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擂赛场中生变,台下明眼缺即便看得出,无不惊叹,及至散场,一边走犹议论纷纷,不出半个时辰传遍了清心街,各坊里的一众乐伎自是叹佩不已,有些甚至丧了斗志,甘拜下风。芳菲坊门前迎来送往的厮听得真切,只道快些回报给东院讨庆三娘一个欢心,自己许能得几分赏钱,却在院门处被相熟的丫嬛拦下。丫嬛面上浑不见喜色,低声道:
“你找妈妈可有要紧事?若不是十万火急,明日再也不迟,莫要上赶着讨霉头。”
“姐姐这话怎么讲?”厮懵惑道,伸头往院内觑了两眼,奈何影壁阻住视线,里面什么情形一头雾水,只好求问丫嬛,“方才客人们出去时,都在今晚舞跳得好,曲儿唱得绝妙,想咱们坊里声名肯定是无人能及了,正该告诉妈妈这等喜事啊,姐姐为何拦我?”
丫嬛欲言又止,揪着眉头叹道:“一时半会不清……你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报不报的无关紧要,前面收拾好了就去账上领赏钱,旁的莫多问。”
她好歹把人劝走,转过影壁,跟其余丫嬛面面相觑,无不噤声屏息,看着灯火通明的正屋窗扇。
眼下正值盛夏,纵然设有冰盆也抵不住室内湿闷热气,众乐伎两旁列站,身上轻罗纱衣早已汗透,却无人挪动半分。主位上,庆三娘怒容满面,正中间,杨兰陵漠然肃立,兰凤站在她旁边神色不安。
内室垂帘微动,霍兰玉走了出来。她显是洗浴过,身上已换回常衣,乌发半挽,一片神清气爽。她走到杨兰陵身侧,向庆三娘歉然一笑,柔声道:“多耽搁了些时候,姨母等急了罢?”
“无妨。”庆三娘一摆手,目光转向杨兰陵,眼含怒气沉声质问道:“看,今晚是怎么一回事?十三,先前让你应擂,你咬定不参与,这才让兰玉出场。今晚好端赌你又上去唱什么?你难道不知兰玉为今晚一支《莲台》舞,耗费掉多少心血?”
杨兰陵未理会庆三娘的质问,径自转向霍兰玉,冷笑道:“我也有话想问玉娘子。我曾跟娘子再三申明,若只娘子一人上台,娘子爱怎么变舞就怎么变,没人管;但台上有姐妹伴乐互为依托时,就容不得娘子随心而为,娘子可还记得?”
霍兰玉浅笑道:“自然记得,妹妹何有此问?”
杨兰陵眼底掠过一丝薄怒,“娘子既然记得清楚,那为何今晚擅作主张,临场编入整节反弹琵琶舞?曲乐生变,你让兰凤如何接起?台下恩客逾百众,娘子是想让看客观舞,还是看兰凤笑话?”
“那妹妹上台生生编出一套《莲花令》,就不怕台下人笑咱们芳菲坊内里不和,跟别坊打着擂,自家里倒先相互抢起风头来?”
“若非你先发难,我又何须出面?玉娘子,今日这点来客,根本不值得让我动心,抢来给自己增长名声。”杨兰陵不屑地一笑。
“吵什么!”庆三娘高声喝道,蹙眉看着杨兰陵和霍兰玉,接着矛头一转直对兰凤:“只是让你弹琵琶伴舞,这也能出错?9是你曲技不熟!若当真精绝,怎么还接不上一节半节的?你不用申辩,我在后台看得清清楚楚!”
“妈妈既看得清楚,想必也看到了玉娘子擅自篡改舞曲!”杨兰陵语声咄咄,“妈妈也得讲些道理,放眼整条清心街所有声名赫赫的乐伎,几人有这随机应变的本事?又要接上玉娘子舞步,又要合着玉娘子五音,便是我也得好生思虑一番,何况兰凤?!”
庆三娘梗了梗,怒冲冲道:“那也得怨她学艺不精!就算她一时编不出完整曲调,应着宫商伴几个单弦也是可行的。你看看她——阿玉那边琵琶一响就慌了手脚,后来你上台清唱也没动静,若不是最后你去她耳边提点那一声,让她暂接第五节,她怕不就呆愣愣坐到舞终了罢!”
庆三娘越越动气,指着兰凤道:“就这点本事,还敢在鹊桥会上抛头露面,真真笑死个人!亏得我看重你,把你提进乐伎名簿,跟阿玉平起平坐。擂赛第一就出如此大的岔子,往后擂赛可多的去了,每年数咱们芳菲坊应擂的多,你自己掂量掂量,你应付得了么?!”
兰凤双颊涨红,紧闭双唇不出一声。杨兰陵还要为她争辩,兰凤慌忙一把扯住,满眼哀恳轻一摇头,自向庆三娘勉强一笑,低声道:“妈妈教训得是,我……我再多加勤习,以后尽量不出差错……尽量把场子圆回来就是了。”
庆三娘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再看她。今晚这桩公案源头始末她心里清楚得很,只是杨兰陵她不敢开罪,霍兰玉又是唯一能制衡杨兰陵的,更不得,便只得拿兰凤做靶,又不好得太过,以免杨兰陵心生不虞,所以格外绞尽脑汁,先严词训责,再缓和下来稍加挽回。一番话下来,自觉心神乏累得紧,两太阳穴也阵阵抽痛,于是就此作罢,摆手将众人遣散。
一行乐伎屏声静气地回到西院,待要各回各屋,便见杨兰陵停住,冲霍兰玉冷声道:“玉娘子,请留步。”
众人见她面色不善,纷纷退避,兰凤心翼翼扯着杨兰陵袖袂,也被推开。霍兰玉眉睫微挑,定定看过来,唇边常噙的笑容终于消失,眸色一沉道:“今日满厅来客全是京中贵人,都为陵先生一曲《莲花令》所倾倒,陵先生必将重振声名,只待鹊桥宴创下魁首三连贯的佳话。敢问陵先生还有何不足,要我留步,是又有什么教训么?”
杨兰陵凝视着她深藏怨忿的眼眸:“玉娘子可是觉得,我屡次三番针对你,是忌惮你后起之秀压了我自己声名不成?”
“你没有忌惮我。”出乎她的意料,霍兰玉一片淡漠,唇边带有讽意,“你只是看我不顺眼。你觉得我以姿容媚人,籍此搏名是不自爱、性风流,与你陵先生齐名平白污了你的身份,更不配魁首位,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