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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场景,若昭不想看。她不动声色把头转向一边,静声听着那一头的动静。
没什么动静,只有一声连着一声的呼吸,急促却又极其压抑。指甲嵌进了软楠木的茶几里,咯吱咯吱如白蚁啃噬。
“是他当年自己要拒绝的,”长长一口气吐出来,也把不属于萧贵妃的情绪吐出来,声音重归冷漠,“又何必假意惺惺。”
若昭回过头来看她,一袭霁蓝色的女子,精致的侧容丝毫不见动容,身体却在止不住地微颤,缎面的霁蓝色漾开浅浅的波光。
宫里的女人,天生带着一副好面具。就算天在眼前崩塌下来,脸上也该是笑语盈盈,端起一杯酒便能谈笑风生。
“不管假意惺惺也好,真情实感也罢。安和元年,他打开凉州城门是为了你。隆平九年,他拉着薛家三百九十一口担下这莫须有的罪名,也是为了你。”
身在局中左右拉扯的人都可怜,所有人,若昭轻叹。
“薛家案自安和元年始,到隆平九年为止。开始是你,结束也是你。”
把隆平一朝文武百官从头到尾折腾一通,还搭进一个宣王殿下的薛家案,归根到底,也不过是个面前的这个萧贵妃。
“我不信。”一张冻成冰块的面具将裂未裂,萧贵妃刹那间流露一丝惨怛的笑,又强行封好,“人都不在了,你又不能找他问个明白!”
“没有别的可能了,嫂嫂。除了你,我想不出薛将军任何大开城门的理由。是他没办法拒绝么?卫将军的姐姐是二皇子正妃,他都能顶住陈卫两家的压力拒绝北燕入境。一个在甘凉出生入死打出来的薛骁敬,挡不住北燕的骑兵吗?
“更何况,他放北燕骑兵入境,当今陛下登基已成定局。以先帝后宫陈太后与华贵妃敏妃势同水火的格局,那便是亲手置自己的长姐,晋王的母妃薛婧于死地。”
话说得过了,若昭垂首。
“抱歉,我或许不该让你背上整个薛家案的责任。但既然你想知道真相,我只能把我知道的真相,都告诉你。也想让你知道薛将军的心意,他想护你平安,还有世谚。”
“那也是愧疚,”萧贵妃眸中和一身寒意的霁蓝色一样,粼粼波光。
“是他欠我的,不是爱。”
“或许你说的对吧。”若昭无意反驳,“他确实愧疚,在该娶你的时候没能娶你,所以才会在安和元年放任北燕入境。在本该断情绝念的时候又有了世谚,所以才会有隆平九年的,到此为止。可是,”
她一叹,感同身受的压抑令她窒息,只得用一声叹息试图排遣。
“嫂嫂,如果没有爱,如果不在乎那个人,又哪里会有愧疚呢?”
“萧家文臣薛家将。”
这是一句流传在长安中多年的童谣,简单明了,又确确实实最准确地概括萧薛两家,一文一武,同居长兴坊。一墙之隔,各开一朵截然相反又同样绚丽的花。
萧潜离已经快不记得在萧府的事了,好像换了一个名字,便彻底换去了不属于她的人生。那时候的萧音还会扎两个丸子模样的小揪揪,在萧府上下蹦蹦跳跳。她最喜欢溜到后厨小院的天井旁,踩上井沿,摊平手臂,在不足一个脚掌宽的石沿上转圈圈。
“小姑娘,平衡很好,底盘也稳,天赋不错啊。”
那是萧音第一次见到隔壁薛家的大公子。月夜无人,只见一个少年坐在墙头,支起一条腿,饶有兴致地撑着下巴看她。没有峨冠博带的飘飘然,也没有五陵少年的珠光宝气,简单到什么都没有,干净透亮,就像他背后映着的月色。黑夜消散,有人捧着一轮光华,破云而来。
萧音从井沿上蹦下来,翘起一根胖胖的手指。
“我知道你的,你是隔壁家会打仗的大哥哥,叫……叫什么来着的?”
“噗!”
墙头上传来一阵轻笑。
“薛骁敬。会打仗谈不上,前几天是第一次上战场。你呢?”
“我叫阿音。打仗好玩吗?”
“嗯……不好玩,但是比我想的有意思。”墙头的少年一忖,随即觉得不对,“你一个小丫头,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
“因为外面的世界大啊。”萧音仰头,眨巴眨巴眼,“我从小就没见过父亲。长兄管我管得严,长这么大我就从来没出去过。他为了我们家的未来,目标是好好读书做个文臣,那我就要做武将。我要走得比他更远!”
“丑时二刻,后院天井。”这曾经是他们见面的秘密。每一个无人醒来的夜晚,萧音都会躲进重重月影,蹑手蹑脚潜到后院,坐在冰凉凉的井沿上,晃晃悠悠荡着腿,一边看着天上的星星,一边数着隔壁家的哥哥什么时候出现。
但是薛骁敬自幼极少在府,不是在甘凉历练,便是跟着出关平定大大小小的贼盗犯边。一年三百多天,回家的时间不足十日。每一次回家,他都会骑在墙头,撑着下巴,看墙下的小姑娘踩着井沿转圈圈。
“阿音,你不必每夜总是等我,军情不由人,我也说不准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萧音坐在井沿上,她也撑着下巴,满脸笑眯眯,“可是,我想早点听你讲战场上的故事啊。”
“你那么好奇,下次给你带个战场上捡的刀啊,马具什么的,给你看看?”
“我不要。”小姑娘嘟起嘴来脸圆圆的,“拿着个物什就总想得慌,我才不要没日没夜地想呢!”
她一叉腰,冲着墙头上那人喊:“我要真刀真枪地上战场!”
“噗!”
墙头上又是一阵轻笑。
“笑什么,你看我都能在井沿上健步如飞了,还有还有,”萧音蹦下来,平摆手臂,三下五除二迈开两脚之宽步子,一屁股深蹲了下去。
“我每天都在练习扎马步。要是上了战场,我绝对绝对不会给你拖后腿。”
有时他们又会什么都不说。一个人骑在墙头,闷一口手中清酒,不知道是在数星星还是在数月亮。另一个人端平了手臂,先在井沿上小碎步跑上几圈。又蹦下来,凝神气沉,规规矩矩张开步子练习扎马步。
“要来一口吗?”薛骁敬拿着一壶小酒在她眼前晃晃。
“来就来。”萧音刚想起身,又固执地把头扭过去,“不行,你说要扎半柱香的时间,那就半刻都不能少。”
“噗!”
他又笑,“那就好好练,不许耸肩,扎好马步以后我带你上战场。”
敬音这段感情线终于来了,真的一点都没有刀哦(笑眯眯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