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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商会长谋陷聂镇贤,贪财婆说动憨厚人。
铁心肠棒打鸳鸯散,霍仁帆追欢赴幽庆。
聂清沛的家开着薄利布庄,父亲聂镇贤是一位忠厚的读书人,在前清时也是考过几场的,不知何故场场未中,便绝望了,开了薄利布庄,全家的生计便由布庄维持,长子聂清沛在父亲的熏陶感染下,忠正善良,明辨是非,执着已见,勤奋好学,思想敏锐,在成都中学成绩超群,出类拨萃,校长、老师都对他寄以很高的希望。商会长带着几个帮手来到薄利布庄,薄利布庄生意兴隆,虽说利薄,其收入也可维持几口人的生活,聂镇贤忙前忙后,但见他长衫布履,行动斯文,见会长来到,便迎了上来说:
“会长!多时不见,稀客!稀客!快!快!倒茶,拿烟来!”
“不用了!”
会长穿着一件红团喜字绸长袍,蓄着平头,胡子刮的溜光,红光满面,大概刚喝过干酒,为的是壮壮胆子,浓眉下一对眼睛很小,瞳仁有些泛黄,眼角红红的,外人有时很难判断他的真实年龄,细看白发也是有的,更显得精干异常的样子,他不容气地坐于正堂上的太师椅上,干咳一声,聂镇贤抬起头,惊讶地望着他,他抽着一根水烟枪,吐出一串串的烟雾,望着老实巴交的聂镇贤笑咪咪地说:
“聂老板!我要通知你一件事情,此次刘湘主席入主成都,二十一军派摊下来的劳军捐,经同业公会商议,摊在你薄利布庄的名下是一千块大洋,今天是必须缴纳的,不然的话我可是要摘执照的。”
“啊!摊我一千块大洋,就是把我这个铺子全挡了,也值不到一千块大洋呀!”
在旁的人也为忠厚的聂老板抱不平,这年头谁敢得罪会长呀,大都默不吭声,聂清沛从里屋出来,他长相一脸清秀,大眼睛,白净的皮肤,他见会长欺他老汉老实胆小,气愤不已,会长却一脸的假笑,那对闪烁的小眼睛,以及那变化莫测的表情,使他不寒而栗,气愤不过斥道:
“会长!各位乡亲!一千块大洋捐款,我们怎么摊这么多,生意都快要做垮了,就是把我们全卖了,也值不了一千块,还要不要人活?”
会长的脸上的假笑一刻也没消失过,拖着沙哑的声音说:
“聂老板!你是乌龟有肉在肚皮头,益丰,广通比你摊的多,整整一千二百块大洋!”
会长快速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绫纸裱的折子,用熟练的动作抖开,放于聂家父子面前,聂清沛神色不定的撇了一眼面前摊开的折子,额上气起了青筋说:
“会长!益丰、广通都是殷实商家,华阳,陴县都有铺面,我们这小小铺面收入仅够周转。”
他茫然四顾,觉得自家的铺面如此狭小,古老,多年以前的油漆早已斑驳剥落,年深日久,门板和柜台到处都是划痕,会长对手下帮手点了一下,拿出一个本子,放在柜台上,用那粗胖的黄熏手指指在本子上,指指掇掇地说:
“看!你们三家登记的本金是一样多呀!”
二人傻了眼,不错,许多年前,几家店铺登记时是一样多,有的还垮了,可益丰、广通这些年也发了,到处广置铺面,新修高楼大厦,自己父亲只知诚实经商,还遨了这么多年,聂清沛说:
“会长0可不能这么说?”
“哎!我可是依本本办事,要是闹到二十一军征收部,好歹也要关你一年半载,来呀!不给钱,摘了执照,停止交换!”
“哎a长……”
几个帮手不由父子纷说,一扯便将执照扯下,会长头也不回走了,父子二人相对无泪,无限气愤,坐于门槛唉声叹气。
霍仁帆连接几次送礼到廖家,何氏都悄悄收下,何氏在廖德仁的旁边一张沙发上坐下,向旁边的女佣人做了一个手势,佣女知趣地走了,她早想找一个机会对廖德仁说女儿的事,她说:
“德仁啊!你知道吗?那薄利布庄已经被收了执照,摘了牌。”
“为什么?不是前几天还开得好好的呢!”
“好好的!已经关门好几天了,若是以后素容跟着那个书呆子,那不喝西北风去?”
“太太!我心里不是不明白,这霍书记官倒是像个有钱人家的公子,人也是一表人材,又是身居要职,我们是有些事要求他,可是我有点感觉此人华而不实,谈吐漂亮,不肯务正,即然招婿,总在悃愊无华一路,此种品德他远不如清沛呀!”
