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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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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绍武与霍仁帆带着五万块大洋回到重庆,唐绍武分别从云南帮永茂恒,永昌祥,福春恒,德大昌,万昌祥,购进十万元鸦片,以一担一百七十元购得,装上“致远号”,船从朝天门起航,航行一天来到白帝城,泊宿一天,第二天,天刚露出鱼肚白的蒙蒙亮的时分,霍仁帆,唐绍武便上船,大副,二副,船长对二人格外客气,船长说:

“霍先生!唐先生!可到头等舱休息,不必在此吹风!”

“这三峡美丽的风光,我是一次也不会错过,我们就在这船首观看。”

在晨雾中,晓色蒸霞,层岚开藻,一轮红日涌起,腾焰飞芒。轮船拉响了启航号,发动了引擎,缓缓起锭,江风徐徐吹来,二人站于船舷,见前方的臭盐碛,已在灰蒙蒙的晨光中露出了轮廓,两岸夹峙的高山雾气缭绕,看不清她的真面目,有一堆乱石自江右山麓横突江中,矶石巉元,横齿江流,急流倒涌,正面疾驰飞滚,奔腾喷薄之状,令人可望而不可即也。刚入峡两山削逼如门,水为之束,满江之水遂极积倾洞之势,盖两崖皆连山逼束,至此为入峡之始,如离弦万箭之状,江水为石所束,峡石如劈,两崖壁立万仞,崖石嶙峋,峭立亘天,危峰乱叠,如削如攒,如笔之卓,如幞之欹,水初入峡口,急流涌江,为石所扼,势不得出,怒从空坠,飞喷冲激,水石相击,情势极其雄观,轮船如离弦之箭,飞驰而下,冲波突浪,原本汤汤水势陡然奔涌,但见两岸穹石崿峙,船行其间,险象重生,白波涛天,吼声如雷,滩石重叠,水势腾激,钢铁轮船犹如激流之鲫鱼随势左右,乱石堆就是臭盐碛。

这臭盐碛是一片乱石构成的浅滩,传说诸葛亮在这里摆下八挂阵,大战东吴陆逊,俗称水八阵,杜甫有诗赞曰:“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其实自古以来,不知多少诗人墨客,凝视这些乱石堆神往遐想,吟咏凭吊这三国之古迹,概发思古之幽情,其实这乱石堆是远古架锅熬盐的石灶,从大巴山深处用竹管接流而出的卤水,通过竹简打通引流到此,峡风是如此的疾猛,肚中的粗粮粥经不住整日的劳作,饥饿难熬,计面瘦的甘人们,衣衫褴褛挡不桩风,瑟缩发抖,佝偻着瘦弱的身躯,在官兵的皮鞭下拼命地干活,若是诗人见此情景也会激起无限的遐想与感慨,臭盐碛过后,便是号称万水夺门的夔门,船速加快,两岸风光在越来越明的晨光中露出了她雄伟的英姿,《水经注》曰:“两岸连山,略无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船长放下手中的望远镜,伸出右手的大拇指,示意三副加车,三副熟练操作着信钟,信钟铃声叮叮咚咚地一阵清脆的声响,船速加快了,她一头驶进了三峡,顺着流速甚急的主流向着东而去,船尾推进器犁起的波涛汹涌澎湃,拍击着两岸的崖石哗哗作响,轮船加速前进,两岸嶙峋的怪石向船尾飞退,下瞰江流,则破崖急涌,势如万马之奔驰咆哮。夹岸小溪水涛之声不绝,喷雪挂丝,山花浪漫,争奇斗艳,旅客们赞不绝口地惊哹:

“滟滪堆。”

旅客们狂热地来观看,四山沉雾渐爽,天高风烈,船向左倾,船长吐掉烟头,口出唾沫骂道:

“这些龟儿子麻烦,不晓得有啥子看头,楞起干啥子?快去把那些瘟神赶回去!”

茶房吓了一跳,放下开水壶,来到船门大喊:

“先生们!太太们!对不起!请赶快回舱,船偏心很危险,不然的话,阔王今年招新兵,大家都得下阴间。”

“这个龟儿子没说一句好话。”

怕死的人纷纷回舱,霍仁帆、唐绍武二人仍站于船舷,古人有诗赞曰:

滟滪大如马,瞿塘不可下。

滟滪大如猴,瞿塘不可留。

滟滪大如鳖,瞿塘行舟绝。

滟滪大如象,瞿塘不可上。

只见一堆怪石似尖刀,横竖江心,一汪江水奔腾而去,浪花飞溅,怒涛倾注,变幻极势,轰雷喷雪,船长紧锁眉头,全神贯注,稍有闪失,即船毁人亡,船渐离滟滪堆,行至锁龙柱处,霍仁帆问:

“唐大哥!邓国璋此人如何?”

