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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7回 她又不完全是个禽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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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离淡淡一怔后,瞟过一眼牧遥,似笑非笑的看着周缺:“我倒好奇,你认为你当如何,便能伤害到我?”

月光下,隔着满桌美酒佳肴,周缺抬起头来,看着她,墨色的瞳仁里倒影进她满坛的葡萄酿,映出整片翻涌不息的深紫。

当一种黑,黑到发紫,那么不论这双盛放眼珠的眼眶,轮廓生的有多么温柔漂亮,透出来的,都是锋利而冷峻的光。

紫的狠了,甚至显得邪气。

可周缺不是。

尽管他看着她,眼神也是狠的,可那其中情绪,将离这般望着,却只看到其中一味最沉重的,是绵绵不尽的痛苦。

就好像他知道他必然、可以,或者将要掏心挖肺一般的伤害她,所以不忍、不愿,又纠缠不清的折磨。

这折磨里,周缺问她:“齐君如今是这三界中最伟大的神明,刀剑穿心,也可一笑置之,并不会疼。”

“可十二万年前,你也曾生而为人。”

他怎么知道她如今是这三界中最伟大的神明?折磨人前先拍个万无一失的马屁?

将离朱唇轻勾,斜倚桌边,懒懒端起一杯酒:“生而为人,又当如何?”

周缺刚张开嘴,便闭上了眼。

一片黑暗中,他好想些什么,可他想起那一张张脸,心中便是万千风暴涌过。

再睁开时,谁也不知道,终究,他没有。

他什么都没有。

就像范无救要求的那样,每一个字都记下来,每一个字都永远不能。

最后,在这痛苦中,他又重新低下头,咬着牙,只脊骨发凉的问她:“将离,你心汁是不是从来就没有过愧疚这种情绪?”

这是不是他第一次全然不顾尊卑的直呼她的姓名?

将离怔了片刻,大笑着,仰头将杯中最后一口酒倒入唇郑

然后她才听到那问题。

那问题——将离,你心中,是不是从来就没有过愧疚这种情绪?

这当然不是的。她又不是个…不完全是个禽兽!

可她此刻怔愣在这里,并不是因为她不完全是个禽兽。

而是这问题,许多万年前,业川之畔,范无救曾经问过她。

一模一样的问过她。

只是不同于周缺战栗的双手和苍白和脸颊,完全是个禽兽的范无救,是双眼被这冥河业川映的一片猩红,嘴角却勾着最轻松而讽刺的笑容问她——

“将离,你心中是不是从来就没有过愧疚这种情绪?”

范无救那时是在笑话刚做了恶事的她,嘲讽刚做了恶事,却半分没有自责的她。

将离听出来了。

可她望着这条自己亲手炼制的毁灭之河,望的眼中心中皆是一片猩红热气,却轻轻:“不是的。我有愧。”

“愧什么?”

他如是问着,嘴边依旧是像看着世间最会道貌岸然的怪物一样在笑。

而她也依旧望着业川,在那腾腾火焰中,穿越万万年,看到一张早就失了颜色的脸。

她回答:“我对不起一个人,却不想赎对他犯下的罪。”

再后来,范无救又对她这句虚伪矛盾的话有什么评论,将离就不记得了。

她只知道,那时她的全是真话。

这世上,这三界,这古今,死在她手上罪有应得的人多了去了。死在她手上不那么罪有应得的人也多了去了。

甚至,死在她手上,基本没罪的人,也着实不少。

而这么些年,不管有罪无罪,不管罪过大,她守着这捧业火,守着这条火焰做成的河,一路活着,也算一路赎罪。

唯有一人,留在她的记忆里,她知道,是自己害了他。是自己的浅薄无知、自私任性,害了他一生,害了他性命。

害的他万劫不复,尝尽人世八苦。

可她过了百年,过了千年,甚至过了万年,却还是:“我不想赎对他犯下的罪。”

她知道是她错了,就是她做错了,可是不想赎罪,真的不想。

当初不想,过了那么多万年,如今,还是不想。

来好笑的是,这件大不大,根本不能同那些改换地的神魔往事相提并论的纠葛,三百年前,那个史上最傻和尚来到地府的时候,还曾同她谈起过。

当然,这件事里当年所有参与其中的人,如今整个三界里,也唯有她一人尚且苟活,所以整个三界里也唯有她一人知晓。

和尚再神,也不会明白,当年的那些人们,究竟是一副怎样的情肠。

他只是在一个红莲初绽的清晨,遇见逍遥一夜,宿醉未醒的她。

那时候地府的莲花台还没有建成,和尚也被她恶意满满的安排进了无常殿里暂住。

故而每日清晨,将离都很是兴奋的在无常殿蹲守,看看昨夜究竟是恶鬼更胜一筹,凌辱了佛陀,还是佛陀法高一丈,度化了恶鬼。

而那一回,她既醉又醒,趴在永怀堂外,旋地转。

有白影飘过,有黑影飘过,好像是谢必安,好像是范无救,但她最后睁开眼,发现蹲在她身前的,是那颗金光闪闪的光头。

都人出家人慈悲为怀,可他见她卧伏在地,并没有去扶,只是目光疑惑又怜悯的看着她。

对她:“齐君以众生为念,活到今日,过尽千帆,可怎么还是放不过自己呢?”

将离觉得很好笑。

好笑在明明这个光头什么事都没提,可就在他这么几个字里,她便想到了这件事。

她便有一种神灵般没有道理,却总是那么准确的直觉,他就是在这件事。

这件事,虽然,远远攀不上“众生”门槛,可她懒懒笑了一声,也不是光头可以理解的。

可偏偏那个光头,那个一念舍六万世修行,弃须弥菩萨果位的不成佛之人,不放弃的对她:“不论齐君当下心中所念何事,放下吧。”

“是对错难分也好,是命运难测也罢,缘何踏遍生死阴阳,却窥不破错恨一场?”

所以她什么来着?

这件事,虽然,但也不是个不成佛之人可以理解的。

从地上爬起来,将离捂着胸口干呕了一声,什么都没呕出来,她摇摇头,带着满腔的恶心,无趣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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