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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春风(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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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昊一行人在后庵谈笑时,前庵来了一行香客,一对夫妇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另有一名少年相伴。接客尼极熟稔地迎上,恬然问礼道:“宋夫人来了。今晨师父刚为令尊诵过经,夫人自去祭灵堂便是。”

夫人还个礼,举手投足间淡雅自得,一双秀丽桃花眼沉静似幽潭——正是随母安居凤华县的秦如月。十九年的岁月,当年垂髫女已长成娴静夫人,气质越发随了她父亲。永安三年她十八岁,在外祖父母、母亲千挑万选下嫁给了凤华县当地书院一名教书先生,此人年轻随和温文守礼,两人成婚九年间相敬相依,育有一子一女。女儿肖其父,男孩则随母,尤其承袭了秦如月一对桃花眼,如她少时那般清灵幽澈,若有秦家故让见,便要惊叹像极秦桓了。

祭灵堂中,常年供着秦桓灵位的佛龛前长明灯不灭,烁烁燃烧。宋先生揽着秦如月与她双双奉香拜倒,一双儿女也恭敬叩首。秦如月静静看着灵牌上铭文喃喃道:

“父亲……今日是父亲冥寿,女儿和泽铭又来看您了。母亲近几日身子不舒爽,没能同行,心里却还是记挂着父亲的。远儿现今跟着泽铭在书院随堂听讲,念儿也开始认字了……女儿一切都好,父亲万务安心,女儿……”她顿了顿,声中带了哽塞,“女儿,很想您……”

宋先生温柔抚着她后背,轻声劝解,两个孩子也依偎在母亲身边安静不语。与他们同来的少年落后几步跪着,随之拜了拜,堂中火烛投在他干净清爽的脸上,映出那双剔透无暇的眼眸,沉静怀远。

“顾氏子怀安,愿侍郎亡魂得脱宿怨,再入轮回。”他默默祷祝着。他自在蜀州长大,从母亲口中听得些京中故人往事,约略知道几段过往渊源。一位范夫人最与母亲投契,奈何远在东潍,相隔千里连书信也不便相通,近年来越发少了来往。一位便是这沈夫人,时常靠萧家商行往来通信,今番自己第一次离家游方,也有奉母命特来探看的意思。再就是另一位母亲口中的贵人,闻在此庵修行,也有母亲重重叮咛的书信要带。

秦如月跪完经收拾着香烛起身,随丈夫一起牵着孩子走出祭灵堂。她看一眼相伴随同的顾怀安,微微笑着道:“怀安远来是客,本该泽铭带你看看京城风貌,却要你陪我们来跪经。等泽铭明日往书院里告一假,再带你一道进城游玩可好?”

“夫人忒客气,论理我也该给伯父敬一炷香的,何提劳烦?”顾怀安诚挚笑道,“明日我便告辞进城看望外祖父母,委实不必再劳动先生了。”

秦如月若有所思点点头,“那就请代我问候一声老先生和老太太罢。”

女孩听见顾怀安告辞,以为他马上便要走,登时急起来紧紧扯着他袖袂只是不依。秦如月哭笑不得,跟宋先生一左一右劝着,一时忘了留意前路,冷不防跟后廊走来的几人撞上,宋先生连连致歉,揽着孩子避让开。

来人看衣着非富即贵,年纪与顾怀安差不多,其中两个倒还和颜悦色,道一声不妨事,只后面一名素衣少年冷眼看着,似有不虞。顾怀安遂上前彬彬致礼,温文含笑道:

“无意惊扰了阁下,实在抱歉。”

宇文逸沉默片刻,抿着唇一摆手,此时秦如月牵着孩子过来,目光不期同宇文逸撞上,两人霎时一愣,不约而同晃过片刻怔忡,似乎一根深埋心底的丝弦被轻轻拨了一下,余音回颤。

“如月,走罢?”宋先生轻唤道,秦如月恍然敛了视线,冲宇文逸三茹点头,跟宋先生领着孩子往前殿走去。顾怀安落后半步,一双清澈眸子落在犹未回神的宇文逸身上,笑容浅淡轻声道:

“五脏伤其三,忧、思、怒常存。气血亏损后可补,心病却难医。阁下年纪尚轻,此刻弥补尚有回圜余地,若错失良机,唯徒留后悔。”

他完便一拱手,追着秦如月他们怡然而去。母亲曾反复告诫过他,为医者当时刻自警,而他选了游医这条路更应慎重行事,莫要一味心善平白沾染诸多因果——他今日为着眼缘道出对方病根所在,却不欲有再多羁绊。到底,也不过萍水相逢陌路人罢了。

他陪着秦如月夫妇到了山门,只还要奉母命拜会一位故人,他们可先行一步。宋先生有意等他,免得独留他一人在山里难寻车马回县城,顾怀安笑着婉拒道:“泽铭兄不必担心,待我事毕自会去村中寻马车,或等一俩香客,看有顺路的载我一程就好。日后四处游方,免不得也有路途难行的时候,趁此机会预先锻练锻炼也好。”

夫妇二人听罢不再坚持,嘱咐他几句,遂带着孩子们沿路慢慢下山。顾怀安目送他们远去,整整衣襟回转庵内,也不问人,照着母亲备述的路径信步往后庵走。

佛院内,安夫人见宇文凤抚着琴出神,微微笑道:“为娘看你对庆王那孩子还挺上心的,竟连那本《九殇》琴谱也舍得送出去。”

宇文凤锵然收手,脸上犹带几分怅惘,轻声道:“不过有些感同身受罢了。想女儿当初也是跟他差不多的境遇,不过女儿尚有兄长、六哥,这孩子却如同孤单长大。也正因此,他对琴道的领悟才有一分独到之处,假以时日,琴心必成。那琴曲左右已经铭记于心,琴谱留在手里不过染尘,倒不如给了逸儿。”

她对母亲道出一半心里话,剩下一半默默存在心里。将珍藏多年的琴谱毅然送出,更因为这年少世子抚琴的动作、神情都像极了那人,更难得的是气质神韵相通,一般的自若坦荡。若那人闻得他琴音,想来也会欣赞不已。

母女二人各自回味着方才聚,忽闻院门再被叩响,尼应门问了问,回道是蜀州来的故人之子。宇文凤眼眸一亮,忙吩咐尼开门,跟安夫壤:“想必是顾夫饶公子,前几就有信来,道是游方行医不日到京……”

安夫人遂慈声道:“既如此,为娘先进去了,免得见了面又是一番问礼,没的麻烦。”

顾怀安进院后恭恭敬敬施礼,呈送上手书。宇文凤拆开看罢,给他斟一盏茶,安然道:“这些年多劳你母亲了,蜀州本就山林繁郁行走艰难,你母亲还为了我这点事在庐江两岸来回走动……”

“既受殿下信任所托,费心些也是应该的。这几年怀安也曾随母亲见过洛老夫人几面,老夫人康健得很,虽年逾古稀,但很是硬朗,殿下尽可安心。”

宇文凤颔首,又询问了他父母安好,少年一一作答。宇文凤看着他清雅面庞,一时恍惚。今日来的几名少年都与她久远的过往丝丝相连,她籍此追忆故人身影,然而纵使相似,终究是截然不同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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