“他虽与我为结义兄弟,其实也是在道上认识的,他每次买枪总是先款后货,我也不失约,自此以后他很信任我。”

“噢!”

“那枪又是杜老板给的,我们合作很不错。”

“杜老板?”

“对!就是米粮帮,满人入关,在南方征集的钱粮常被人劫,朝廷下诏求人,要征人来负责押运,洪门中人,翁岩,钱坚,潘清三人毛遂自荐,清廷录用他们,他们纠集一帮人,因头缠青布,故称青帮,暗地里也是反清复明,传到杜月笙,黄金荣,张啸林三人便借洋人势力,更加壮大了,到了上海,我去引荐,你也拜他杜老板为师,生意好做得多,连委员长都与他来往,好不四海。”

“好!”

不知不觉行到宜昌,一艘巡江舰开来,舰上的川军不断示意停车,“建忠”号军舰开来,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嘴里叼一根烟,气势凶凶喊道:

“停车!检查!”

霍仁帆对唐绍武说:

“此人叫鬼头,心狠手毒,你先应付,不行我去!”

唐绍武来到舱门,对鬼头说:

“兄弟!多包涵,本人是杜老板的人,只要兄弟护短是不会亏待兄弟的。”

鬼头把眼睛一瞪,唐绍武竟吓一跳,他却昂头不理吼道:

“给老子搜!”

十几个卫兵勇跃进门,霍仁帆板着一张阴沉的脸来挡住了去路,说:

“鬼头!”

“霍文书!”

“这位大哥刚才的话听不进去?有我在也要检查吗?”

“不敢!不敢!撤!”

果然霍仁帆的出现起了作用,鬼头命令军舰掉头而去。话说晓行夜泊,己非一日。终于到大上海,唐绍武与霍仁帆下了船,坐上黄包车直奔杜月笙处。好个大上海。有诗赞曰:

万井人烟锦绣围,香车宝马闹如雷。

东西南北商贾至,何处游人不到此。

但见那大街小巷,香尘不断,游人如蚁,车水马龙,灯光杂彩,商肆高楼,星罗棋布,麟麟皆是,生意兴隆,洋房别墅,雄丽罕匹,重楼杰阁,高峨危耸,使人目不暇接,丽妇妖姬,流香转艳,争夺斗艳,披红垂绿,达官贵人,趾高气昴,挨肩擦背,热闹非凡。这景致今番目睹,真正是笙歌彻夜,灯火通宵,虹霓幻映,心迷目眩,真是个阛阓纵横之万家居市。

汽车直奔华格臬路杜公馆,二人下了车,只见杜公馆富丽堂煌,气势非凡,中西结合,门厅高悬:“友天下士,读古人书。”据说此人无论天气多热,他的长衫最上面一颗纽扣也从不解开,并禁止衣冠不整,赤膊袒胸的徒从出入社公馆,世人皆以为他怎样的青面獠牙,及至一见:杜月笙骨瘦如柴,烟容满面,说话轻言细语,行为缓慢斯文,和颜悦色的瘦削老人。但见他穿着一件狐皮袍子,外加背心,他手下清一色黑拷绸衣裤,四环站列,世人皆说:黄金荣爱钱,张肃林爱打架,杜月笙则会做人。杜月笙并非粗卤一流。只见他体态俨然,文质彬彬,藏锋敛锷。见唐绍武引霍仁帆来访,片子一看,不免一怔,他与霍仁帆素味相识,想必此来必有所为吧。不敢怠慢,马上肃入客厅,端坐于上,四周环列打手,唐绍武引着霍仁帆昂首挺胸入厅,唐绍武与杜月笙寒喧叙礼毕,霍仁帆朝上拜了四拜,杜月笙起身就绒单上回了个礼——这是回礼相见了,落后,唐绍武轻轻走进杜月笙耳边,暗暗说道:

“杜公t兄弟是刘埔公得力心腹干将,川内江湖上很是有名的,今天非要兄弟引见杜公。拜杜公为师。”

霍仁帆理会的是那话了,又朝上拜四拜,极道仰慕之忱,杜月笙便不答礼,这便是认了师徒,霍仁帆面带微笑开言便以师弟称呼道:

“师傅!弟子久有一片仰高之心,但若能拜在师傅门下做个小弟子,便也不枉了人生一世,弟子没甚孝顺师傅,来日忽忙,今日特办的几件菲仪,聊表千里鹅毛之道,愿师傅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兄弟自恁来闲谈便了,何必费烦又买礼来,使老身却之不恭,受之有愧,这怎好生受!”

