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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的日子似蜗牛般游走着,贵妃清漾依然沉浸在对幼女的思念之中,每次问起陛下,得到的答复均是:公主在洛阳行宫由奶娘们细心照顾着。
她还是想不明白,看上去娇柔软、红润可爱的公主怎会带来凶象?女儿那么可爱,只会让人想要捧在手心里,放在心尖上,怎么会是灾星?太后为何如此坚决?陛下为何不加阻拦?星象之真的那么重要,真的重过骨肉亲情吗?
精神的折磨已让贵妃备受煎熬,她如同敏感的母兽般疯狂地保护着自己的另一个女儿,不仅抱着女儿与自己同睡,就连乳母哄女儿时也不能离开自己的视线半步。看着她日益憔悴,皇后便提议让贵妃的母亲及姐姐进宫探望,但被太后无情地驳回了,公主的存在是秘密,绝不可以被宫墙以外的人知道。
云霞殿里越发安静,外面的声音就更加清晰地传了进来。
这午后,贵妃哄着三公主午睡,便听到寝殿外两个宫女的闲聊。
“芳姐姐你听了吗?咱们公主是被贵妃娘娘克走的!”一个稚嫩的声音道。
“嘘,音儿你瞎什么!你从哪听来的?”一个稍显成熟的女声想要阻止音儿的胡言乱语,却仍敌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我有个同乡在何美人那里当差,她亲耳听到司台的一个吏告诉何美饶。”
“何美人怎么会和司台的人在一起谈话?”
“何美人想知道自己命中有没有怀上龙嗣的运气,不敢明目张胆地去找司监,就花钱买通了司台的一个主簿。而这个主簿他是不可以私自为嫔妃观象的,他还劝何美人不要眼红那些有了子嗣的嫔妃,比如咱们娘娘,虽有陛下的恩宠,又刚刚诞下公主,但命格太硬,这福气是享不长的。就拿生产那,本来太医推算娘娘会在七月二十生产,谁知一直拖到了二十二日夜里。本来两位公主都该是柳宿大吉的命相,而公主就拖到了星宿,伴随着大凶的命格。”
“啊?真的吗?”宫女芳儿听了这些话非常吃惊。
“还有呢,本来陛下一直宠爱娘娘,太后也不过问后宫的事,但这次,陛下同意将亲生女儿送出宫,太后娘娘还不许贵妃的母家来探视,不就是因为娘娘让太后和陛下厌恶了嘛!以前……”
“行了,不要再了,这些话你听过就忘掉吧,千万不要传到娘娘耳朵里!”芳儿还是怕被殿内的贵妃听到,赶紧打断了音儿,叫她去司服局领公主的新衣。
而一墙之隔的贵妃,却愣愣地抱着女儿,久久不能缓过神来。
当晚,贵妃突发高烧,帝后围绕在贵妃的病床前焦急地等待着太医的诊断。
白发苍苍的太医仔细地切了半脉,不断用袖口擦着额头的汗珠,终于鼓起勇气战战兢兢地向惠帝回禀:“贵妃乃是急火攻心才突然发起高热,加上月子内一直神思忧虑,必须好好调养。”
惠帝还是发了怒:“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急火攻心?你们既然奉命给贵妃调养,怎么还让贵妃发起高热,一个个都是这么应付差事的吗?”
满殿的太医宫女,吓得一股脑儿跪在地上磕头。
皇后耐着性子劝道:“陛下别发火,别再吓到妹妹,您好好陪陪妹妹,其余的交给臣妾来处理。”完,便叫太医们去外间开药。
太医们心翼翼地退了出去,在外面低声商议着,却迟迟未下笔写出一味药材。
皇后到了外间,看着眼前焦虑的五位太医,心中不免疑惑:他们都是医术高超且有着多年经验的,贵妃的产后失调也不是什么从未见过的恶疾,但为什么五位太医都如此慌张?他们商量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开出药方?
皇后不忍心苛责他们,便揉开了紧锁的眉头,换了极温和的语气道:“当年我生太子时也是你们几位照料的,我信得过你们,有什么话直吧。贵妃的病情究竟如何?”
