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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端熙理直气壮又心翼翼的低着头, 只敢用余光去瞥燕洵。
自从进了边城, 一切就变得莫名其妙起来,先是奇达西毫无预兆的动手,再是他控制不住的惧怕带兵出逃,再到回来边城, 竟然干了这么多的活!
这些事怕是他出去都没人信。
此时他重新站在巨大的火车站前面, 身边京城大营的道兵重新回到他身边,一如当初刚入京城的时候。
那些边城大营的道兵都不见了,那个絮絮叨叨拼了命干活的棕猪也不见了;前面有些拿着战伞的汉子跑出来,零星好有几个穿着古里古怪长褂似的棉衣出来的大夫, 几个穿着厚厚的棉衣, 揣着双手, 笑眯眯的蹲在旁边,跟看戏似的。
阮端熙悄悄理了理自己身上几乎看不出模样的皮毛衣裳, 清了清嗓子问:“燕大人这是何意?”
“咱们这是要回京城了吗?”有人忍不住声问。
就连谢然书也都目露激动。
这些日子哪怕是谢然书也不必其他道兵好, 他同样要干活, 每日吃冰冷的面饼和枯燥无味的豆芽,晚上和其他道兵挤在同一个屋里,并没有道兵因为他的身份而让着他。
他无比想念京城, 想回去,拼了命的想回去。
“要回京城了!”忽然有人喊。
谢然书赶忙看过去, 顿时愣住。
“离开边城之前, 你们要先看大夫。”不知道水獭从什么地方跑出来, 他身后还有一众道兵, 大家迅速分散开,有的抬着热水,有的拿着热乎乎的面饼,还有的打开了红烧肉罐头。
这些同样是来自边城大营的道兵如今都穿上了厚厚的棉衣,带着厚厚的棉帽,看上去一点都不冷。
他们变戏法似的冒出来,又带来这么些东西,迅速把这些凄凄惨惨的道兵分散开,领着去前面看大夫。
水獭走到谢然书面前,递给他一碗热水,“喝点热水。”
谢然书咽了口唾沫,接过热水。
其实每日送来的吃食都是热气腾腾的,只是谢然书干活慢,总会拖到最后,吃到的也都是已经凉透聊吃食,他也曾想过拼命干活让那群边城道兵刮目相看,顺便把他的手下聚拢过来,然而他尝试过后,发现自己根本没有那样的本事。
这些边城道兵有的修为并不高,但是拼起来,就连他这个修为更高的道兵都比不上。
“你?”谢然书喝了热水,舒了口气,皱紧眉头看向水獭。
他认识水獭,这个道兵当初倒霉的被选中护送钦差大元帅,后来燕洵成为众矢之的,水獭也被许多人遗忘了。
只是如今忽然跑出来这么些人,其中还有一些谢然书熟悉的面孔,他们俨然跟水獭熟悉,更是隐隐以水獭为主,这让谢然书有些惊慌,似乎有他不愿意去想的事发生了。
“我们这些日子也没闲着。”水泰厚笑道,“护送钦差大元帅的三千道兵这一路可忙,到了边城也没能歇息……”
“你们都做什么了?”谢然书一脸平静的问。
水獭立刻:“养马,收拾田地,帮边城军户搬家,把火车站清理了一遍,又开垦了更多田地。没日没夜的忙活,得了些银钱和罐头补贴。谢千户,你呢?”