“师傅在上,弟子来时曩中羞惭,没得什礼物,惶恐得很!”

杜月笙见他眼里说话,心下十分欢喜,几个卫兵将礼品搬了进来,霍仁帆为了讨杜月笙欢心,想方设法送一份起眼的礼,花了近一万块大洋,打了“福、禄、寿”三尊金像,果然金灿灿,佛光四射,面容雍华富贵,体态饱满,巧夺天工,看了啧啧稀奇,杜月笙说:

“这弟子我是要收的,但一切从简,只须三鞠躬就好了。”

“恩师在上,承蒙晒纳!”

杜月笙端在正中,弟子们一片忙碌,焚香鸣鼓,霍仁帆诚恐诚惶地鞠了三个躬,杜月笙摆摆手,有气无力地说:

“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有事可以直接找我谈,有空多来上海玩玩!”

“多谢恩师!”

真是重生父母,再造爹娘,那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难画难描。杜月笙轻言细语地说

“开席吧!”

下人,细崽一派忙碌,山珍海味,龙胞凤尾递将上来,法国百年老窖红酒,香气四溢,鲜红似血,众人三杯下肚,喜笑颜开,拉起家常来,杜月笙朝他上下打量,微微一笑说:

“兄弟可谓英姿飘爽,前途无量,为何要入我青帮呀?”

“恩师!俗话说:人在河边走,那有不湿脚,一方水土一方神,兄弟入了青帮,便是青帮的人,帮主若用得兄弟的地方,即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痛快!来!干一杯!”

“谢恩师!”

“兄弟X川后与唐兄弟一道执掌青帮一切事务,广收徒弟!”

“那是当然!”

霍仁帆向恩师连敬三杯,一饮而尽,这一席酒宴众人无不酣畅淋漓,完毕众人都坐下抽烟喝荼,霍仁帆问:

“照目前的行市,不知川土每担值多少钱?”

“目前烟禁甚严,川土久已绝迹,没有行情了。”

“那里话!我还有三只。”

说着从皮箱里取出三只放在桌上,笑着说:川土果然油亮乌黑,香气四溢,如沱茶大小的生烟土赫然现于眼前,杜月笙凑近以鼻闻闻,笑着说:

“以前,七百五十元一担,现在算它涨一倍,也不过一千五百元一担,是好东西,烟铺都争着要!”

霍仁帆见他爽快,得意地说:

“听说恩师有时喜欢香两口,宝剑献于壮士,红粉赠之佳人,兄弟就托献给恩师了。”

“不敢!你二兄弟这次带了多少货呀?”

“恩师!六百担川土,投石问路而已。”

“有多少尽管送来,账房!办手续。”

“是!”

账房开来银票,唐绍武收了,杜月笙安排人去船上弱,霍仁帆也是第一次到上海,在唐绍武的引领下,十里洋场,外滩租界,花天酒地,吃喝嫖赌整耍了一个月,归心似箭,辞别杜月笙,望川而行,一路水宿风餐,不在话下。方才坐船回川,唐绍武继续做他的烟土生意,霍仁帆与邓国璋二人却坐地分成。

霍仁帆继续当他的文书,自从劝降邓国璋后,刘湘便重用他,派他专门巡视各部工作。一天他来到清共委员会,见熊山丈,龚治国正在审讯一个国家脸,大眼睛的英俊酗,他被绑得象一个粽子似,反吊在屋梁上,眼泪、血水顺着滴淌,全身已被抽得皮开肉腚,熊山丈,龚治国见到霍文书赶紧站起来,霍仁帆问:

“他是干什么的?”

“长官!此人叫王近山,刚从宜昌押回来,他妈的!真不怕死,我们往死里打,也不得半点口供。”

“你们怎么知道的?”

“线人讲的,他是共党宜昌的头头之一,错不了。”

霍仁帆走近王近山,王近山也睁开了眼睛,霍仁帆问:

“干什么的?”

