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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河里的货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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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似乎也颇为感动,等梦月一走,就摇头叹息道:“真不知道上辈子做了啥孽,好媳妇一个也得不到。”父亲说:“你这叫啥话,跑掉的红鱼都是大的,我看也未必。再说了,你咋就知道宋英不好了,你又不是没见过她,也不是没接触过她,她哪儿一点比她差了。你不要听见两句好话就心软了,好话谁都会说,可都是骗人的,没听人家说口蜜腹剑吗。”

娘说:“她那架势你也看见了,挽到死橛子上了,这不是难为人吗。”父亲说:“烦了我明儿个就去跟亲家商量去,后天就把宋英要过来,她总该死心了吧。”娘说:“就你说的能。”我说:“这也不是感情用事的事儿,常言道种不好庄稼是一季儿,娶不好媳妇是一辈儿。事关治军的终身大事,一生的幸福,还是听听他的意见吧,毕竟他的喜好和您的喜好不一样,您不能硬把您的喜好强加给他。何况恋爱自由,婚姻自主,作为父母,所能做的只是给他建议,给他提示,让他擦亮眼睛,慎重选择,最终的决定权在他手里,不在您的手里,若是硬逼,反而会适得其反了。”

父亲说:“你甭给我讲大道理,说啥恋爱自由婚姻自主,你倒是自由了自主了,可弄的是啥,到现在连媳妇的影子都还没有。郑淑华多好啊,无论是长相脾气,还是家庭条件背景,哪一点对不住你呀,你还妖怪的不能行,你以为你是谁呀,要不是有我和恁娘在这儿站着,你也就是一个穷小子,有闺女愿意嫁给你就不错了。还有那个小芳——”说到这儿,忽然住了嘴,双手也似乎不听使唤了,摸了半天才把烟摸出来,点燃了猛吸了两口,然后重重的吐出来,接着说道:“我跟你说,你也不用这一出儿那一出儿的,到年底你把媳妇给我领回来,领不回来媳妇你也不用进这个家门了,我和恁娘权当没生养你这个儿子。”

娘说:“说的也是啊,你都快三十了,想拖到啥时候啊。我知道你心里还惦记着巧儿,可巧儿在外面都已经结婚了,有孩子了,据说是个大厂子的老板,可有钱了,一张口就给她爹拿了几十万,你看她家那小洋楼盖的,搁这方圆几十里都找不出第二家来了。”我说:“娘您误会了,我现在已经不再想她了。”话虽这么说,却禁不住心里一阵酸楚,暗想:“你真的不再想她了吗?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欺骗不了的就是自己的心了。可是又有什么用呢,她已经嫁人了。她真的已经嫁人了吗?”带着这样一个疑问,翻来覆去的一夜没有睡安生。

第二天一大早,太阳还没升起,父亲和娘也还未起床,我便悄悄地走出了家门,穿过幽静的胡同,来到大堤上。户外的空气清新凉爽。枝头的鸟儿愉快歌唱。新的一天拉开了序幕,而我的心情依旧郁闷彷徨。几只麻雀掠过我的头顶,飞进了棒子地。紧接着一大群麻雀从棒子地里飞起来,叽叽喳喳的争吵着,像一片云飞向了沙河。我很羡慕它们,想如它们一样的愉快起来。因见大堤上还绝无行人,不用担心被人笑话,便伸了伸胳膊,踢了踢腿,扭了扭腰身,顺大堤跑了几步,却望见了巧儿家的洋楼后背。遂又忆一夜的煎熬,心想:“看情形,巧儿是真的嫁给了富豪,不然光凭着她打工挣钱,一两年之内绝挣不到建造这栋小洋楼的钱。既然如此,那就祝福她吧。除此之外,还能怎么样呢,她已有了美好归宿,我也与欧阳惠萍有了一夜夫妻之情,我和她今生今世注定是有缘无分的了,否则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复无常,直至今天这种结局了。”

那两颗高杨的树干上,除了多了“莲儿”和“健儿”之外,还多了两个人的名字,“月儿”和“军哥”。我不知道这“月儿”和“军哥”是何时刻上去的,不过根据字迹来看,显然是同一个人所为。与前几个人的名字不同,“月儿”和“军哥”没有分别刻在两棵树干上,而是刻在了同一棵树干上,并且中间用一箭射穿的两颗心连接在了一起。那棵树干上的情形也是如此,只是位置要高些,笔画也稍嫌潦草粗犷了。我毫不迟疑的就认定这是小弟和梦月的杰作,或许两个人还是喊着一二三同时动的手。