几位太医你看我我看你,还是没有开口。
“徐太医,你最有经验,你来。”
徐太医已经年过六十,他心翼翼地抬起头,又瞟了一眼其他人,终于鼓起了勇气,“回皇后娘娘,贵妃确实急火攻心,也忧思过度。”徐太医咽了口唾沫,接着道:“娘娘月子里吃不下睡不着,没有好好的调养身子,心情一直抑郁,所以落下了产后失调的毛病。本就羸弱的身子加上心病的折磨,已经熬得油尽灯枯了,微臣……微臣实在怕无力回,又不敢如实禀告陛下啊!”
几位太医一起伏地哀求:“是啊,皇后娘娘,求娘娘为臣做主!”
皇后低头沉思了片刻,再抬起头已下定了决心,“你们该开什么药开什么药吧,尽量延长贵妃的时间,陛下那里,有我去回话。”
几个太医听到皇后如此,才安心地退下。
皇后起身,不动声色地擦掉廖下的两滴清泪,深吸一口气,复又进入内室。
惠帝正守着熟睡的贵妃,一动不动的像入了定。
“陛下,让妹妹睡一会,我们去看看三公主好吗?”
惠帝没有回答,像被牵引的木偶似的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随着皇后去了。
已被移到偏殿的三公主昌乐刚刚睡醒,在乳母的怀里懵懵懂懂的看着眼前的夫妇,惠帝伸手摸摸昌乐的手,没想到那粉嫩柔弱的手却紧紧的抓住了父亲的手指,惠帝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皇后看着眼前温馨的一幕,道:“三公主真可爱,怪不得连柏琛也日日吵着要来看妹妹呢!”
“柏琛年幼,又不怎么和柏琮平乐亲近,确实孤单了些,难得他喜欢昌乐。”惠帝从乳母怀里接过昌乐。
“臣妾有时候会想,若是大公主还在,柏琛有个姐姐,他一定更快乐。”
惠帝逗弄女儿的手微微一颤,伸手搂住了妻子的肩膀,开解道:“昙乐和我们缘分浅,她早去了极乐,有祖宗护佑,她也会过得很快乐。”
皇后却并未从悲伤中缓过劲来,“臣妾这些年觉得生命好脆弱,日日在眼前的人,清清楚楚可以看到摸到的人,却都敌不过死亡。即使早有心理准备,还是会在那一刻痛的肝肠寸断。”
惠帝心疼地地看着眼前的妻子,眼睛里写满了哀伤与悲怆,“如瑾。”
皇后却好像没有听到丈夫的呼唤,自顾自地接着:“昙乐走的时候,臣妾一直想不通,老怎么如此无眼,那么多罪恶滔的人还活着,却偏偏要我真无邪的女儿走?凭什么?”
惠帝感觉到了妻子今的反常,略施眼色,乳母便上前来抱走了昌乐。
“后来,宫里又有些比臣妾年轻的妃嫔相继病逝,臣妾也很替她们惋惜,那样美好的年纪,来世间一遭多不容易,就那样匆匆去了。臣妾渐渐明白,死这件事是没有谁先谁后的,或早或晚那一刻都会来。或许老也是仁慈的,每个人活着都有自己的不顺心和迫不得已,那些至纯至善的人,老是不忍心见她们被俗世蹉跎,才早早地带她们去了真正属于她们的地方。”
“如瑾,你是不是想清漾?”惠帝有些听明白了,然而心里有个声音在呼喊着不是的,一定不是的!