“学生!长官,我是被冤枉的。”

“不要相信他的鬼话,来呀!放下来,上鸦儿浮水。”

“是。”

几个打手,将他放了下来,霍仁帆见此人面阔棱棱,气度不凡便说:

“慢!既然得不到口供,此人年纪轻轻的,我看也不像共党,放了他吧!”

“霍长官!王师长那里可能不好交待!”

“你们说:抓错人了,王师长那里我去说。”

熊山丈只好命人将这王近山的绳子解了,王近山已是站立不稳,二个卫兵拖出大门,他慢慢爬起来,跌跌倒倒地走了,霍仁帆自是少不了请熊山丈,龚治国吃喝一顿。众人边吃边赏风光,但见海棠晓月,慈云钟声,洪崖滴翠,梁沱鱼火,碧莲波影,黄山岚气。正吃得酒酣,一个卫兵慌慌张张来到酒楼,大喊:

“霍长官t长官!不好了,夫人恐怕要生了。”

霍仁帆一听,惊了一跳,对老板说:

“帐记到我名上,各位兄弟,家里出了点事,失陪了!“

“哎t长官再喝二杯!”

“失赔!失赔!”

霍仁帆一听要生了,赶紧跟着卫兵回家,李淑华躺在床上一阵阵的痛得紧了,先是咬着牙,慢慢地叫喊起来,邻居陈太太见状说:

“是时候了9不烧水,买草纸,娃儿的衣服准备了没有?”

“陈大姐!东西都是准备好了的,在箱子里,云儿快拿出来!”

云儿是一十七岁的丫环,自从全家从宜昌搬到重庆上清寺,便请了一个丫环,她是巴县的人,长得小巧玲珑,说不尽生的花如脸,玉如肌,星如眼,月如眉,腰如柳,眉如钩,沉鱼落雁之客,闭月羞花之貌,胸中有三千小曲,八百大曲。干事手足勤快,说话甜言密语,云儿赶紧取出平时准备的婴儿衣服,取来盆子放于床前,霍仁帆坐于床沿,抓住淑华的手说:

“淑华!送医院?”

“生个娃儿还进医院,农村妇人在田坎边都可以生娃儿。男人出去,一会儿来抱娃儿。”

“仁帆!你出去等一会!”

霍仁帆只好出门外堂屋,里屋淑华哭叫着,云儿与陈太太一阵的忙碌,早准了绷包,衣胞,草纸,热水,淑华说:

“陈太太!我自心口连小肚子,都往下瞥坠着疼。”

“霍太太!你起来!不要睡着,只怕是滚坏了胎儿,云儿帮她扶着,下放盆子。”

云儿扶着李淑华,蹲在床边生孩子。霍仁帆慌忙洗手,天地祖先位下满炉降香许愿,要祈祷母子平安,临盆有庆,坐草无虞,一会儿,只听见屋里“哇”的一声生了下来一个娃儿,陈太太抱着出来说:

“当家的!讨喜钱,生了一个跟你一样的公子!”

陈太太把布揭开给他看,小公子正酣睡,双眼闭得紧紧的,霍仁帆喜欢的眉开眼笑,连忙接过来,抱到怀里,与他亲嘴儿,小公子生得面白唇红,油亮头发,很是富态,天真可爱,相貌端正,手足嫩小,二口子欢喜无限,视为掌上宝贝。

陈太太手脚轻快,收接胎盘,咬去胶带,云儿熬来人参鸡汤,打发李淑华吃下,霍仁帆慌忙洗手,摆正祖先牌位,在正堂的天地祖先牌位,点了香,口中念道:

“先祖烈宗!保佑我母子平安,临盆有庆,坐草无虞。”

云儿正帮着淑华收拾床铺,将衣胞胎盘埋了。霍仁帆拿出五十元大洋谢陈太太,陈太太见钱眼开,欢天喜地的走了。晚上,霍仁帆进屋去,云儿抱着娃儿,淑华脸色卡白,恶露不断,在坐下垫的纸都换了几遍了,淑华说:

“你这个当爹的,取个名吧!”

霍仁帆看了白白净净的儿子,心中也是高兴说:

“霍帮共,对,取帮共!”

“管你取个啥子名哟!”

