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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五章 罪人之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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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片世界是**的。

它明明被灰色与黑暗交织,可又被无数画面贴满四周无形的墙壁。

它明明有很多内容能够撼动人心,可又让人在伸手时触及的是一片虚无。

六耳打了个机灵,下意识一手抚上另一边的手臂,轻轻摩挲。

她觉得自己是乍然梦醒,又因为不曾盖上被褥,所以手臂和肩膀早已爬满寒意。

而这份寒冷,是来自玄奘痛苦的内心。

师父似乎经历了很恐怖,很离奇,又很残忍的事情......

无数个看不清的画面在周围扭动着穿梭,彼此相交而过。六耳迫切想要看清那些印在玄奘脑海里的记忆与经历,可任由她怎么睁大眼,那些画面都像蒙了块很厚的纱布,望不透彻。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被藏在画面后属于玄奘的感情的余波带起,随之共沉沦。明明只是余波,但也已经叫六耳为之动容。

六耳想象不到置身中心的玄奘,会被这滔天的情感波涛折磨拍打成什么样子。

她越往前走,越能感觉到有几种情感正在慢慢占据主导——懊悔,自责,内疚,还有对自我的怨恨。

六耳简直不敢相信这会是曾经困扰过玄奘的情感。

师父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明明拥有着最漂亮最纯净的灵魂,自见到的第一面起,玄奘在他眼里就是一泓温暖的泉,永远散发着澄澈,平心气和地包容无所谓善良还是邪恶。

他一直是强大的,心灵上的强大。

六耳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个**。

她曾傻傻以为,师父之所以有着那些甚至被世俗认为是愚蠢幼稚的善良宽容,仅仅是因为他被保护得很好,不曾让污泥沾染伤害过。

可是她忘了,再美的花,也需要水、土壤和空气。而后三位里,永远也不可能**污秽。

六耳向前走的脚步稍稍放慢了些,方才的认知在她旧有的观念上狠狠划开道口子。自己曾深信不疑的事情,此刻正在放声大笑,笑她的无知,笑她的可怜,笑她的丑陋。

无知在竟然敢自以为是,把玄奘看做是一个不经人事故而心灵幼稚的“娃娃”;可怜在,那造成这份无知的,是她曾浑然不见天日的悲惨日子;而丑陋则是因为,她忽然看清了自己总会忍不住以恶毒想法看待*物的心灵。

“师父......”

可是忽然间,六耳迈开脚步,继续朝扭曲的通道前方走去,每一下都比之前更坚定。

她一定要把师父唤醒。

不止是为了继续西行,不止是为了师父的性命,更是为了师父自己。

经历过玄奘情感的洗礼,六耳在重新审视她看待自己和玄奘的时候,无法克制内心涌起的心痛。

虽然不知道师父具体的执念和噩梦,也不知道能够感知到的法明和“陈沧海”到底是谁,有对师父做过什么,但六耳知道,师父在独自悲伤。

她绝不要师父继续浸泡在这样的痛苦里!

心地善良的人如何被执念折磨,如何在困苦中挣扎,又如何在这些疼痛中反反复复,六耳早已看得太多太多。

所以哪怕只是早一点,半点,她也想让师父赶快醒来。

终于,也不知是心灵上的默契还是六耳的直觉,她猛然停驻脚。

眼前虽然还是一片混沌,但六耳感知得到,玄奘就在她身边。

属于玄奘的意志被潜藏于无形,模样望不见,气息与情感却无法被藏匿。

六耳缓缓伸出手,小心翼翼,仿佛是要去捧一件脆弱却珍贵的宝物。

“师父,醒醒......”

————

又是这个梦境,又是这种强烈的悲伤。

玄奘有一种在这重复着的过去里,已度过十几个*头的蹉跎感。

奇怪的是,纵使这样重复,他的心却不曾麻木。

每一次重新看到长安城里的惨状,每一次重新目睹师父的离去,每一次重新回想陈府前的白绸丧礼......他都仍然是那样的难过,痛苦。

眼前画面一闪,玄奘感知得到,他又回到法明在那*灾变过后,于自己面前吐血晕倒的时间。

他吓坏了,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就这样拖着法明回到那个他们一度想要离开却没能成功的屋子。

将法明安置过后,金山寺的僧人过来探望过,告诉他,他们本以为要葬身在这些妖怪的口中,可一个神秘的结界将金山寺包裹住,一只妖怪也没能闯进来。

再然后,他们看到长安城里燃起过笑颜,血腥味即使隔了那么远,也仍然可以嗅得到。

远眺过去,繁华的城市建筑开始慢慢被浸染出血红,可想而知城里生灵涂炭的可怕。

不过这样的灾难**持续太久,有一道金光忽然从长安城整上绽放。伴随着那一道道光束坠落而下,人类的惨叫变成妖怪的惨叫。只是眨眼间,那么多的妖怪全部变成了尸体。

还有,他们告诉自己,城里的一处曾忽然绽放出很多的冰凌,好几个挨着的楼阁都成了冰雕似的。

他们还说了什么,可玄奘已经记不清了。

他再一次强拖着行尸走肉般的身体走回过长安城,眼前望见的是他这辈子都无法磨灭的情景。

残害,尸体,血泊......任何关于毁坏和暴力的东西似乎都被留在了这里。昔日美丽的长安城,如今成了活生生的地狱一般。

人们的哭喊和哀嚎成了沿路的声音,从不断绝。玄奘就这样浑浑噩噩往前走,一步又一步,步步生罪,泥泞正抓住他的脚踝,让他的身子越来越重。

他是个罪人......

陈府的门额就在眼前,上面沾染的有血污。玄奘听到了里面人嘶吼的悲鸣。

“少爷,少爷——”

“儿,我的儿,你醒醒,娘在这儿啊——”

玄奘扑通一声瘫跪在陈府的墙外,膝盖溅起血水沾在脸上,他也浑然不在意。

沧海死了。

是被我害死的。是我杀了沧海。我是一个杀人**......

我是一个杀人**!

玄奘的五官开始扭曲,他的身体抖若筛糠,愣愣伸出手的时候,他赫然发现自己的掌心全是血。

而自己跪着的血泊里开始生长出无数的血手,抓住他的脚踝、手腕,扼住他的脖颈,嘴巴......

他听到了那些死者痛苦的惨叫,感受到了他们临死前锥心刺骨的疼痛,浸泡在亲人撕心裂肺的哭喊与挽留中。

我是杀人**。

玄奘不知道,他的表情此时是怎样地可怕,就好像也生生成了地狱里凝固的铜像。

是我害了长安城,是我杀了这么多人,是我带来了这场灾难!

我是那个杀千刀的罪人。

玄奘抱着自己的头,眼角滚落的泪珠流进长大的嘴巴。

全部的全部,都是我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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