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二）

有白鸟在侧，宇文凤自然顾不得旁人，无奈将穆云苏晾在一旁。檀溪见穆云苏面带愕然，忙含笑解释道：“这鸟儿本是殿下二月初捡回宫的，因为带伤便养了几日，后来痊愈方送回原主。王妃不知，这鸟儿可通人性了，尤其爱跟殿下亲近，王妃您看……”

宇文凤眉梢唇角尽是无法抑制的欢喜，搂着白鸟喋喋不休，却不知触到哪儿，面色一滞，随即快步走到花架荫下，穆云苏诧异，见色不早，担心宁王一家已达王府，遂举步上前催问，见宇文凤惶惶旋身，似是放了什么在袖中，接着冲自己讪讪一笑。

“这鸟儿真是好看。”穆云苏赞了几句，便道：“时候不早了，不好让王兄等着，这鸟儿既是七妹故交，不如带上一起去吧。”

宇文凤暗自捏着袖口箭纹，微一歪身，蹙眉道：“我……有些发晕，不大舒服。”着捂上前额，“不行，难受得紧……四嫂，我……不去了，下次吧，实在对不住……”

穆云苏面色微僵，静静道：“七妹，好歹去坐一刻嘛……”

宇文凤颚角紧咬，轻一摇头，倦声道：“头晕得厉害，真的不协…溪姑姑，替我好生送四嫂出去，四嫂代我向二姐告罪罢……姑姑你只管去，无需管我，我回屋躺一会儿，必是昨晚受累没睡好，补一觉便可，不碍事的……”

穆云苏深深盯一眼温驯栖在她肩上的白鸟，只道一声“七妹保重”，便告辞回府。檀溪蹙眉看着宇文凤，迟疑一刻，丢下一句“殿下快去歇着，奴婢送送王妃”，便也紧随穆云苏而去。几人才离了内院，宇文凤便一洗适才疲惫，直奔后园，恨不得胁下生出双翼。白鸟腿上系了一条白绢，展开来，上面虽是寥寥几字，却足以令她心神立刻飞往静园。

她屏息提气，飞快翻过自家后墙，拐出阴巷，混迹在嘈杂人流中，径奔内城东南门去，心中反复念诵那几个清瘦修长的字迹：

“安否，望复。”

甫一出了内城，她就纳头飞奔起来，身形穿梭在各条街巷中，渐可望见香车频频的清心街。宇文凤立在街头喘息一阵，待稳佐吸，遂低头飞快往街心走去，冷不防跟一人撞个满怀，那人反手扯住她的袖袂，叫道：

“咦，文公子？您怎么在这儿？我家公子等的，怕不就是您吧？”

“秋茗！”宇文凤一惊，抬眼望去，见他出来的朱红院门上赫然提着芳菲坊三字，脚下一滞，忙不迭地将他拉到一旁门联后，声道：“你去那里面做什么？洛溱……难道他在坊里？”

“我是奉公子吩咐来寻陵先生的。先生出去了，我还得在这儿等着。”秋茗嘻嘻笑着，“我家公子在家，方才差了汨公子出去，一准儿是给您送信的，您快去罢！”着窜进车马间，转眼不见了身影。宇文凤听得杨兰陵不在，方暗松一口气，疾步走过芳菲坊，拐入巷口。

园内依旧纤尘不染，未近轩堂，便听得几缕笛声，随后琴音轻鸣，宇文凤蹑手蹑脚绕过前厅，隐在重重树影间，探头望去，只见洛琴斋坐在案前，正凝神写着什么，不时取笛试吹一二，又沉思片刻，在弦上拨弄两下，再写几笔。他写写停停，终于搁下笔轻轻吹着墨迹，眼睫低回，目光落在身边朱琴上，凝视良久，若有忧思。

宇文凤偷偷抿嘴一笑，走上前去脆声叫道：“洛溱！”

洛琴斋惊愕抬眸，见宇文凤明媚清朗地立在廊下，白鸟在她身后上下盘旋。洛琴斋忙起身几步来到门前：“你怎么来了？”

“你信上要回复，一时想不出怎么写，干脆就来了。”宇文凤赧然道。

“一连半个多月没有你的消息，不免挂心，你……敢是被家里人训责禁足了？”洛琴斋着，眉心微蹙，“原本好来学琴，突然音讯皆无。若非我知你于琴道有执念，还当你故意为之，意在玩笑……”

“我真的被禁足了。”宇文凤急忙道，“半个月憋得我好苦，又无法给你传信，刚解禁没几，接着往外跑太招眼，不然我早就来了！”

洛琴斋面色稍霁，将她让进屋坐下，一边添水泡茶，一边问道：“你家里人没有太过为难你罢？”

“没事，不过就是关了几而已，就当生了场病。”宇文凤自嘲地撇撇嘴。

洛琴斋斟了一盏茶递给她，道：“我既允诺教你琴道，必不会食言。你若愿意，从今起，便可以开始就学了。”

宇文凤听罢双眸登地一亮，放下正待要喝的茶，展颜笑道：“我自然愿意！从今起，你就是我师父了！”

“师父可不敢当。”洛琴斋侧身躲开她的拜礼，看着她无法克制的喜意，唇角不禁微微上扬，温润笑道：“你我年龄相差无几，我怎好平白高出你一辈，占这便宜？等你明白过来，怕是又要后悔了……还是照常称呼的好。”着，一正色：“琴性至洁，万乐之首。若要领会琴意，必得用心感悟，勤学苦练，持之以恒，期间若有半分疏懒懈怠，则恒心尽褪；所以，一旦你生出退念，我绝不继续教授。机会只这一次，前途未卜，你当真想好了？”

“我想好了。”宇文凤眼神坚定地郑重道，“只要你肯教我，我定会一直学下去。”

洛琴斋莫名觉得此情此景颇有些相互立誓的意味，心中不由暗笑，随即敛容道：“好，你来一日，我便教你一日。”

两人对视片刻，宇文凤先掌不住笑出来，洛琴斋亦摇头无奈道：“行了，该的都了……来罢，我教你读谱。”

宇文凤爽快应声，坐到洛琴斋身边，听他缓缓开始讲解。白鸟想是在外面飞累了，振翅回到屋内，嘀咕了几声，蜷在宇文凤脚下打起盹来。重重树影落在廊上，丽日下的庭院寂静安宁，唯有屋内二饶轻语声和间或的琴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