“品德又有什么用?学问又有什么用?想当年你从日本回来,不是满腹学问吗?怎么样?谁用你呀?还不是我老娘的老汉出钱才办起汽车行吗!”
“是倒是呀!”
“这就对了,你对这聂清沛说:他不是有理想吗?我们廖家愿给他一笔款,帮他去国外读书,只有一条件,永远不要与素容见面。”
“这?”
“怎么了?不要忘了,你还要求霍书记官呢!你的理想掌握在刘主席的手上。”
廖德仁陷入了沉思,是呀,这段时间,霍书记官帮他不少忙,他到各处办事,一路顺风,这与从前刘文辉主政大不一样,刘湘正准备任命他为四川省交通厅长,来实现他年轻时梦寐以求的理想呀!他叹了一口气说:
“太太!我去说吧,给他清沛一笔钱也可帮他读书!”
廖太太脸上露出了开心的微笑。
在廖公馆的楼上,在廖小姐室内,廖小姐站在临街的窗前,这一间房既富丽而又清雅的装饰,廖素容心慌意乱,她伸出纤纤玉手撩开藏青丝绒的窗帘,远处街边注视了很久,很久,这窗外是一条僻静的小街,仍是明清时的古老建筑,仍是乡村未进化的田园风光,仍是半市半农的纯朴的乡民,犹如徐志摩所描写的英国乡村,草原、牛群、小农庄。由此激发了她向往大学生那勤奋而自在的生活,她从此便有一颗烈焰飞腾,志存高远的心灵,胸中时刻激荡着暴风骤雨的激情,使她的心灵长上了腾飞的翅膀,容颜更加的娇艳,风度仪容更加的优雅,她今天特地从柜子里挑选了一件白色、刺着精致的绣花旗袍,鹅蛋形的脸蛋即便不施粉黛,而亮泽依然光彩照人,浓密的黑发很随便的向后梳拢着,目光温柔又充满忧郁,她缓缓地放下了窗帘,脸上显现失望的神态,红色高跟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叹息了一声,又毫无声息的走到雪花梨木床前,鼻子一酸,眼角两颗滚热的泪珠终于夺眶而出,抑制不住扑倒在绣花的床单上,双手抱着一个枕头,咿咿呜呜的伤心哭了。聂清沛是她的同班同学,而且常来她家玩,素容爱好文学,特别是西方文学,清沛爱好科学,理科自然不用说是全川第一。说也奇怪素容偏偏爱上了这出生微寒而又天智聪慧的穷小子,整个学校都说这是天生一对绝配的郎才女貌,自从这个霍先生提亲后,母亲便不让聂清沛在进门,霍先生也像有才有貌之人,但眼色隐含着奸诈,远不如清沛对人的诚实与厚道,就是有点犟,从不会变通,妈妈千方百计阻止他们来往,爸爸也突然改变了态度,霍先生几天来一次她家,每次都是微笑而谦卑的对着她,但她还是一直与清沛保持联系,此时正是约会的时间,天已擦黑了,还没有见他在远处的街灯下露面,一种不祥的感觉所笼罩着,她饱含眼水从床上趴起,虽然室内只有朦胧的床灯,仍怕向外看不清,叭地一声关掉床灯,室内顿时漆黑一片,路灯的光线却射了进来,她迅速的走到窗前,用手绢擦去泪水,撩起窗帘,心中怀着一丝的希望向远处的街灯极目望去,看了很久,仍看不见他发出的信号,她的心痉挛了,现实如一支无形的大手紧紧控制她而摆脱不了,心胸阵阵痛楚,她呻吟着,喃喃地咕哝说:
“呵!难道他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用手绢捂住自己的鼻子孔,啜泣起来,有人轻轻的敲着房门,她迅速的揩干泪水,开了顶灯,说:
“谁呀?”
房门轻轻地推开了又迅速的关上,是李妈,李妈自从死了男人,年纪轻轻便到了廖家,从小带到大,素容有哈事必跟李妈说,李妈从鞋底抽一张纸条,递给小姐,素容迅速打开:
“二蹬桥等你!”