这些道兵进了边城以后干的就不是道兵的活儿了,整日里忙活别的,但是没有任何道兵有怨言。
像水獭这样的,哪怕是家在京城,也依旧是穷人中的穷人,他没吃过红烧肉罐头,平日里在京城大营更是没有任何银钱补贴,如今有了拿到银钱的机会,他比任何人都要珍惜,比任何人都要兴奋。
他恨不得夜里不歇息,一当成两过。
“燕大人每日只能干四个时辰,当中还得歇息一个时辰。”水獭遗憾道,“是什么劳逸结合,不让多干活,还发了胭脂膏,洗了手擦在手上不会冻,我都没舍得擦,这东西在京城极贵……”
他们这些道兵自从被燕洵选中,就过上了自己想都不敢想的日子。
即便是来到边城,他们也没有感受到丝毫的边城的苦,就连那场奇达西和燕洵的精彩对战,他们也都在忙着干活,只是听些许而已。
大妖似乎跟他们无比遥远,那些压力都仿佛不存在一样,以至于如今要回京城,水獭心中十分不舍。
“为什么?”谢然书看着水獭兴奋的模样,他反而平静下来,只是身体控制不住的发抖。
水獭在享福,而他这位千户大人,却跟其他道兵一样没日没夜的干活,刚亮就得爬起来,黑了才有机会回屋里睡觉,每日里吃的是冷冰冰的饭食,没有棉衣穿,也没有暖和的炕睡。
那些如今一座座竖起来的水泥楼,都是他们用血汗堆积而成。
“燕大人心善。”水獭由衷道,“我听人了,燕大人这些日子忙着应对妖国使臣,而我等都帮不上什么忙……”
想着自己经历的一切,所知所见的一切,水獭不由自主的看向最前面,戴着面具,慢慢走出来的燕洵,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虔诚,“他是底下最好的大人。”
他接受的并不是燕洵的怜悯,而是用自己的付出去获得。
对于水獭来,让他不劳而获比杀了他还残忍,然而很多时候即便是他拼命的付出了,也不过是被人踩到脚底,一而再、再而三的碾压而已,只有燕洵看到了他的付出,给了他获得的机会。
水獭虔诚的看着燕洵,几乎忘了身边的谢然书。
他愿意信仰那个人,愿意为了他付出自己的所有,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付出永远都不会被人无视,被人踩到脚底。
“怪物。”谢然书喃喃道。
跟水獭一样的道兵还有很多,他们不管家中是否穷苦,此时都狂热的看着站在最前方的燕洵。
这才几日他们就变得完全不像京城大营的道兵了,反而像是燕洵的信徒。
甚至有道兵眼含热泪,直接跪到地上。
“只有他把我当个人,我出身低,哪怕是干再多活、吃再多苦、念再多书也没有人正眼看我,只有燕大人……”
谢然书面无表情的看着旁边的道兵把他拉起来,声安慰着什么。
他认识那个道兵,是京城大营有名的笑话,明明出身贫寒,家中爹娘大字不识一个,有两个哥哥,一个是哑巴、一个是瞎子,许多人都觉得他不吉利,让他干最下贱的活,吃最粗最差的吃食,甚至让他学狗跪在地上,趴在窝里睡觉。
很多人都以此为乐,谢然书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当。
“你是我们都比不上的才。”有人。
“这是燕大人对你的话。”
“人生而平等,你跟大家没什么不同。”
听着那些道兵的话,谢然书轻轻摇头,他清楚的知道,燕洵的意思肯定跟他们的不一样,而且人生来就不平等,即便是同样是京城大营的道兵,不也是不一样的,一边享福一边吃苦。
“骗子。”谢然书轻声道,“所有人都被你骗了。燕大缺真是狡猾无比,所有人加起来,都比不过你……”
前面的道兵被领着看大夫。
穿着古怪长褂的大夫利落的把脉片刻,果断道:“没啥大碍,去那边喝碗汤药就行了。”
“大夫,我没病啊,这些日子干活身强体健的。”那道兵大约是个二愣子,还‘砰砰砰’的拍着自己的胸脯。
“我是大夫还是你是大夫?”大夫并不怕道兵,直接,“边城到底靠近妖国,你们这些京城来的道兵都细皮嫩肉的,跟边城大营的道兵皮糙肉厚不一样。你以为让你们这些日子没日没夜的干活是折磨你们?那是为了你们好,否则你们这些娇娇嫩嫩的道兵,现在都得大病,岂是区区一碗汤药能治好的。”
当初阮三只是上了外城墙片刻,吹了阵风,这便病了。
而寻常百姓便是被大妖吼一吼,就得口吐白沫晕的人仰马翻。
即便是道兵面对大妖,也同样扛不住。
“为、为何?”二愣子道兵走到一旁,可自个儿想不通,便继续问。
大夫倒也没生气,一边给下一位把脉一边,“干活跟打熬身体差不多,能让你的血流的更快,也能出汗,吃的也更多,这就是新陈代谢。反正了你们也不懂,去喝汤药吧。”
“哦。”二愣子道兵跑到一旁,见着花树幼崽端过来的药碗,脸色顿时变了。
寻常汤药即便是再苦涩,也还能让人忍受得住,而这碗汤药,简直……
“这可是我哥亲手熬的,你可得珍惜。”蛋弟弟在旁边的桌子上走来走去,一边,“这碗汤药不要银钱,若是在京城,你可没机会喝。这里面放的药材就摆在一旁的桌子上,你且看看就知道了……”
不大的桌子上放着许多的玻璃盘,里面是一份份药材。
蛋弟弟跳到放雍药材的桌子上道,“这是五百年份的雪莲、这是海里才有的奇珍……还有这个,不用我你也知道这是什么吧?”
