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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了药, 燕洵便睡得不知人事, 再醒来果然精神大好。
然而到底是大病一场,且晚上不喝汤药, 燕洵就还是睡不着,前几日能穿的衣裳现在再穿在身上便空荡荡的, 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又瘦了下去。
“归元绿灵芝吃了也没用,你的血也没用。”燕洵站在镜子面前打量自己,捂着脸颊道,“给我缝个东西挡着脸吧,凹陷下去太难看了。哦, 不用,我有面具。”
燕洵找出镜枫夜给自己画的面具戴在脸上,刚好遮住两边凹陷的脸颊,让他看上去颇有几分气势, 没那么羸弱不堪了。
“等回京城让霍老看看。”镜枫夜拿了衣裳帮燕洵穿好, 又跪在地上帮他穿鞋。
冬日棉鞋原本圆滚滚,只是燕洵太瘦了, 根本撑不起来,棉鞋便依旧修长。
“我这是心病, 药石无医。”燕洵不在意道, “日子久了就好了,迟早得看开的, 毕竟人死不能复生。行了, 不这个了, 去看看奇达西,听他最近很不痛快,兴许我去看看就解开心结了呢。”
这几日燕洵养病,收效甚微,而奇达西那边也不好过。
再次来到奇达西屋里,燕洵不动声色的瞥了眼粉碎的桌子和板凳,笑道:“使臣阁下,考虑的如何了?”
奇达西转身,看着延续愈发消瘦的模样,又见着他戴着面具遮掩,便咬牙切齿道,“群山不行,一座荒山倒是可以。不过燕大人需得拿出粮食、布匹和盐,还有人。”
“不成。”燕洵果断摇头,“一座荒山太少。”
“杜美奇在秦国莫名其妙的死了,这又当如何?”奇达西眯起眼睛看着燕洵。
杜美奇身亡,燕洵没有瞒着谁,自然也没有瞒着奇达西,故而他心知肚明。
燕洵也眯起眼睛,道:“男爵阁下如何,使臣阁下应当心知肚明,若真要追究起来,这一路使臣阁下的所作所为,便不能一笔勾销了。路途百姓的损失、道兵的损失,大秦的损失,这些加起来,白银百万两往上,使臣阁下拿的出来吗?”
“你!”奇达西脸色一变。
“什么?”燕洵拿出战伞。
“没什么。”奇达西爪子握成拳头,咬牙切齿道,“那便靠近沃土山的一座荒山!借与大秦三年,别的……一笔勾销。”
“三年太少,至少三百年。”燕洵摇头道。
“你别得寸进尺!”奇达西忍不住大吼。
当初进妖国,他原本就是一忍再忍,后来从京城到边城,这一路上阮端熙把他伺候的极好,奇达西便以为对路边的百姓吼一吼也没什么,谁知道竟然还落下这样的祸根。
如今杜美奇陨落,其他大妖被控制,还不知道燕洵手中的所有手段,哪怕是明知道秦国道兵本事并没有提高多少,但奇达西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妖国的实力和秦国的实力,对于奇达西和燕洵来,完全是两码事。
“虎妖王很明事理。”燕洵忽然道。
奇达西脸色更加难看,他明明掩饰的很好,没想到还是被燕洵看了出来。
当初虎妖王主动送来幼崽为质,哪怕是表面上的也要与大秦交好,如今奇达西身为妖国使臣,至少不能使妖国这边撕毁条约,故而奇达西也只能虚张声势,背地里忍气吞声。
只是没想到即便是如此,也还是被燕洵一语中的。
“荒山一座。”看着奇达西愈发难看的脸色,燕洵慢吞吞道,“文书一刻钟后送来。不知使臣阁下合适回妖国?”
“现在!”奇达西怒吼。
“好。”燕洵立即应下。
边城大营点兵,外城墙道兵集结。
大炮调整,巨大的炮口对准妖国,穿着战袍的道兵荷枪实弹的站在外城墙上,虎视眈眈的看向妖国的方向。
燕洵陪着奇达西出来,路边早已有许多边城军户等着,他们面上毫无惧色,虎视眈眈的看着奇达西,甚至还有许多军户面露怒容。
水泥路两边足足站了五层道兵,个个昂首挺胸,不卑不亢的目视前方。
后面的大妖盖着被褥,躺在担架上,被一前一后两个道兵抬着,稳稳当当的上前。
“他们不怕我。”奇达西若有所思道。
“是呢,你便是冲着他们吼,他们也是不怕的。”燕洵笑着解释,“道兵有修为,能挡下使臣阁下的恶意,不信的话尽管试。”
奇达西闭上嘴,他没有兴趣了。
“使臣阁下如何与虎妖王联系的?”燕洵忽然问。
“虎妖王神通广大,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奇达西下意识,完后才反应过来燕洵故意套话,便狠狠的瞪了眼燕洵,问,“他们一直这样?”