她陡地振作了起来,含着泪水的眼角露出了一丝微笑,用手绢轻轻的揩了揩睫毛边的泪花,情不自禁地缓舒了一口气,李妈知趣地无声无息出去了,她快步地走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快速梳理蓬乱的头发,然后用毛巾洗了脸,便取了壁钩上的包,拉开房门冲下楼去,二蹬桥行人稀少,晚上就更少了,一路上头也不回,匆匆赶到,一排排柳树低垂的树枝仿佛视而不见,树叶遮住了古桥两端桥头,满月高挂空中,遥顾四周山色,掩映重波间,真是青蒲偃水,高柳蒙堤,天然绝胜。清沛无声的坐在桥栏上,素容款款靠近,真是:
绿杨袅袅垂丝碧,海榴点点胭脂赤。
清风微微撩动幔,碧波飒飒凉浸肌。
摧花阵阵玉楼风,卷叶潺潺溪流水。
两情相悦才是真,青春无价爱无悔。
天色渐渐晚了,群星与皓月争辉,绿水共青天同碧,小雀嚷嚷归深林,荒村古寺,闾卷汪汪犬吠天。
一切都沉浸在寂静的夜色中,只有被惊扰的青蛙仍在此起彼伏的鸣叫。二人目视,一言不发,素容将一缕垂在前额的黑发往上一掠,这时才见他脸似冰冻的河面松了逢,开裂了冰棱的舒绶了,他俩无声地并坐着在栏杆上,在暗影里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一直沉默不语,如佛般端坐着不知想些什么?仿佛情绪有些低沉,她主动地伸过手去,柔情地握着清沛的手,温柔地说:
“沛!你怎么迟到了呢?真叫我担心!”
清沛任由素容握着手,没有强烈的反应,显得冷冰冰的,她有些失望的眼神瞪着他,那年轻英俊的面孔上显出淡漠的表情,侧头凝视清水河,素容把小小的红嘴一噘,生气地把沛的手一摔,瞪眉竖眼地问:
“你怎么不说话X答我,脑壳里在想哈?”
聂清沛这才转过头来面对着她,他忧郁的目光停留在她那白皙美丽而又端庄的面孔上,现显出心事重重的样子,嘴唇嗫嚅了一会,终于说:
“素容!我在想,我俩的爱情会不会是一场悲剧,我能给你带来幸福吗?”
对他今天的反常神态,她不胜感到有些诧异地反问:
“悲剧!为什么会这样呢?你平时的豪情壮志到那里去了?”清沛避开素容刺人的目光,本能侧过头去远望天空,月光普照,繁星点点,清沛无力地说:
“很多亲戚都对我说:你我贫富悬殊太大,而且不久将会有预考,出国名额是很有限的,而我们许多同学正在发愤读书,而我却沉醉在一场注定要成为悲剧的爱情里。”
素容真得生气了,脸上红霞四起说:
“聂清沛!你在说些什么呢?难道贫富有差距便不能谈恋爱吗?荒唐!真荒唐!罗密欧家与朱丽叶家是世仇都可以产生爱情,只要两情相悦纵是千难万险都是可以排除的!如果你考上了出国留学,那是最好,带上我周游西方列国,然后回来报效祖国,白头偕老。”
聂清沛无言相对,素容追问着说:
“你说!你今天怎能说我们的爱情注定是一场悲剧呢?”
“唉!素容!你是豪门的大小姐,我是一个街民的儿子,我俩的社会地位相差那么悬殊!我想!我想这只能是一场悲剧!”
“清沛!查理王储为了一位法国寡妇都敢放弃王位与江山,谈什么贫富!你平日里可不是这样的!我觉得你今天有些反常,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远方响起脚步声,是夜巡的更夫慢慢走来,两人都沉默了,更夫经过这里没有停留,又慢慢远去,清沛打破沉寂,低声说:
“你爸爸妈妈前几天找过我!”
“他们找过你!干什么?他们要干涉我们吗”
素容的确大吃一惊:
“是的,他们找我谈一笔生意的。。”
“谈生意?”
清沛摸一支烟,点燃猛吸一口,烟头的微光在水面反射着,随波荡漾,鳞片闪闪,他舒了一口气说:
“你爸爸说:只要我不再与你往来,他便给我一笔款子,资助我到外国去读书,条件只有一个:永世不与你见面。”
“啊!”
廖素容惊讶了,不断用雪白的银牙轻咬自己鲜嫩的红唇,此时她的脸如冰雪般莹晶白晳,一会儿,她忐忑不安地问:
“清沛!难道你答应他了吗?”
聂清沛从廖素容焦急期待的语气中感到了一股飘然的柔情,在轻轻的抚摸他的心灵,他显得有些激动了,蓦然地握住她那温柔的纤手说:
“素容!难道我俩的爱是为了金钱吗?不!绝不!”
“清沛!”
