宜早不宜迟。”
“都帅这等说来,也有道理。”卢弘义疑惑问道,“只是就算西域必取,这漠北苦寒无用之地,又何必征之?”
“欲复西域,必取漠北,”郭继恩简洁说道,“此事虽二,其为一也。图鞑原本崛起于漠北,此乃其根本之地。如今兵势衰弱,若不趁机取之,一旦虏王败回王庭,必卷土复来,震动中原矣。”
“如此说来,那是非打不可了。”周思忠沉吟,“如此,惟愿将帅们,料敌以宽,谋出万全,不然,徒费兵帑,有害于国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