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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伦嘉觉得吴洪坤城府颇深,到底是多吃了几年的盐和米,阅历多,见识广,又在地方支左过,也算在政治漩涡中滚了几滚,说话总是点到为止。
李伦嘉便不再谈下去,又转换了话题:“舰长,听说你受过苏联专家的训练?”
吴洪坤说:“是有这么回事,那时我是副枪炮长,年纪和你差不多大。当时是在湛江,苏联教官训练我们的航海值更官课程,就是航海基础、观测舰位和抛锚这些。我的基础就是那个时候打下的。当时管那些苏联教官叫顾问。”
“你对苏联顾问的印象怎样?”李伦嘉饶有兴趣,“俄罗斯地域辽阔,横跨欧洲和亚洲。历史上为了打通出海口,俄罗斯在欧洲和土耳其打得难解难分,在亚洲和日本争夺旅顺口,两个强盗打架,中国遭殃,日本军队占领旅顺口后,把当地老百姓统统杀光,只留下十来个埋死尸的人。”
“那时我们都是从陆军转过来的,山路小路走惯了,认为大海这么宽,不要说差个0。5海里,就是差5海里也出不了什么大事。苏联也是一个海军大国,苏联教官要求非常严格。你测舰位,他就给你算均方误差,舰位误差要小于0。1海里才算过关,误差超过规定,统统重来,一点情面也不讲。我们班有个山东大汉,和你一个姓,他在方位仪上忙活了半天,东测西测,怎么也达不到要求,给折腾的受不了了,气得指着教官的鼻子骂:‘你们大鼻子凭什么管我们小鼻子?’结果被关了三天的禁闭。”回忆起往事,吴洪坤感慨良深。
“现在苏联变成修正主义了呀。”李伦嘉说。
“技术和政治应该是两码事,不是有句话:技术是无国界的。”吴洪坤说。
“舰长,你说的好像有点不对,是科学无国界吧。不过这句话也不合适呀。”李伦嘉说。
吴洪坤笑了:“航海长,你真行,把我绕进去了。”
李伦嘉一本正经:“我哪敢绕你啊,我只是对军事和政治的关系搞不清楚。”
“战争是政治的继续,军事要服从政治,这是毫无疑义的。但具体到一场战斗,就要讲究军事艺术,发挥创造性,也就是发挥指战员的主观能动性,不能生搬硬套现成政治口号。如果硬套政治条条,就成了僵化的政治,也是本本主义。”吴洪坤娓娓而谈。
李伦嘉想不到吴洪坤有这样大胆的见解,连声称赞:“舰长说得有理。”
“我们海军刚成立的时候,请人家来训练我们,现在你们是我们国家自己培养的人才,成为了海军的业务骨干,真让人高兴啊。”吴洪坤感慨地说。
两个人谈兴正浓,一阵饭菜的香味飘来,操舵班长姚金和端着饭菜进了海图室,看到吴洪坤,说:“舰长,开饭了。舰首长的饭菜文书已经打到会议室了。”
吴洪坤站起来,扭扭腰,说:“好,吃饭去。航海长,有空我们再聊。”
姚金和说:“中午吃饭的人少了,好多新兵晕船挺厉害的。”
吴洪坤拍拍脑门:“喔,我也有点头晕。”
“舰长,你是老海军了,晕什么船呀?”李伦嘉不以为然。
吴洪坤的长眉挑了挑:“好几年没有见大海了,船这么一摇,还真有点反胃。”
吴洪坤出去了。李伦嘉把菜盘放在地板上,张开双脚拦住随军舰摇摆而滑动的盘子,坐在沙发上居高临下俯看菜盘。当然,这样坐是舒服了,但是每夹一次菜就要弯腰低头,也挺累的。
海图室外面传来一阵挺重的脚步声,一个人影闪了进来,李伦嘉抬头一望,只见吴洪坤手里拿着一张纸,神情有些异样。
“航海长,你看一看。”吴洪坤把纸片送到李伦嘉手里。
这是一份电报稿,电文比较长。
金沙江舰:取消编队航行计划,你舰单舰前往黑马港。中间转向点:七洲列岛灯塔以东3海里。务必于17日2400时前到达黑马港。速报航行计划。
这道命令太突然了!
