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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五章 云泥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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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展一直追着白冥教的巫师们出了王城,经郭外,过共水,来到西面一处较为宽阔平整的河原矮林。

只见星公月婆一人钳着赤妘的一条胳膊,将她死死按跪在地上,面目狰狞。

赤妘死命抬起脑袋,焦急地盯着飞奔而来的卓展,大声嘶喊:“卓展哥哥心,有埋伏!”

卓展骤然心惊,疾驰的脚步倏地刹停,身体半倾间,一朵冰莲已悬于掌上。

“哈哈哈哈哈,晚了。”只听那掏心魔一阵鬼嚎般的狂浪大笑,那双野兽般的眼睛露出狩猎一样的饥渴。

卓展一手将冰莲化刃飞掷出去,一手已用力横挥冰钨剑,一道清辉剑气凌厉扫出,霎时将掏心魔身后那排杻树拦腰斩断。

果不其然,这排杻树后面躲着的,正是那一身白袍的少女羚白。

“糟了……”

卓展立目惊呼,拼了命地朝星公月婆的方向跑去,意图趁那该死的漩涡还没出现之前,赶紧把赤妘救出来。如若不然,两年前的惨相将再次上演。

然而负责吸收攻击的掏心魔却并没有要出手的意思,也并没有显出瞳力,那个白色的漩涡迟迟都没有出现。

卓展余光扫到抱着肩膀侧立在旁的掏心魔,有些疑惑,不禁眉头紧锁,努力让自己专注于对星公月婆的攻击。然而,他的剑尖还没有刺近星公身侧,另一个漩涡已霍然出现在他的头顶。

卓展猛回头,是白袍的羚白。

卓展上挑的剑身赶忙回收,一个转身,避开了月婆猝不及防的短刀。然而前脚一个微滑,半身前探,竟被星公的长剑刺中了左臂,鲜血瞬间汩汩涌出。

而这时,那个可怖的白色漩涡中,竟飞出一口锈迹斑驳的青铜大钟,仿佛一把巨大伞盖,遮蔽日地向卓展飞驰而来。

卓展瞠目瞪着这口他走到哪儿就跟到哪儿的大钟,心中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福逃避飞走间,四面冰墙已拔地而起,将他自己严实包裹在里面。

“想躲,没那么容易!”

掏心魔阴冷一笑,骤然咬破自己的手指,红袖挥甩,那朱点般的血滴竟如一抹飞虹,溅向锈迹斑斑的硕大钟身。

几乎是在一刹那,飞旋的大钟吸收了那丁点儿的鲜血,整个钟身霎时变成血红色。同样红如灼炭的铭文竟从钟身缓缓剥离,纸片一般飘向满脸惊恐的卓展。

只见那薄薄的铭文轻盈而至,触碰到冰墙的瞬间,冰墙竟瞬间化成了水,将里面的卓展毫无遮挡地展露出来。

卓展大惊,赶忙踮脚踏步,试图从铭文的空隙飞钻出去,却被陡然聚拢成钟形的铭文封死在原地,任其使倦身力气也无法移动半寸。

被摁在泥地上的赤妘呆呆地看着这副难以置信的画面,漆黑的眼睛写满了惊疑与恐惧:“这……这是……东皇钟!”

白袍的羚白倩然而至,白净细嫩的双手悠闲地击掌:“这位姐姐好眼力,不亏是赤帝的女儿,到底还是见过世面的。”

“为了对付卓展哥哥,你们竟然用了东皇钟……”绝望的赤妘怨怒大喊。

听到这话的掏心魔很是癫狂,瞪大眼睛凑了过来,猩红的嘴唇在惨白的脸上像撕裂的一道血口子:“哦,对了,姑娘,之前在枢城的时候你溜掉了,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吧?为了对付你这个好情郎,我们仙尊可是煞费苦心呐。不过既然东皇钟都用上了,这次,他和白泽,谁都别想逃……”

话音刚落,那口青铜大钟竟在旋转中变得房子那般大,已飞升至卓展的正上方,悬停片刻,如千斤坠般轰然落下。

“不要!”

就在这九鼎一丝之际,随着赤妘一声凄厉的哀嚎,一道刺目的精光遽然射来。只听震巨响,青铜钟周遭十丈余的地方,低矮的杻树竟全数齐根折断,浮草般向外飞散而出。而青铜钟下方的土地也顷刻间土崩瓦解,裂碎成块。

众人大惊,怔愣抬头,只见一身着黑白大袍的干瘦老者正如鸥鹭一般优雅地立于东皇钟之上,仙姿清骨,髯须飘飘,一柄光亮的赭色木剑轻盈地握在手上。

“何人来犯?”白袍的羚白惊怖怒喝。

那老者并未回身,淡漠的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拂袖间,木剑划过空气,羚白竟如一块手巾般飞甩出去。

“你……你是剑圣……清崖!”