当晚合家欢喜,第二天,霍仁帆到军部画卯,熊山丈,刘航琛,刘熙监等人听说霍仁帆家添了公子,无不前来祝贺。说

“霍文书!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到会仙楼痛饮。”

“对!祝贺!祝贺!”

“即蒙各位哥子祝贺,那现在就去!”

于是一行十几位坐上车子来到会仙楼,刚下车,熊山丈惊叫:

“啊!你看那个老头不就是王近山吗?”

一个化了装老头正从会仙楼走下来,胡子头发近看明显是化的装,他看见了这一帮人,便急冲冲想走,熊山丈也抽出了手枪,霍仁帆犹豫了一下劝说:

“兄弟!算了吧!他和我们一样都是为民办事的,山不转水转,早不见晚见。”

说话间王近山穿进了人群。霍仁帆自是作东,招待了一顿。

那李淑华的恶露自三个月后也不见干净,淋漓不止,满屋腥臭,霍仁帆请了许多中医来看,药吃下去,一点效果也不见,反而大露大止,四个月过后,花颜顿减,肌肤消瘦,原本那精彩丰标之态无复也,整个人形都变了,那天云儿抱着帮共出去玩。正值天气凄凉,金风渐渐,独卧房中,银床枕冷,纱窗月浸,一阵阴风吹进窗来,不觉瞑瞑之中见到楔,她袒胸露背,下身流血不止,两个丑恶凶狞小鬼将她押着,手镣脚铐,小鬼用狼牙棒不断打她,楔哭诉:

“姐姐救我!”

听到喊叫声,撤手惊觉,乃是南柯一梦,吓了一身冷汗,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下面一阵阵热热的涌出,面色一下黄白了,不觉眼前一片黑黑的,天旋地转。真是:

纤纤新月照银屏,人在幽闺欲断魂。

独卧肌凉更恨长,须知恩情是愁恨。

蛩声泣露惊秋忱,泪湿锦褥鸳鸯枕。

云儿抱着帮共回来,大惊,急请人去找主人,只见她烦恼忧戚,精神恍乱,梦魂颠倒,正是:肌肤大都无一把,如何禁架许多愁。

等到霍仁帆来到家,慌了手脚,请来医生,这医生是老夫子,须发皆白而精神旺盛,着了脉说:

“夫人的脉象,比前日更加沉重,七情伤肝,肝火太旺,以致木旺土虚。目下恶路不净,面色黄白,饮食渐少,走动便觉倦烦,两手脉相虚而不实。按之散大,病症只为火炎肝腑,虚血妄行。恶露不止,犹如山崩地裂,老夫有一方,若止住则罢,若止不住则老夫也无法了。”

“老先生尽管用药添方,本人自当重重有谢!”

“霍长官何出此言,老夫与长官情深意厚,不需多言,老夫自当尽心尽力。”

老中医开了方子,云儿自去抓药,抓药先生看了方子也说是气冲血管,热入血室,药性猛,拿回药来赶紧熬煎,趁热吃下,却如石沉大海,毫不见起色。霍仁帆也焦急不安,陈太太说:

“何不到转场口去请王太医,这个王太医,此人大小方脉精通。”

“云儿!带上一百块马上去请!”

云儿不敢怠慢,带上钱去了,等了足有三个小时,一个老者苍髯皓首,仍是冠带长袍,前清打扮,请至李淑华床前,伸手看着脉息,又看脸,其形象已是瘦的十分狼狈,手脚干瘦如柴,耳鸣眼昏,老中医大惊说:

“夫人好好将息!”

出门来,对霍仁帆说:

“夫人六脉细沉,飘渺不定,扁鹊再世也难回天,气与血相冲,则血溃。”

“请问先生有何方?”

老中医说:

“长官不须多问,到此地步,神仙也无法。”

说完不辞而去,霍仁帆见李淑华服药无效,奶水也渐渐稀少了,小帮共全靠云儿每日磨米粥喂食,小家伙每日吃饱喝足,也睡得安稳,就是喜欢吮吸大指拇,云儿也是喜欢帮共,抱到自己的房间内,见无人时便撩开衣服让帮共干吮,她感到欢喜不已,脸紧紧贴在帮共的小脸上。

李淑华前几天都还梳头洗脸,下床坐桶,以后就吃喝减少了,形容消瘦,那消几日期,把个花朵般的人儿,瘦弱得如枯枝黄叶相似,也不起床了,胳膊肘儿瘦得如银条相似,只在床褥上铺垫草纸,神虚气弱,昼夜忧戚,连睡也未睡,霍仁帆无计可施。