“自然不是。”燕洵神秘道。
通过门出去,道兵把担架放到地上。
燕洵后退一步,指着躺在担架上的大妖道:“都起来吧,该回去了。克鲁西、西风,希望下次我们还能见面。”
克鲁西的身体抖了抖,立刻从担架上蹦起来,头也不回的往前跑,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剩下的大妖都跟着蹦起来,迅速离开。
奇达西诡异的看了眼燕洵,爪子动了动,又瞥见燕洵身后那些虎视眈眈的道兵,最终还是收了手,转身离开。
见着这些妖怪都没了踪影,燕洵稍稍松了口气。
其实这些大妖身上的药效早就已经过了,只是长久的躺着让他们已经不习惯爬起来,再加上花树幼崽有意无意的诱导,让他们以为身上的药效还在,也让燕洵的话听上去显得很神奇。
这是燕洵教给花树幼崽的本事:催眠。
这也是一种治病的方法。
外城墙上,杨琼拿起望远镜,看着消失的妖国使臣,慢慢放下望远镜,大吼道:“都走了!”
“嗷嗷嗷!”
“啊!”
所有道兵都忍不锥呼。
这次他们用最的代价,不但没有给妖国布匹、粮食和盐,甚至还要了一座荒山,租用三百年,租金全免。
这是前所未有的盛事,是燕洵的坚持带来的这样的结果,他们这些道兵毫无伤亡,边城军户半点影响都没有,即便是大妖住在边城,他们也依旧过着跟以前一样的日子。
就连杨琼自己都有些恍惚。
“多年以来,大秦势弱,道兵修为普遍不高,即便是大将军也不过如此。妖国从来未正视过大秦……”杨琼忍不住哈哈大笑,“如今不一样了,不一样了。妖国又如何,大妖又如何,还不是、还不是……咳咳咳……”
杨琼掐着自己的脖子咳嗽,脸色涨红,甚至在地上打滚。
他心中从未如此畅快过。
“燕大人,燕洵,燕大人……”杨琼躺下,仰面看着湛蓝的,想着那个促成这一切,让大秦终于能够扬眉吐气的燕洵,想着边城这么多年的坚持,终于等到这样的结果,想着外城墙外面,还有一座荒山属于大秦。
想着这一切的一切,他不由自主的摸着砰砰砰跳动的心口,不由自主的去想燕洵。
“哥。”蛋弟弟哒哒哒往前跑,追上准备下外城墙的战兔幼崽,“阿爹真得民心。”
“是呢。”战兔幼崽昂首挺胸,把蛋弟弟放在自己肩膀上,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往下跳,“大人过,心善之人总能得到好报,有些事无需去刻意筹谋,有些事总会水到渠成。不管做什么,我们都要问心无愧,无需去刻意对谁好,无需去谋划什么……”
“哥你这话的,若是我想让阿爹做好吃的,就一定要好话的,不然阿爹总会忙。”蛋弟弟坐在战兔幼崽肩上,晃着短腿,“凡事无绝对呢。”
“那倒是。”战兔幼崽点头,“大人喜欢听好听的话。”
两只幼崽哒哒哒下了外城墙,跑到门旁边等着,见着燕洵进来,便哒哒哒跑过去,跟着燕洵一起往回走。
事情就这么尘埃落定,回到屋里,爬上炕躺着,燕洵把面具仔仔细细的放到一边,心里还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他依旧不容易入睡,需要汤药助眠。
见着镜枫夜端着汤药进来,燕洵问:“有证据吗?”
“没樱”镜枫夜摇头。
“哎。”燕洵忍不住叹气,“不用查了,怕是奇达西也插了一手,否则以蛋的本事,不可能找不到证据。让大家都收手吧,这回怕是真的找不到证据的,与其徒劳无功,不如做点别的。”
炕上铺着柔软的被褥,里面不再是厚厚的皮毛,而是柔软贴身的棉布,里面更是填充了柔软的棉花,松软暖和。
镜枫夜跪坐的垫子也是厚厚的棉垫,他打开柜子,拿出蜜饯摆在燕洵旁边,又拿出针线,开始缝衣裳。
“荒山肯定还是咱们去。”燕洵一口气喝下汤药,赶忙拿了个蜜饯放到嘴里,“这几日便回京吧。虎符早一日送回去,皇帝也能早一日安心对了,那边重建的活计如何了?”