“航海长,现在我们先做航行计划。”吴洪坤口气很急。
李伦嘉把菜盘里的菜往碗里一倒,端起碗三两下把饭扒进嘴里,站起来从海图柜里拿出一张“万山群岛至七洲列岛”的小比例尺海图,吴洪坤凑过来,两人俯身研究海图。
“上级的意图是要我们从这里直插海南岛东北角的七洲列岛,然后沿海南岛东岸南下黑马港。”李伦嘉说着,拿起分规在海图上边量航程边计算。
“我们能不能按时赶到黑马港?”这是吴洪坤长首要关心的问题。
“如果以我们舰常速13节计算,可以在17日24点赶到黑马港。”李伦嘉放下分规,直起腰。
“有没有富裕时间?”吴洪坤问。
“满打满算,没有富裕。”李伦嘉不假思索地说,“不过,在去七洲列岛的航线上,海流和潮流的方向与航线有交叉,实际航速大约会增加0。5节。如果顺利,可能会提前1小时到黑马港。”
“我们先做个航行计划,报上去。”吴洪坤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李伦嘉拿起铅笔、三角板,在海图上划定航线,进行计算。
吴洪坤坐在沙发上等待。
机要员武金柳走进海图室,吴洪坤拍拍沙发,示意武金柳坐下等待。
“舰长,你看这样行不行?”李伦嘉放下铅笔,转过脸对吴洪坤说。
吴洪坤站起来,凑到海图桌前,仔细审查李伦嘉划定的航线。
“行。就这样上报吧。”吴洪坤一锤定音。
武金柳站起来,翻开文件夹,送给吴洪坤。
吴洪坤说:“航海长,这个电报你来起草。”
“好吧。”李伦嘉接过文件夹,起草完电文,递给吴洪坤。
吴洪坤看了一遍,签上名字,交还给武金柳:“立即发出去。”
吴洪坤和李伦嘉站在海图桌旁,讨论将要航行的细节。
李伦嘉指着海图说:“我们现在继续航行,到三杯酒礁转入新航线,一个航向直插七洲列岛。计划明天5时到达七洲列岛。”
“这个航线远离陆地,没有目标可以测定军舰位置,而且要航行15个小时,依靠推算航行,有把握吗?”吴洪坤问。
“没问题。”李伦嘉胸有成竹,“不过我们要在半夜通过44号海区。还有,根据天气预报,下午冷锋就会到达南海中南部,海上有8级以上大风。”
吴洪坤眉头川字纹越发明显。
44号海区是渔区,海区里定置网纵横交错,绵延十几海里。在定置网的旁边,有小渔船看守,小船上的渔民定时升网捕鱼。航行船舶一旦碰到渔网,推进器就会被渔网缠住,推进器无法转动,船舶失去动力,任你有通天本领也无法施展。
船舶白天通过44号渔区,需要降低航速,小心谨慎驾驶,绕过小船,从密密麻麻的渔网空隙中穿过。现在要在漆黑的夜间通过渔区,一旦推进器被渔网缠住,军舰就不能在指定的时间抵达黑马港,如果要绕开44号海区,就要增加航程,也无法在指定的时间内到达黑马港。更糟糕的是,海上有8级大风,这给军舰航行增加了不少难度!
现在只有华山一条路了,而这条路一定要走通!
吴洪坤下定决心。
波涛汹涌的海面上,并排矗立着三座酷似蜂腰酒杯的黑色礁石,海浪猛烈撞击礁石,白色的浪花簇拥着礁石,成群海鸥在礁石上方盘旋流连。
1994年1月16日13点12分,金沙江舰在三杯酒礁以南0。5海里转向,向西南方向驶去,目标指向海南岛。
海面上波涛汹涌。仿佛有一种看不见的雾霭弥漫在空气中,视线渐渐变得模糊不清,三杯酒礁石很快隐沉到海平面以下,漭洲岛高大翠绿的山影逐渐失去了光泽,一弯模糊的月亮浮现在灰色的天穹,只有水天线永远是那么清晰。
当漭洲岛山尖影子最终隐没在追逐的波浪里时,海水突然由招人喜爱的碧绿变成了沉重的墨蓝。波浪不再用温柔的手抚摸舰舷,开始用有力的手臂猛烈地椅军舰这个钢铁组合体,似乎想考验军舰的坚固程度。大洋的海风带来了浓烈的海腥味,整个海面上笼罩在凝重的气氛中。
金沙江舰与大陆渐行渐远。
海军海南基地作战室的电话骤然响起,值班参谋刚拿起话筒,话筒里就传出一个急促的声音:“喂,海南基地吗?我是北京总参,向副参谋长要你们谢司令接电话!”
谢司令接过值班参谋递过来的话筒,刚说了一句“我是谢有光”,电话那头劈头就问:“谢司令,你们猎潜艇准备得怎么样了?”
“汶水、沂水两艘猎潜艇已经做好出航准备,现在正在码头装运广州军区的物资,总共有7卡车。”谢司令高声报告。
“立即走!先到永兴岛待命!物资装多少算多少。”命令简洁明确。
“是!立即走!”谢司令复诵。
谢司令知道,下面急,上面更急。
海南基地昨天下午2时接到南海舰队的命令,要求立即派出2艘猎潜艇赴西沙巡逻。接到命令后,谢司令犯了愁,黑马港内的6艘猎潜艇都有故障,派不出去。几位领导研究后,决定以状况相对比较好的汶水、沂水2艘艇为基础,把其他艇上的零部件拆下装到这2艘艇上,经过20小时的抢修,汶水、沂水2艘艇终于修好。
停靠在黑马港码头的2艘猎潜艇停止装运物资,在机器的轰鸣声中离开码头,急速向180多海里外的西沙永兴岛驶去。
与此同时,渭河舰和泾河舰组成的新型猎潜艇编队从汕头港出发,正沿粤东沿海南下,全速向海南岛进发。
中国人民海军的舰艇坚决执行中央军委的命令,奔赴浪涛深处,保卫祖国的神圣领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