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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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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凤只学了两日便不得不停课一。

“表哥明日要娶亲,我出不来。”她跟洛琴斋抱怨着,纵然庆王平日对她颇有照拂,但为他大婚不能来学琴,心里终有些不甘。

“表哥平日对我挺照顾,他娶亲,我自然也替他高兴,只是……”宇文凤闷闷不乐地抚着白鸟,“你不是,刚开始学贵在勤练吗?我又没琴,只能在你这儿练,中断明一整日,只怕又要倒退回去。”

“你悟性还不错,少那一没关系,以后补回来便是。再了,不管学什么都要张弛有度,我看你这两日练得有些狠,歇一也好。”洛琴斋写着词曲,温声道,“凡事不可一蹴而就,琴道更是如此,曲涪琴技,缺一不可,当徐徐图之。”

宇文凤眉间郁郁消散些许,重又练了几遍,随后拿着琴谱默默记诵曲调指法。

“那后你等我。”她突然开口,眼中又现出亮闪闪的神采,“我带喜糖喜果给你。”

洛琴斋微怔,随后微笑道:“好啊,我等你。我许久没收到喜糖了,也沾点喜气。”

际淡粉条云慢慢洇开一片霞光,朝阳熹微,轻洒在宫城殿宇的琉璃金瓦上。轻风乍起,驱散最后一丝薄雾,草木间露水未干,在柔和晨曦中烁烁生辉。此处流安殿是整场大婚的起始处,庆王将在宫门处迎亲,随后礼部开道,同往宗庙,祭拜先蓉,再回庆王府,方婚宴开启。

吉时定在辰正三刻。眼看时辰将近,身穿红罗袍裳的宫人们早已分列殿下,各执销金伞扇紫铜香球,静候殿内消息。金殿中,秦宛月长身静立,三两宫娥为她理好重重裙裳,恭身退下,寒竹从红衣手中取过鎏金朝阳凤冠,在她满头珠翠间心戴上,冠前珊瑚细珠纷纷垂落,掩去她绮艳面容。

“可有阿姐消息?”秦宛月翕动双唇道。寒竹动作微顿,语声几不可闻:

“原本寿宴后就送了信过去,但次日接着进宫,消息传送不得,不知可有回音。”

预料之中,果然是无亲长相送,无父母祝词,唯此孑孑一身出嫁。秦宛月唇边掠过一丝自嘲,便闻殿外女官声起:

“吉时已到,恭请殿下登辇!”

秦宛月眼睫一颤,不由再次回首望向自己镜中倒影。镜面太,只能容下一片绮丽嫁衣,金丝银线精致勾勒出鸣凤环聚,翩然落在殷红绸缎上。她微怔,脑中倏忽掠过一副残破画面:秦家东院那棵老枫,每年的晚秋时节,霜红侵染映照傍晚残霞,恰似此刻身上嫁衣,一眼望去使人惊其艳丽,叹其飞扬——却永远捱不过一夜北风。

“殿下,该动身了。”

寒竹在耳边轻唤一声,秦宛月收回游思,敛去眼底萧寞,缓步走出金殿。发间繁复的凤冠金钗沉沉欲坠,织缎华裳委曳身后,衣袂起伏间,流云暗纹时隐时现。院内宫人依次跟上,彩扇流光围簇其后,前有女官持香球开路,淡香自玲珑雕花中散出,合着轻风徘徊在众人衣袖间。

晏鹊华辇停在宫苑外,待秦宛月上辇落座,红绡纱幕缓缓垂下,寒竹红衣一左一右分立辇旁,辇前金吾卫挎金刀、衣锦裳,威仪倜倜。辇队沿宫道行不多时,便至宫城门,隔着轻膘纱,依稀可见宫门外整齐排列的王府亲队,最前面庆王策黑马而立,红衣金冠,英朗昭然。秦宛月的眸光从他面上轻扫而过,转投向相隔不远的礼部众官。礼官六人,俱都高冠玉带紫衣肃整,见辇队出宫,纷纷拨转马头,刹那间,一个熟悉身影映入秦宛月眼眸,她心跳骤停,不由坐直几分。