素容惊喜地叫了一声,挣脱了被他握住的手,扑倒在他怀里,双手搂住他的脖子用撒娇的口气说:
“我知道你决不会答应的,你决不会背叛我俩神圣的爱情。”
清沛将烟丢掉,双手挽住她那柔嫩温暖的腰,肉体仅隔着一层薄薄的丝绸,一阵阵甜美的冲动向他袭来,他已忍受不住,便紧紧地把她搂住,两唇相贴,舌尖相触,素容太激动了,她咬住了清沛的嘴唇,清沛痛得轻轻地叫了一声,他俩的嘴唇才分开,一阵热潮过去了,清沛忽地轻轻地推开了素容,态度骤然变得冷淡了,他整日在考虑布庄的事,那个可恶的会长一直躲着他爸,布庄一直关着门,全家人的生计都快成问题了,父母整日唉声叹气,家中兄弟妹妹尚未长大成人,预考时间也快到了,校长特别对他叮嘱:一定考上全川第一名,现实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的思想崩溃了,心中如万千蛟龙在撕咬,素容坚定地说:
“清沛!只要你敢,我愿意跟你私奔!象卓文君一样!放弃一切,义无反顾奔向幸福。”
“私奔?”
“对!”
清沛吓一跳,他想不到她大胆地提出这样的想法,素容灼热的眼睛像燃烧的火,见他犹豫不决,便补充说:
“只要我俩永不分离,即使跑到天涯海角,雪山戈壁,茫茫草原,无人孤岛,我也心甘情愿,你知道什么叫罗曼谛克吗?就是牺牲一切,成就爱情。”
“可是中国虽大,逃到那里也没有我们安身的地方呀,我的父母兄妹他们怎么办呢,再说……”
素容瞪大眼睛抬起头含情脉脉地注视看他,本以为会得到肯定的答复,却见他胆怯而又顾虑的样子,气得脸色卡白,她抿着嘴唇克制自己的感情说:
“你!你空有满腹经纶,在关键时刻却顾前瞻后,鼠头蛇尾,卑鄙无耻!”
“素容!我不能扔下父母兄妹不管,更不能丢掉理想……”
“你!胆小鬼……”
她气得头也不回地跑了回去。
“素容!素容……”
他睫毛边也挂上泪珠,声音有些颤抖,现实逼着他,理想也占据了他。他无奈的回去了。
廖家花园很大,亭台楼榭,石桌瓷凳,假山玲珑,泉水清幽,真可谓巧夺天工,布局精巧,一年四季,花香扑鼻,百花盛开,姹紫嫣红,争奇斗艳。真是:
几日深闺绣得成,看来便觉可人情。
一湾暖玉凌波小,两瓣秋莲落地清。
南阳踏青春有迹,西厢立月夜无声。
看花又湿苍苔露,晒向窗前趁晚晴。
自从那天晚上与聂清沛闹翻后,近一段时间以来越来越孤僻,此时此刻她在花园里根本无心欣赏这如画的美景,总是喜欢独自一人躲在花园里的浓荫密丛中遐想:
“清沛!只要你认错,只要你勇敢地带着我远走高飞,我会原谅你的!”
“素容!吃饭了,吃完饭还打麻将呢!”
妈妈在楼下喊:
“你们吃吧!我头昏,等一会我还想回卧室躺一会呢!”
“我说妹子你真是的,一天都是懒洋洋的。”
廖素容头也不回,似乎没听妈妈后一句话,一个人低头向花园深处走去,斜阳西下,一束束余辉照射在花架上,小径上,她宛转翠微间,天气清媚,茶花鲜娇,锦团茵翠,无所不到,她身着一件粉色丝绸旗袍,用一根缎带随便束住了头发,便坐在金鱼池旁的一张小凳上,背依着黄桷树,低头不语,穿的这件丝绸旗袍约显得有些短小,有些不合身了,这还是在刚进中学时穿的,她有春夏秋冬四季的时新服装,可是她偏偏穿上这件旧衣服,也是故意与妈妈闹别扭,家中一切事都是妈妈作主,妈妈又是一个嫌穷爱富的人,再加上这一段时间以来霍先生天天来廖庄来送礼献殷勤,妈妈要她打扮一番去应酬周旋,她不仅不去,反而躲得远远的,以示抗议,清沛的影子始终在她心中晃动,越来越清晰,二蹬桥分手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想到这里,她心里不由更加痛楚悲怆,她想到那位霍仁帆蛮横俗气的公子哥样子,心灵便要战栗,要她嫁给霍先生这样俗气的人,实在是太可怖啊!