“还得至少两。”镜枫夜头也不抬的咬断线,重新起针,“京城道兵太弱,总爱偷懒,如今还病了不少,药倒是用了不少。干活的人一日比一日少,还有些个都糊涂了,哭爹喊娘的。”
“那再等两日。”燕洵钻进被窝躺下,看着镜枫夜跪坐在旁边忙活。
炕烧的热热的,被窝里很暖和,燕洵盯着镜枫夜看了会儿,忽然,“镜大人,你帮我挠挠背,有点痒。”
“好。”镜枫夜赶忙放下针线,手伸到被窝里。
燕洵摸着镜枫夜的手捉住,嘿嘿笑道:“别缝了,咱们睡觉。”
刚亮,便有道兵跑来吆喝。
破旧的屋子里铺着干草,窗户都用木板钉死,一到晚上便冰寒刺骨,一点都不暖和。
好在屋里的人多,几乎人挤人,晚上还能勉强撑过去。
阮端熙缩在墙角,一双眼睛阴霾盯着进来的道兵,他握紧拳头,恨得牙痒痒。
因为他干活慢,总要歇息,他们这个组每次都是完成的最晚的,吃饭也最晚,大冬的,那些热气腾腾的饭菜很快就会变凉,几次过后,那几个原本来自京城会帮着阮端熙的道兵也不再帮着他了。
“都快点啊,这两要加把劲。”棕猪大声吆喝道。
等着人都出去了,阮端熙这才慢吞吞爬起来,抖落身上的干草,慢吞吞走到外面。
他的运气当真是不好,有的道兵受了伤,明明只是很的伤口,结果就被接走了,听是看了大夫,还住在专门的水泥屋里暖暖活活的养伤。阮端熙也可以砸伤过自己,胳膊上大片大片的淤青,原本以为他也能去养伤,然而棕猪只是给了一枚苦涩无比的药丸吃了,第二日他身上的伤便好了。
也有些染了伤寒的道兵,去喝伤寒冲剂,歇息几日再回来。
阮端熙每日都冻的浑身发抖,然而他一次都没能染上伤寒。
如今又要去干活,他实在是不愿意动弹。
冬日的水很容易结冰,要快速搅拌,这就要下大力气,阮端熙拿着铁锨搅拌两三次就累的气喘吁吁,身上的冷汗一阵一阵的冒。
“快点。”棕猪也是大汗淋漓,“水泥楼今日封顶,明日把窗户都按上,这就完工了。”
“完工就能歇息了吧?”有人问。
棕猪摇头道:“这个暂且不知。”
“哎。”阮端熙重重的叹了口气,强撑着继续干活,琢磨着等到晌午,他兴许能得到机会歇息,到时候……
接连两日阮端熙都没得到歇息的机会,他觉得自己快要累死了,每日每日的出汗,吃的虽然多,但身体还是迅速瘦了下去。
京城来的道兵一个个的都麻木了,每日里在棕猪等饶带领下干活,狼吞虎咽的吃饭,等到晚上倒头就睡,白日里爬起来又是干活,一个个黑瘦黑瘦的,眼睛里都没有多少亮光。
“听妖国使臣回去了?”阮端熙找棕猪打听消息。
妖国使臣回去,那么大的动静,还有杜美奇那么大的动静,他们都一无所知,每日里就是干活、干活、干活,没日没夜拼了命的干活。
不但他们是这样,就连棕猪等人也是拼了命的干活,好像背后有猛虎追着似的。
阮端熙有些不明白,他曾向棕猪提议,“有这么多人干活,你为何不趁机歇息?”
“歇息啥?”棕猪憨厚道,“这干活的机会得来不易,若是我今日歇息,明日便没得这个机会了。边城大营那么多道兵,可都虎视眈眈呢。我们每日一个红烧肉罐头,不知道多少人觊觎。”
棕猪干活凶猛,看上去傻乎乎的,其实他可一点都不傻。
“在边城偷懒是没有活路的。”棕猪一边干活一边,“可别想着有什么事瞒着燕大人,他什么都知道的。我就不敢瞒着,还要拼命干活,累了病了伤了也不用怕,去看大夫拿药就是了,燕大人都有给补贴的。”
又不是看不起大夫,根本没啥好担心的,反而偷奸耍滑的话会被后面追着的道兵替换下来。
一番话得阮端熙哑口无言。
水泥楼的窗户全部安装好,棕猪带着阮端熙等人下楼,这才透露一些消息,“妖国使臣走了,你们该回大营的回大营,都好好歇息歇息,剩下的人跟我去火车站。”
“去火车站?”阮端熙眼睛一亮,问,“妖国使臣都走了?”
棕猪瞥了眼阮端熙,没再话,只是示意让他跟上。
到了火车站门前的广场,燕洵早就已经等着了,他脸上带着面具,龙鳞痕迹和镜枫夜的几乎一模一样,他那种看透一切的眼神刷刷刷扫到阮端熙身上,好像早已看透他想的什么,实在是妖怪一样。
或者,燕洵比站在他身后的安安静静的镜枫夜,比起跟其他道兵笑笑的幼崽们,看上去更像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