一日连一日她面如金纸,体似银条,看看减退丰标,渐渐消磨精彩,隐隐耳虚闻馨响,昏错眼睛觉萤飞,夫妻二人流泪眼观流泪眼,断肠人看断肠人。一下子老了二十岁,霍仁帆原本天天上都统府,现在干脆不去了,李淑华埋怨说:

“我的哥,你一个大男人,前程要紧,刘主席莫不怪罪,整天在家,也不是办法,病去如抽丝,也不是一日二日的事。”

“你瘦得像精条,看到心痛。”

“即使要死,我也心干,你挡得住吗?我比楔好多了,也算过了几年幸福日子。”

夫妻二人摆谈之中不觉到了天黑,这霍仁帆到晚上竟要上床与她一床睡觉,李淑华摇摇头说:

“这床上龌龊,你还是到堂屋睡吧!”

霍仁帆无奈,只好在堂屋时睡,淑华叫云儿陪她,关了房门,对云儿说:

“你打开箱子,那里有几件九成新的衣服,一匹绸子,你拿去吧!”

云儿赶紧跪下,磕着头哭道:

“夫人对云儿似亲生儿女一般,从未大声骂我一句,云儿愿服伺夫人一辈子。”

“傻女!你大了一些也该找个人家。”

“夫人!我就是死也不出这个门。”

“我看你这个傻姑娘,我死了你在这里服伺谁?”

“我愿守夫人的灵,带着小帮共长大。”

“我的灵也有烧的时候,小帮共长大了,你就成了老姑娘了。”

二人边说边哭,直到半夜时分,那霍仁帆独自一人坐在堂屋内,心中无限哀恸,长呼短叹,说:

“淑华与我虽未正式请席排酒,可是她对我也是百依百顺,况且她又为我生了这白白胖胖的小帮共。”

想着想着不由去敲门,云儿开了,二人相视,霍仁帆坐于床沿不由两泪交流,痛哭流涕,那李淑华伸手搂抱着霍仁帆的脖子,呜呜咽咽,悲悲切切,半日哭不出,哽咽说道:

“哥!我本想与你白头偕老,老天也不给我这份福,谁知我今天死去,趁我未闭眼,我和你说几句知心话儿,你前程似锦,却孤身无靠,又没帮手,做事要斟酌,凡事不可做绝,给人留条后路,不要一时冲性,云儿一心跟着我们,不要亏了她,小帮共太小,我实在无法养他,云儿愿好好养他,我也放心,找个时机,娶了她,她对帮共好!”

霍仁帆听了心如刀割,哭道:

“你不要挂虑我了,我霍仁帆那世绝缘短幸,今世里与你做夫妻不到头,疼杀我也!”

“来世吧!”

“淑华呀!……”

霍仁帆咿呜呜哭了一阵,淑华说:

“你去睡吧!已经二更了!”

“我睡不着,今晚就守着你!”

“我死还早呢,这里熏倒你了,你在换纸也不方便!”

霍仁帆只好到堂屋,云儿将帮共哄睡后,见李淑华一下子嘴唇焦干,眼睛无神,嘴中还说:

“你扶我起来!找一下我那件未穿的红袍子,帮我穿上。”

云儿帮着穿上了衣服,淑华问:

“几更天了?”

“刚才听到三更天。”

云儿又帮着换了垫下的纸,扶她睡下,云儿实在熬不住了,便扶床睡下,刚睡得昏沉之际好像在拍云儿的肩说:

“我走了!”

云儿惊了一跳,赶紧起来摸嘴,口内早已断气,云儿叫喊起来,霍仁帆进来,一看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没了气,面容不改,如熟睡一样,身子下血已凝结,体温尚还热孚,竟然悠然而逝,霍仁帆那里管她干净不干净的血污,紧紧抱住,不住地亲吻香腮,痛哭流泪说:

“淑华!淑华!你去了我也不想活了……”

隔壁陈太太全家人也听到哭声,合家来看,陈太太丈夫是军需官,叫陈安奎,也是一个老好人,陈安奎说:

“霍文书!人死如灯灭,请节哀,活着的人自是要好好活着,况公子还小。”