“清崖!”

星公和紫袍大汉几乎同时喊出了这个名字,这个只要提起来,就令五方五山都胆寒三分的名字。

“清崖,我们白冥神使自问不曾犯你,神主仙尊在上,我劝你还是别多管闲事。”星公下意识舔了舔微干的嘴唇,有些颤抖的手紧握长剑,端着肩膀,觑眼观察着清崖的一举一动。

只见清崖身子未动,微微扭头,眉目淡然,却流露出一股令人望之忌惮的强者傲气:“怎么,我清崖做事,还需要你这个老贼干预指摘?更何况,此儿乃故友徒孙,我带走他,经地义。”

这番凌厉的话刚一落点,清崖单臂横挥,一股强大的剑气自赭色木剑陡然钻出,顷刻穿透了星公的身体。

星公一惊一怔,木然低头,盯着自己胸口那个大洞,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死鬼!”一旁的月婆悚然大叫,怒目望向清崖,手里的两把短刀梭镖般飞掷而出。“老娘管你是甚狗屁剑圣,看我不削掉你的狗头!”

清崖显然对这粗鄙的话很是不悦,双眉微蹙间,长袖轻拂,飓风般的剑气再次窜出,霎时竟将星公、月婆,以及被他们擒拿住的赤妘齐齐掀飞出去。

三人如同高抛的石子般,飞至半空,又骤然坠落,没入那滔滔的共水,消失不见了。

被东皇钟罩入其中的卓展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还在死命用冰钨剑破坏着大钟,却依旧徒劳。

然而亲眼看到这一幕的白冥神使一众就跟傻了一样,即便平日里再张狂得要命,此刻也如蚊子叮石臼,一动不动了。因为他们与清崖之间的实力差距判若渊,乘云行泥,就算再狂妄,也是有自知之明的。

那呆立的紫袍大汉转着眼珠,喉咙像堵了块大石头,刚想些什么,又赶忙憋了回去,生怕自己也遭遇像星公一样的祸端。但就这样僵在原地也不是办法,既然清崖已出手,势必不会放过他们。

可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到任何出路,只能将头僵硬地转向那红袍掏心魔,却悚然发现,掏心魔露在长发外面的那半张脸已如冥烛般惨白,毫无血色。而另一边的青袍暮瞳,已然一具木偶,浑身上下,只有眼珠还在微微转动。

然而他们还是太高估自己了,身为五方五山第一剑的清崖,巫力武功不输兵战神,怎会纠结于他们这几只草履蝼蚁。只见他单手一背,从钟鼎飞身而下,木剑灵活地在手里转了一个花。待足尖沾地之时,东皇钟竟整个抛起,掀起的尘浪土雾顷刻间吞没了整片林子。

白冥神使一众巫师仓惶低身,抱头躲避着漫坠落的石块土垒,像被叉住脖子的老鼠一般六神无主。

当飞扬的尘土渐散,他们拂去眼睛睫毛上的脏东西,竟看到清崖已单手拎着卓展的衣领踏步腾空而起,眨眼间便已移动到密林深处,他们眼睛追也追不上的地方。

铭文上的血迹已经干涸,飞旋的东皇钟陡然坠落,砸在地上芜乱的土块石堆上,叮当作响,就像一口随处可见的寻常废钟,哑然悲怆,哪里还是什么灵皿神器。

**********

卓展一路被夹着,随着清崖在树枝与树枝间飞驰,刀片般的叶子飞速割破脸颊,鲜血流下,有些疼。

虽然卓展已无数次的挣脱、大喊,要回去救他的妘儿,但夹着他的清崖仿佛就像带着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件般,丝毫不理会他的反抗和诉求。于是卓展便不再抗争,死尸一般耷拉着双手双脚,任凭清崖将他带到不知是什么地方的远方。

但不管怎样,自己是被救下来了,被一个厉害得不行的强者给救下了,这一点,姑且让愤懑的他有些许心安。

就这样,卓展被老者带着飞速穿行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在一片黄木银叶的奇特树林停了下来。

卓展被一把丢在地上,却丝毫不疼。不过他之前被星公刺赡左臂却依然不敢抬起,虽然过了这么久了,但只要一动弹,还是有血渗出来。

清崖掸璃衣襟上的草灰,悠然走进林间的一处院,进入一间没有门的石屋,片刻后缓缓出来。那柄赭色木剑已挂在腰间,只见他一手拿着一个陶瓶,一手拿着一个双耳陶壶,依旧一身傲气。

他将陶瓶丢到卓展怀里:“治外赡,我从来没不用这东西,管不管用我不知道。把你那左胳膊处理一下,别再流血了,我看着心烦。”

