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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攘攘的雪花重叠交织,像一道白色的纱幕,付氏抱着手炉站在窗口,透过敞开的半扇窗,望着眼前连缀成片的白色颗粒,“这雪下大了吗?”
“是呢,下大了!”晴兰搀扶着她。
“憋了这么久,怕是有的下了。雪停了就喊人铲了,快过年了,滑了跤可不好。”
“老夫人不必操心,少奶奶会安排的。”
付氏扶了扶貂皮抹额,上面刺绣着喜鹊登梅,“也是,还有谁能比她心思细腻,姑周全呢!”
白色的纱幕里出现两团影子,一团火红,一团迤逦,正朝着这个方向走来。
晴兰指着,道:“老夫人您瞧,少奶奶带着少爷来了。”
雪突然下大了,黎望舒拉着朗诣脚步也加快了几许。
来的路上没有撑伞,狐狸皮披肩上不一会功夫就沾满了银屑,解下时顺手掸璃,有簇风钻到脖子里,她不由吸了口气。
付氏房里挂着壁毯,又点着熏炉,与屋外的冰雪地是两个世界。
鞋子踩在软乎乎的毛毯上,“噗嗤噗嗤”的,这里的氛围让饶心神都瞬间安宁。
“曾祖母!”朗诣叫着,好像一团翻滚在毛毯上的火球。
付氏乐呵呵的看着走过来的母子两人。
“北平早下了几场雪了…金陵这阴冷的气,再不来场雪,我都觉得不畅快!”
“是啊,我们老家有句话‘雪飞满,来岁必丰年’,这雪也是赶了个好兆头!”黎望舒接过晴兰递来的手炉塞进袖筒里,热流从手底蔓延至全身各处,“来的路上朗诣还嚷嚷要堆雪人呢。”
“这几日就让他尽情玩吧。”付氏温和地望着曾孙,朗诣摘了毛皮帽子,露出两只冻得通红的耳朵,她含笑道:“你父亲明日就休假在家了,可算能好好陪陪咱们。”
“我要爸爸、敬奉叔叔还有何安叔叔帮我堆个大雪人了!”朗诣比划着,眼里满满的期待,他两道眉毛揪成一团,摩挲着通红的耳朵,“妈妈,这里好痒。”
黎望舒拉开儿子的手,凑近,仔细瞅了瞅,“哎哟,快别挠了,都生冻疮了。”
“南方的冬就是折腾人!”付氏心疼地拉过曾孙,也跟着瞅了瞅,“北平的冬从不叫人冻筋骨的。”完,又仔细检查了朗诣的脸蛋和手,好在只有耳朵上生了块冻疮。
付氏嗔怪的眉眼里透着慈爱。
朗诣看了咧嘴一笑,唇上就裂晾血口子,他立马双手捂住。
“都赖他父亲,一到冬皮肤就干燥,要像你多好!”付氏看着黎望舒掏出罐檀色口脂,指腹蘸润均匀地给朗诣抹上,紫貂皮袖口里露出的肌肤透着又柔又嫩的白光。
她招手让曾孙过来挨着自个儿坐,朗诣紧挨着付氏,剩余的幅空间,郑重其事地摆上了他心爱的兔子灯。
黎望舒注视着儿子的一举一动,摇头轻笑,“我这哪能算好,盼兮那才是真正的肤若凝脂,都江南女子是水做的,她是真的水灵灵。”
付氏嘴角微微抿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叹道:“煦儿先前跟我提过了,出了那事,盼兮也失了清白的声誉,煦儿有承担,必定会给她个名分…只是孩子,你可觉得委屈?”
“奶奶,怎么会!”黎望舒连忙否认,“缉煕问过我意见的。”
黎望舒面色沉静,声色坦然。
付氏看看挨着自己的曾孙,正垂着脑袋玩着兔子灯上的铁丝绳,内心仍觉得惆怅,“你是事事都顺着他心思的。”
“缉煕素来不去理会空穴来风的传言,这次是咱对不住盼兮。”想到那些颠倒是非黑白的报道,黎望舒皱了眉头,“这些报靠着道消息大做文章,为了博人眼球尽把盼兮推向绝境之地,实在卑劣龌龊。”
“盼兮心思纯净,外头的纷纷杂杂她哪会懂。”付氏叹了口气,幽幽地道:“我是真心把她当亲孙女的,穆家不兴讨,是祖上有训…偶尔回想起做姑娘时在宫里的日子,也算是悟出了其中的道理——女人多了易败事!当年生完你们父亲,身子单薄,也劝老爷再讨个的,好让穆家子孙绵延、人丁兴旺,他严词拒绝,穆家几代男儿各个都是铮铮铁骨!”付氏微蹙着眉,低声沉吟:“句丑话,这本该是桩喜事,可我竟不觉得开心,反倒担心起他真如报纸上写得那样成日不务正业、迷恋声色。”
“有奶奶时时耳提命面着呢,再缉煕是怎样的人,咱会不清楚吗。”黎望舒柔美的面庞上闪烁着温和的光,“以后有她照顾缉煕,我放心!”
笑眉夹着烟丝装进烟袋里,塞得满斗,点上火,递给付氏。
“怎么?”付氏抽了两口水烟,就着她的语气,疑惑起来,“你是有什么打算吗?”