陈太太把隔壁的几个妇人都叫来,劝下霍仁帆,七手八脚把李淑华抬出找来一木板,下铺新铺盖,上盖纸被,点起一盏随身灯。

灵床子前点了一盏琉璃灯,放置一些经幡钱纸金银绽之类,四周挂起青纱白帐,霍仁帆熬夜过多,精神恍惚,揭开幔布,颜色不改,晃如沉沉睡去,阴风翻翠幌,泪涩灯花暗,毕竟不成眠,鸦啼金井寒,熬到夜半,对着孤灯,半窗斜月,翻复无箬,长吁短叹,思恋佳人,情不自禁竟然放声大哭不止,真是:

思恋佳人昼夜啼,寸心如割命悬丝。

世间万般哀苦事,除非死别与生离。

玉殒珠沉思悄然,明中流泪暗相怜。

常图蛱蝶花楼下,记效鸳鸯翠幕前。

只有梦魂能结雨,更无心绪学非烟。

兰枯楚畹三秋霜,枫落吴江一夜露。

夙世已违连理愿,此生难觅返魂香。

朱颜皓齿归粪土,地下人间两断肠。

芳魂料不随灰死,脉脉空寻再世缘。

那知云儿来到身边,霍仁帆止住了哭,说:

“云儿你来干啥子呢?”

“我来多陪陪太太!”

霍仁帆揭起千秋幡,打开观看,见李淑华穿着崭新的旗袍,虽然久病,其颜色如生,姿容不改,黄恢恢的,嘴唇儿红润可爱,那霍仁帆由不得掩面而哭,其实他二人是情投意合,如漆如胶的,此时他一筹莫展,前思后想,伤心无限,云儿年纪二八,女孩子到了这年纪,自然有心事这丫头晓锝老爷喜欢她,口中不言,偶然眼睛一眇,传出无限深情,他岂有不领略之理。云儿说:

“先生不须如此!”

“云儿!你教我怎么不心痛吗?平时里我又没曾亏负过人,老天为何夺我所爱之人,我还活在世上做啥子?要死,让我先死。”

云儿一听,不免愁上心来,低首沉吟,不如何是好,说:

“糊涂!先生常言道:宁可折本,休要饥损,《孝经》上不是说,教民无以死伤生,毁不灭性,死的自是死了,活着的人还要过日子。这一家大小,泰山似靠着你,你若有好歹怎么了得!就是帮共也小,你若有个好歹,郎个了得?先生!你是聪明伶俐人,何消小女说?就是娘青春年少,你疼不过,越不过她的情,成了服,找块好地,厚送了她,哥的心也尽了,也是娘的一场事,再还要朗个,哥!你且把心放开些!”

一席话,片言只语,点醒梦中人,不由心地透彻,茅塞顿开,再说平时云儿对他也是笑容可掬,心仪已久,不再哭了说:

“云儿你去陪帮共睡吧!来干啥呢?”

云儿不言不语走到主人身边,酥胸微露,云鬓半掸,云儿似乎懂了事,开了情豆,她偎依着他,温柔地说:

“先生!太太对我恩重如山,视同姐妹,我也不想嫁人了,先生若不嫌弃,云儿愿带大公子,服伺先生一生一世。”

“云儿!你只须带好小帮共,我养你一生!”

霍仁帆听了此话竟一时心动,只见她眉清目秀,伶俐乖巧,白净小巧,将云儿搂抱,二人竟自亲嘴,舔舌,静悄悄享受,犹膁不足到云儿房中去,掩上房门,帮共却睡得甜甜的,一点也不知,霍仁帆轻轻脱了云儿衣服,钻进被窝,两个如烈火遇到干柴,干着一处,形态颠狂,情眸眷恋,口吐丁香,翻来倒去,搅做一团,那管他纲常贵贱,只知即时行乐,春心激荡,霎时间,心潮澎湃,霍仁帆轰然觉得一股热气直透丹田,心中畅美翁翁然,愉快不可言状,可怜云儿青春少女头一遭,春光一刻牡丹红,心满意足晃若做仙。云儿心甘情愿,自此以后,二人情沾肺腑,意密如漆,无日不做一处。

谁知郎心轻心絮,那知妾意乱如丝。

东家院内白蔷薇,暗暗偷攀三两枝。

罗神隐藏人不见,馨香唯有蝶先知。

第二天都统府的人都拜奠,陈安奎也帮着收礼,大小官员无不来奠,整整忙了三日,才叫人抬到佛图关的关山坡上去葬,小小的帮共啥也不知,依旧该笑则笑,该哭则哭,云儿把他整天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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