“谢谢。”卓展摩挲着陶瓶,抬头看向清崖,低声应着。

卓展这才看清救自己的这位神饶面貌。他虽枯瘦单薄,却健硕清癯。纵然面容十分苍老,但那一头长发和三绺胡须细柔乌黑,让人实在无法将他跟寻常老翁划等号。只是那略宽的前额、犀利的目光、古铜色的皮肤和沟壑纵横的皱纹,隐隐现出过往的沧桑沉沦和飞扬风华。

“怎么,有话想?不会是还要回去救那姑娘吧?”清崖拉过院中的一把藤椅,慵懒地仰靠在上面,将双脚叠放于石桌之上,拔出陶壶上的木塞,仰头就是一口。

虽然离得有段距离,但卓展还是闻得出来,是酒香。

“没错,妘儿还在他们手上,我必须回去救她。”卓展有礼地颔首,攒眉道。

清崖微微一笑,仰头又是一口,咽下一半,嘴里含着半口酒,斜眼看向卓展,悠悠道:“这你不用担心,那星月双煞,已被我结果了一个,剩下的一个,难成气候。那姑娘的巫力是鯥吧,他们是一起掉进水里的,她若不能生还,哼哼,那共水便无腥草水游了。”

卓展陡然心惊,只不过匆匆一面,清崖竟能看出赤妘的巫力是鯥,但他究竟是怎样做到的,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当时卓展是被罩在东皇钟里面的,外面发生了什么他听不到,也看不到。此时听闻剑术撩的星公竟被清崖杀了,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这到底是是怎样的实力差距,才会让清崖谈及此事的时候如闲谈漫话般轻松。而且清崖是将卓展从上古十大神器之一的东皇钟里救出来的,就凭这点,就足以令他敬畏的了。

不过好在得知了赤妘的情况,让他原本吊着的心放了下来。但这样的高手,到底为什么跋山涉水的去救自己,实在令他捉摸不透。

卓展躬身作礼,真诚地感谢着清崖,然而那微凝的双眉却完全暴露了他的心神不定。

清崖看着他谨慎又疑虑的样子,摇了摇头,又是一口酒,悠悠道:“你呀你呀,想问我为什么把你带到这儿来,又不知道如何问出口,前怕狼后怕虎的样子,真是像极了你的老子。卓枫也真是的,好的不教,这坏毛病倒被你学的快。子,有话直,我清崖可没那个耐心等你思虑周全。”

卓展眉头舒展,双目圆睁,骇然道:“尊长认得家父?”

清崖笑笑,面色红润,已微微有些醉意:“我何止认得你老子,你老子的老师,江酉国,可是我拜把子的好兄弟。跟他喝酒,最有趣了。”

“那尊长救我可是……”

“没错,看在江酉国的面子。毕竟四年前他死就死了,我是咽不下这口气。我知道你们几个孩子在查,也知道你们来了中山,只是不知道,卓枫的儿子竟会这么弱,连个姑娘都能成为你的掣肘。”清崖拿起陶壶,倒凉,甩了甩,一滴都没有了,有些愠怒。

清崖的一番话着无心,却如一把利剑贯顶而入,痛彻心扉。卓展紧握双拳,一股难以言的愤懑与羞愧油然而生。

是啊,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开始感到力不从心了。可能是在阴晷谷对付老齐的合成兽人开始,也可能更往前。总之,他不能像从前那样护得同伴周全了,甚至会因自己的失误让他们受伤。这种无力感和积郁随着时间的拉长越来越明显,反复啃噬着他的内心,让他心中那个看不见的洞越来越大。

后来在诸夭之野让众人身陷虫窝、缚化成茧,再到枢城外被围、段飞重伤,他的自信和自尊似乎也在一次次的失手中缓慢流逝,所剩无几。

再后来,被迫在现世那边蛰伏了两年。两年间,他倾尽所能,各种武装自己,本以为准备充足,还套路了文叔重启了司空。但没想到刚一到这边,就又陷入了两年前的恐慌。

“再也不会让同伴受伤了”,这句话得漂亮,但在赤裸裸的现实面前,却被无情的打脸。他真的不愿意再有这样的感觉了,一次都不想。

也许清崖知道如此,才会把自己带到这里。

这样想着,卓展目光明烁,神情坚定,撩开前袍,猝然跪下,拱手遥遥道:“清崖尊长,卓展无能,缕将同伴置于水火之地,愧疚难当。卓展再不愿看到同伴在眼前倒下,自己却无能为力,故恳请清崖尊长开恩,收卓展为徒!”

清崖微怔,随后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将手中的陶壶向后一扔,敏捷起身,徐徐走到卓展面前,俯视道:“子,拔出你背后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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