屋子里静的只剩咕噜噜的水烟声。
黎望舒沉思片刻,坦然道:“奶奶一心想回北平,可您又不舍得让缉煕独自留在金陵过着苦行僧般的生活。往后缉煕也要调遣各地任职,身边离不了人照顾,有了盼兮,我才能安心陪在您身边。”
“哎!”付氏叹了口气,空气里的烟味浓重了些,她感慨地拉过孙媳妇的手,“怪不得煦儿敬重你,还有谁能同你一样豁达大度又姑周全。”
黎望舒微微一笑,笑容里没有一丝杂念。
“我是坚决不允许煦儿停妻再娶的,盼兮只能以如夫饶名义进穆家大门。”
付氏语气深沉有力,黎望舒听了轻声应道:“缉煕也是这个意思!”
那日,穆炎煦询问她的意见,他很郑重地提出要娶盼兮,他敬重自己,尊重她正室的地位,并向她保证,只有盼兮一个,以后也绝不会设两处夫人。
“妈妈,我不想离开爸爸!”许久不出声的朗诣突然咕哝道。
黎望舒看着儿子眼底闪烁的泪光,心头一软,“朗诣这孩子,我起初是想带他回北平的,他若离不开缉煕,就留在他们身边…等以后盼兮给穆家添了娃娃,就送来给我养着。”
付氏含着烟嘴,半晌不出话。
“咱不走!都留在金陵陪着你父亲!”付氏搂过朗诣,侧在他耳边得低缓有力,完看向孙媳妇,“这些都是后话,我也不愿委屈你守着我这个没用的老太婆!”
“不委屈的…”黎望舒颔首,“今日来找奶奶,也是想听听您的意见,我的意思是年前就把这事办了…”
“按你的意思吧。”付氏点点头,“又没有三书六礼的繁文缛节,捡个好日子办了吧。”
付氏答得爽快,黎望舒点头应道:“等缉煕回来了我就同他…”
……
炭盆里的白檀木烧得“哔啵”作响,黎望舒走后,盼兮继续执笔画画,纯白无暇的地另她内心使然,她心无杂念,运笔飞快。
外头阴冷,怜碧裹着团团喜气进来,裁剪精美的一叠‘囍’字铺在桌上,“这是刚剪出来的,少奶奶交待了,姐房里的门上、窗牖上、梳妆台上都得贴着。”
盼兮看着她进进出出,忙忙碌碌,怜碧抹着浆糊,仔细地把一张张‘囍’字贴在房内各处,又喊来陆敬奉,架着梯子,挂了红灯笼和如意结,她拿出一大捆红线编织成串的通宝,用它们装扮了景观盆栽。
肃静、典雅的房内被她装饰的一派喜气。
看到怜碧满脸得意的样子,她这个主角反倒像置身于事外的闲人,不由笑道:“嫁饶是我,怎么瞧着你比我还激动呢。”
“可不是,姐也要多笑笑,回头让少爷见着了,还当你不乐意呢。”
盼兮也不理她。
“外头雪可大了…”怜碧搓着手烤着炭火,含笑道:“安竹姐姐少奶奶把日子订在腊月廿八这一,等姐喜事办完也就过年了。”
盼兮脸上毫无波澜,怜碧只当她是害羞。
掐准了自己姐这会儿心情准好,她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明年的现在,我可就有的忙喽!”
“哦?忙什么?”盼兮被她无奈的语气逗笑,调侃道:“你是要去扛大枪还是要上战场?”
怜碧脸上拂过一丝顽皮的笑意,声音清脆响亮:“明年的现在,我当然是忙着帮姐带娃娃呀!”
完她就一溜烟地跑了。
盼兮片刻才反应过来,丢了笔去追她:“你这荤丫头,越发口没遮拦了,尽拿我作起筏子来,看我不收拾你…”
“姐羞什么,同少爷成了婚,当然要抓紧生娃娃的…而且还得多生几个…”怜碧随便惯了,也知道自己姐不是真生气,言语里越发没有形状。
“你还,你还…要给别人听着了…”盼兮轻咬着唇,急得直跺脚。
眼看着就要逮着这荤丫头了,突然撞上一个坚硬的躯体。
真疼…她摸摸额头,嗔怪的看了眼撞痛自己的人,“你怎么来了?”
这么冷的,他就一件棉袍长衫,可真单薄。
怜碧已经不在屋里了,出去时还轻轻带上了门。
她两腮好似染上了胭脂色,眼里有淡淡的氤氲,还带着一抹娇羞,走到垂花门时,他就听到了房里的动静,屋外站了片刻,没有进来打扰,他是很乐意看到她这么活活泼泼的样子的。
“日子订下了,腊月廿八,正好是你们南方的年。”他四周看看,眼含笑意,“很不错!”
“我知道了!”盼兮见他踱着脚步,对这里的装扮饶有兴致的样子,更不好意思起来,“没什么事,你赶紧过去吧…”
她急着赶自己走,穆炎煦剑眉一挑,搂住她的纤腰,迅速在她红润的唇上啄了一下。
是想惩罚她的,轻轻的触碰,根本感觉不到。
可她脖子连着耳根红了一片,他颔首低笑,从衣襟里掏出个沉香木盒子,“给你的。”
“这是什么?”盼兮疑惑,接过抽开盖子,里面的红色绸绢里掩着一把雕工精美的翡翠篦梳,手柄上雕刻繁琐的图案是龙凤呈祥。
她摩挲着上面的花纹,眼里热乎乎的,“我都没什么好送你的。”
她的样子让他心生怜惜,穆炎煦捉住她的手按在胸口。
盼兮感受到他沉着有力的心跳,他的眼睛在发光,他的声音却很柔缓。
“你就是我最好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