是他——?!震惊之余,脑中忽然记起日前红衣回禀大婚流程的话语。当时的她神思烦郁,心不在焉,再仔细回想,红衣可是过“主持婚仪的迎亲礼官是礼部秦侍郎”?……

秦宛月正愕然间,秦桓拢着马缰,不动声色地回头一望,彼此目光隔着垂纱短暂交接,秦宛月蓦地垂下眼睫,华袂下十指相握,喉头如火烧灼,便听帘外秦桓诵礼辞毕,迎亲仪队在道路两旁围观百姓的啧叹声中,往太庙浩浩而去。纱幔起伏着,一如她此时心境,翻涌难平。不管彼此间仇隙多深,终抹不掉那细细一缕兄妹亲缘,人前是臣子尽职主掌婚仪,人后却是兄长亲送幼妹出嫁。思及此节,秦宛月只觉心内百感交集,竟辨不清是恨是痛。

“我宁肯不是他。”她默默念道,竭力止住无端涌入眼中的酸潮。

心绪正难自持,亲队已到太庙,女官挑起垂纱,恭请下辇。秦宛月一步步走下金纰脚踏,神思仍旧恍惚,身边尽是浓浓的龙涎香,使她益发觉得窒闷,凤冠流珠后的面庞已是苍白一片。

“殿下,仔细脚下。”随着低语,寒竹稳稳扶住她轻微颤抖的手臂,秦宛月闻声看去,正对上寒竹沉稳双眸,心内不由安定下来。

高堂上钟鸣鼓乐,香烟萦回,众礼官捧礼器按位站好,秦桓携黄绶敕旨行到神位前,施大礼参拜。他身后,一双新人拾级而上,风卷红衣垂袂轻拂。庆王自不必,英朗眉宇间柔情徘徊,喜难自禁;身边秦宛月脸庞虽被凤冠垂珠遮掩,不见其容,但盈盈长立下自带淑婉贵气,众人不由心生艳羡,暗赞一声壁人成。

“……皇考在上,於昭于。嘉止在行,敬启上听……”秦桓看着锦缎上一个个清癯字迹,慢慢开使念耍当初主掌大婚的差事派下来,礼部尚书满怀期许要他务必用心操办,两国联姻事关重大,切不可轻率对待。他的确尽了十二分心意,本就做事严谨踏实,这次更是亲力亲为,就连祭文也是亲自撰写——可万万料想不到,南瑜的璇玥公主,竟是那个夜半落入凤江的女孩!

“今有南朝公主上官氏,淑毓静好,?约德音;秉修仪之闲扬,实伣姝子,端颐典范……乃及皇三子竑,维德之行,文正嘉许……特此永结秦晋,于楚于京,万祈九寰之上,灵识庇佑,以此瑶酌之琼浆,敬祝琴瑟乐康……”

悠悠钟鼓乐声中,秦桓终于念完祭文,持玉杓在神位前浇酒三次,将祭文投于燔火之郑他眼中映着灼灼火焰,敛衽后撤,在编钟铮鸣下扬声诵道:

“一敬地,三星绸缪,相携同祸福——”

从新人伊始到堂下随扈礼侍纷纷跪倒,秦宛月漠然持平双手,随着唱礼少辅的“拜——兴”,叩首下去。

“二敬宗祖,长此情重,白首不相负——”

新人二拜起身,秦宛月身子微一晃,庆王忙轻轻扶她一把。秦桓在旁冷眼看着,继续诵念典仪礼词:

“合卺对拜,偕老成,倾盖永如故。”

他回身取过祭酒少辅奉上的金樽羽觞,依次斟满清酒,捧着漆盘,缓步行到并肩而立的庆王和秦宛月面前,垂眸道:

“恭喜庆王殿下,恭喜王妃。”

庆王当先取过羽觞,满含柔情凝视着眼前红妆新娘。秦宛月看得分明,一时恍惚,再回神,已将玉盏擎在手中,缠绕盏足的红线随风飘扬,一下下轻拂在两人袖袂上,犹如彼此间就此有了维系。酒浆入喉,所经处一片沁凉,秦宛月一面压制咳意,一面拗不过心内冲动,抬眸看向秦桓。透过额前珠玉流苏,可见秦桓眉宇间是一如既往的冷漠,秦宛月忽然想笑,忍不住轻嗤一声,回身受礼,万千思绪尽凝作一滴热泪,倏然滚落。

“礼成,赫赫于,冥冥于地,愿与相将,永无誓违!”

秦桓诵罢最后一句祝词,退回礼官中,与众人一起撩衣跪倒,齐声道:“愿与相将,永无誓违!恭喜三殿下,恭喜王妃!”

秦宛月微昂首,俯视着拜倒身前的泱泱百人,心中并未觉到快意,只那横亘心头多年的酸楚似乎消散几分,她巍昔出一口气,长望际,心内默念道:

“阿爹,阿娘,女儿……出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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