我之所以认定了小弟和梦月,那是因为小弟的名字里有个“军”字,梦月的名字里有个“月”字,并由此判断出小弟和梦月才是真心相爱的一对儿。为了他俩的幸福,我觉得很有必要让父亲和娘了解到实事的真相,自此改变主意,以免铸成大错。不过也不急于回家,大清早的,我不想惹娘和父亲不高兴。谁都希望清晨起来抬眼就遇见喜事,希望一整天里都保持着轻松愉悦的心情,巴望着一天到晚都哭丧着脸的人怕在整个世界里都难找出几个来。草叶上的露珠晶莹剔透。鞋子和裤管不知何时已被打湿了。杨树的根部掉落着一片断裂的刀片。刀尖亦是折断了。刀身上锈迹斑斑。湿漉漉的摸样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我弯腰捡起它,却不知为何要捡起它。是见它孤零零地躺在这儿可怜,还是要用它做些什么,心中没有一个明确的动向。不管怎么说,我的确把它拿在了手中,这是不争的实施。它的锈迹沾染了我的手指。它的锈味儿弥散在我的鼻尖。一只喜鹊从村子那边飞来,落在了杨树的枝头,翘动着长长的尾翼鸣叫。

我抬眼注视着它,猜测着它鸣叫的原因。又有一只喜鹊飞来,落在了另一棵杨树的枝头,也鸣叫了两声。先前那只喜鹊便展翅飞向沙河的那面,后来的这只喜鹊随后飞过去。原来它俩相约着一同去游玩了。我不觉想起元好问的雁丘词,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河面上笼着着一层淡淡的晨雾。初现的曙光映照着停泊在水面的一艘货船。它应该早就停泊在那里了,而我却到现在才发现它。我应该早一些发现它的,因为它带给我的不只是惊喜,还应有来自遥远的讯息。我固执的认为它是属于东方燕的,而不是行走到那儿不想再往前走了停泊在那儿休息过夜的其他人的。

我掩饰不住它给予我的喜悦和不安,顺河坡奔跑下来。我仿佛看见巧儿笑盈盈的迎出船房,禁不住的说了声“巧儿回来了”,一只脚却早已踏进了水里。河水是冰凉的。它使我恢复了冷静。船上静悄悄的,一如晨雾下的大沙河。我将脚从水里拿出来,站在水边,平静了一下心情,扬声问道:“船上有人吗?”等待了一会儿,不见有人应声,却又不死心,又连问了两声:“船上有人在吗?”

胖妮儿艰难的睁开睡眼嘟囔道:“这谁呀,一大清早的就来吵,还叫不叫人睡觉了,烦死人了。”东方燕睡在船板上,依旧沉睡着。巧儿翻身坐起说:“这声音听着好耳熟,应该不是外人,我去看看。再说天也亮了,该回家了,到家里再睡也是一样的。”胖妮儿打着还欠说:“不管是谁,叫他先闭嘴,真是困死了。”巧儿下了床,绕过东方燕,走出船房,抬眼见是我站在水边,当即就愣住了。我和她隔着窄窄的水面静静地对视着,又几乎同时开口说话了。

巧儿说:“没想到会是你。”我说:“没想到会是你。”接着又都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巧儿又说:“你怎么在这儿?”我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在这儿了,反正我就在这儿了。看见了船,我就跑下来了,原想着东方燕在船上,没想到你却在船上。既然到家里,为啥不回家,反而住在了船上呢。”巧儿说:“昨晚上回来的太晚了,不想打搅俺爹娘睡觉,就在船上眯了一会儿,本想多睡会儿,你却跑来又喊又叫的。”我说:“真是对不起,打扰你睡觉了,其实我是想快点见到东方燕。”巧儿说:“你着急见他干啥,有非常重要的事吗,要不我把他叫起来吧。”

我说:“不用了,我见他也是想知道一些你的情况,现在看见了你,见你一切都好,我也就放心了。”巧儿说:“难得你还有这份心,谢谢你了。你先回吧,等回到家里,有时间咱再聊。”我说:“那好吧,不过就你一个人回来的吗?”巧儿说:“不是啊,还有俺哥和俺嫂子。”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丈夫和你孩子没有跟你一起回来?”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巧儿抿嘴一笑说:“没有,他们都太金贵了,受不起这颠簸。你回吧,别站在这儿了,小心着凉了。”说罢,回身走进船房。此时,朝阳已经升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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