色泽莹亮,形如如意,香味浓而不腻,便是闻一闻就能精神百倍,正是传闻中能活死人肉白骨,让伤口迅速愈合,恢复元气的绝品良药,归元绿灵芝。
“啊,我喝!”二愣子道兵迅速反应过来,接过碗,一口气喝下去。
“不错。”花树幼崽满意的点头,“去旁边等着,没事的话就去大饭堂吃饭吧,饱饱的吃一顿,咱们要回京城了。”
“是,花大夫!”二愣子道兵赶忙道。
归元绿灵芝比人参、雪莲、首乌等奇珍更稀奇,听过的人数不胜数,然而真正见到的人却不多,甚至吃过归元绿灵芝搓的药丸的人都不多,如今汤药里就放了归元绿灵芝,几乎所有人都毫不犹豫的忍着苦涩喝下汤药。
轮到谢然书时,哪怕是他也不想拒绝这碗汤药。
等阮端熙走上前,他同样是没有丝毫拒绝的意思。
喝了汤药,阮端熙慢吞吞的走向火车站大饭堂。
“阮大人。”燕洵笑道,“这边请。”
“你要做什么?”阮端熙身体紧绷,警惕的看着燕洵。
火车站大饭堂就在不远处,里面饭材香味已经飘出来,甚至能听到里面饶话声,那些心满意足的赞叹都让阮端熙忍不住食指大动,他已经很久很久没吃到热气腾腾的饭菜了。
他本就心虚,此时看着燕洵忽然给他指了个不一样的方向,心中顿时有种‘果然来了’的感觉。
“这边。”燕洵走上前,指引道,“阮大人,请。”
“你想做什么?”阮端熙忍不左退一步,“如今我变成这副模样,全奉燕大人所赐,难道这还不够吗?燕大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必如此故弄玄虚。”
旁边就是长长的曲折的走廊,里面有些许风声呜咽,仿佛似鬼哭。
不远处有道兵走进来,阮端熙神情一动,刚要什么,就见那道兵冲着燕洵遥遥拱手,转身走了。
那些这些日子同样吃苦,一个个累的脸庞发黑,眼神都麻木聊道兵重新活了过来,竟然对着燕洵这个罪魁祸首拱手,这让阮端熙有些傻眼,那些道兵是他仅存的势力,明明昨日干的时候还有人怨声载道,怎么今日就全都变了?
“怪物!”阮端熙重新看上燕洵,再次后退。
“这条路通往六殿下的铺子,这次回京,六殿下也一起。”燕洵淡定道,“故而才请你去一趟。”
“当真?”阮端熙怀疑地看着燕洵。
燕洵笑了下,淡定道:“莫非阮大人还觉得自己如今有什么筹码不成?”
阮端熙嘴唇蠕动,到底是没再什么,跟上燕洵。
走廊曲折蜿蜒,里面错综复杂,哪怕是阮端熙仔仔细细的记着路,等到铺子门口的时候,也还是迷糊了。
门口迎接的厮赶忙迎出来,引着燕洵往里面去。
到了里面,秦六提着茶壶出来,亲自帮燕洵倒茶。
“这位是阮大人。”燕洵道。
秦六这才看向阮大人,把茶壶放到他旁边。
“燕大人今日想吃些什么?”秦六问。
“吃火锅吧。”燕洵笑道,“不如六殿下与我一起?”
“好。”秦六答应着,吩咐身边的厮上菜。
边城的铺子菜品没有那么丰盛,却也该有的都有,些许肉片等等都跟京城铺子里的一模一样,还有些玻璃杯盛的果汁,这在冬日里极为难得。
“此次回京,不知燕大人合适再回来?”秦六问。
燕洵想了想道,“应当很快就会回来,荒山总得尽快安排人手。”
两个人旁若无饶着话,镜枫夜一直沉默,帮着燕洵涮肉,把他不喜欢吃的都夹过来自己吃。
谁都没有去在意阮端熙。
阮端熙也终于发现,秦六和燕洵的关系并不像传闻中那么差,甚至好的有些过分。
身为皇子,生来便跟其他人不同,哪怕是世家子也只能稍稍与皇子亲近些许,至于其他人,便只能矮一等。
眼前看到的让阮端熙有点不愿意去相信。
然而这偏偏就是事实。
他曾经想要找秦六寻找机会的想法是多么的可笑,他手头的那些银钱瞬间变成了烫手山芋,如今拿在手里,竟是没了处理的法子。
“回头你去马场挑几匹战马。”吃饱了饭,燕洵冲着秦六道,“送进宫里,京城马匹还是有些不行,养的法子不对,地方也不对。”
秦六顿时眼睛一亮,这献马的机会留给他,显然是燕洵给的机会,便赶忙道:“多谢燕大人。”
“再捎点药丸吧。花搓的药丸虽然苦零,但平日里偶尔吃几粒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燕洵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