“清漾她真的病的很重吗?”惠帝鼓起勇气问。
皇后微微点头,“臣妾和陛下一样,希望她可以渡过这个难关,但是,我们不能不做最坏的打算。”
“朕知道了。”惠帝出乎意料的镇定。
“自从送走了公主,朕就知道已经亲手毁了她,见她日日抱着昌乐流泪,朕也心疼。朕知道她很伤心,可她却不知道朕也同样难过。当年失去昙乐,朕无能为力,如今朕的肩上扛着江山社稷,依然无能为力。事到如今,朕也只能安慰自己,好歹公主还活着,虽然见不到,但还是能得到她的消息。可是清漾的心里一定是恨朕的,太医的意思朕也听出来了,身病可治,心病难医!”惠帝长长叹出一口气来。
“朕想要清漾好好活着。”惠帝的语气像极了委屈的孩童。
“臣妾也是。”皇后喃喃道。
在太医拼尽全力的挽救下,贵妃的高热在五日后退了下去,但整个人却虚弱的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了。
大限来临的那一刻,帝后贵妃的身旁,拉着她的手在她耳边道:“朕一定会找机会把公主接回来,让她们姐妹俩好好的在一块。”
许是回光返照的缘故,贵妃的面颊不再像前几蜡黄,此刻看起来红润了一切,杏眼中也有着明亮的光泽,仿佛所有的生命力都已集中在眼中,这双眼睛没有望向年幼的女儿,也没有看着孩子的父亲,只是恳求地望着皇后。终于,积攒够了力气,开口道:“皇后娘娘,我有话要跟你。”
皇后便劝惠帝带公主去了外间,又屏退了太医和一众宫女。
“皇后姐姐,我一直很想这么叫你,在家时我姐姐十分疼我,进了宫你也对我那么好,我心里早已把你当姐姐看了。姐姐,我想把昌乐托付给你,你帮我养大她,好吗?”
自从贵妃病重,收养昌乐的念头不时在皇后脑中闪过,但亲耳听到人家把女儿交付给自己,她的心头竟又百感交集。“好的,我答应你,我会照顾好昌乐,把她当做我的亲生女儿,许她一生平安喜乐。”
“我希望她可以勇敢些,不要像我这么没用······希望她像我姐姐一样,有能力保护自己……”
“好。”皇后满口答应。
“不要太宠溺她了……像我这样一直被呵护,是经不住任何风雨的。希望她可以坚强,不要像我被流言伤成这样……”
“什么流言?你听到了什么流言?”皇后心头一紧。
“到底是我太软弱,可惜现在明白的太晚。只希望我的孩子们可以勇敢坚强地活……昌乐交给你我很放心,只是可怜了我的公主……我知道太后不想让人知道她的存在,所以连封号都没有给她……孩子们也都还没有名字……陛下一定是忘了。”清漾的眼中涌出了无尽的泪水。
“怎么会?陛下那么疼爱你们母女怎么会忘呢?陛下是打算等你精神好些让你亲自给她们取呢!妹妹你想过没有,给孩子们取什么名字?”
清漾勉强地笑了笑,:“就叫萧璇和萧璟吧!”
“好,妹妹取的很好。”
“我可以再见一见陛下和萧璇吗?”
“好。”皇后擦了眼泪,便唤宫女去请陛下来。
惠帝带着昌乐来到贵妃床前,将昌乐放在母亲的身边,贵妃吃力地摸了摸女儿的头,柔声道:“萧璇啊,你要乖乖听父皇母后的话,好好吃饭,乖乖睡觉,要勇敢,要坚强,你才能保护自己。”
完把手伸向惠帝,惠帝忙拉住了她的手,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陛下,臣妾在你身边的这些年,过得很开心,只可惜以后不能陪着你和孩子了。臣妾已求皇后姐姐帮臣妾养大三公主,现在求陛下不要过分溺爱她,还迎…”贵妃的脸上的红润渐渐褪去,恢复了蜡黄。“还有我们的公主,不要让人欺负了她。”
“好好好,朕都答应你,一定会看顾好两个女儿。”
贵妃满意地点零头,看着眼前的帝后与自己的女儿,觉得他们才更像和谐的一家三口,那么自己可以安心地去了,然后带着微笑闭上了双眼……
惠帝再也忍不住,痛苦的呼唤着“清漾”,三公主也许是被父亲的喊声惊醒,也大声地哭了起来,皇后赶忙把昌乐抱在怀里哄,连自己脸上的泪珠都顾不得擦拭。
在贵妃头七的那早上,皇后在清宁殿召见了云霞殿的两位宫女,午后皇后便下了一道懿旨:云霞殿音儿与芳儿妄议尊上、散播谣言,即刻杖杀。
第二日,皇后新添一条宫规:凡在宫里散播谣言者,一律处死。
在宁贵妃离世后的一年,除了皇后,惠帝竟是一位妃嫔都不曾召见。就连已怀有身孕的方婕妤,也是在生下四公主宁乐之后,才得到惠帝探望。拥有至高地位的帝王,竟然清心寡欲地为一个妃嫔守丧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