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举目四望,迷惑、彷徨、孤独、冰凉的感觉一起涌上心头,我才不愿做笼中的金丝鸟,没有自由,没有追求,纵然锦衣玉食,又有何理想呢?她一副文静娴熟的外貌下,胸中却有一颗炽热的心灵,又情窦初开,她羞涩的憧憬着真正的爱情,因为只有真正的爱情,神圣的爱情,才会使她幸福,犹如古希腊神话中的爱情之神射中了她的心,她爱上了聂清沛,聂清沛虽然家贫不如她家,书生气很重,可是他有才华对人又十分的诚实,但却胆小又怕事,犟牛般脾气使她生气,但仍然爱他,甜蜜而又苦涩的味道揉合在她心间。
她踏着石板路,漫步在花园的林荫小道,一股热泪止不住夺眶而出,她扶住身边的一棵高大的老梅树,痛苦的呻吟了一声,便失声啜泣起来,真是:
一对蝴蝶戏,香肩靠粉墙。
春笋弹珠泪,撕心裂肝肠。
一棵老黄桷树丫梢间有一个老鸹的窝,窝中的一对老鸹被她哭声惊起,伸出头来,呱呱地呜叫着振翅飞去,她触景伤情,老鸹扑打的声响又不禁使她心惊肉跳,此时想见清沛的心情陡然变得异常迫切,不由银牙咬碎暗想:把自己的东西装好,逃出去找他,可是他又是那样的犹豫不决,要是他又临场退怯了,又怎么办呢?她苦苦思索也想不出好的办法,不由低声叹息:‘难道我的命运那样不幸吗?’她顺手摘了几朵鲜艳的花,握在手里,愁眉苦脸,失魂落魄地向更深处走去,小路早已不见路径,被湮没在荒草荆剌之中,两边树上爬满了藤萝,树盖下,显得异常荒漠幽僻,她用手拔开了路边的野草,在一块平整的石阶上坐下。这里空气新鲜,便贪婪地呼吸着野花散发出芬芳的清新空气,轻手摘取路边的楔,低头一看,脚下全是牯牛草,世人称夫妻草,儿时见别人玩过这种草,一男孩和一个女孩,各自拿着牯牛草的一端,用力一撕,若是两人撕开的裂缝刚如吻合,牯牛草便破为两半,夫妻二人婚姻美满,她信手从脚边拔起一根牯牛草,真想一试运气,可惜清沛不在这里,一个人怎么撕呢?她将牯牛草的茎放进口里,用牙齿轻轻地咬着,啊!真是爱情草呀!也是一样的甜涩,她抬头望见天上朵朵白云,那白云边已泛着红晕,她痴痴地遐想,李妈喊:
“大小姐!老爷请你去呢!”
李妈的喊声惊醒了她,她走到门口说:
“李妈!你知道爸爸为哈找我呢?”
“大小姐!我见聂清沛先生也在那儿!”
“啊……”
素容大吃一惊,听说沛青在客厅那里,不知是凶是吉,她将手上一束花往李妈手上一塞,欢快地说:
“拿回屋里插上!”
兴奋地迫不及待地奔向客厅,刚到门口又放缓了脚步,先站住屏气侧耳倾听,蜀锦屏风内没有声音,很静,只有几缕青烟袅袅升腾,她撩了一下面上的头发走了进去,只见聂清沛端坐在沙发上,并没有招呼她,反而慌乱地低下了头,在爸爸面前,她不敢正眼去看清沛,只见他依然那样英俊,那样容光焕发,只是书呆子气十足,今天的神色十分的慌张,爸爸坐单沙发上,胖墩墩的脸上似笑非笑,显得十分得意的样子,她觉得情况异常,客厅里的气氛凝固了,猜不透爸爸会让清沛坐在这里,又把自己叫来干哈?聂清沛又对她的神情又如此的冷淡,连偷觑她一眼也没有,她不由神情紧张起来,忐忑不安地看着爸爸,爸爸却缓缓地站了起来,和颜悦色地说:
“素容!聂清沛已经接受我一笔款子,同意出国留学,从此不在与你见面!”
廖素容像是头顶响了一个晴天霹雳,耳朵里嗡嗡直响,嘴唇哆嗦,浑身颤栗,呆了好一会才用劲发出近似哭腔的声音说:
“我不信!他决不会的……”
她惊愕地注视着聂清沛,想从他那里看到一个否定的表示,可是他却默不作声,微低着头,有意在劈开她的目光,妈妈却冷眼观看,爸爸却打了一个哈哈,多褶的胖脸上堆着得意的神情,说:
“素容!看,这是他开得的收据与保证书,不相信:你可以当面向他问清楚。”
爸爸没有在说下去,只是冷冷地站着,素容也没有去看收据与保证书,她不敢相信聂清沛是这种人,红润的面颊陡地苍白异常,银牙咬碎,用发抖地声音问:
“聂清沛!这是不是真得?”
“小姐!这是真的!”
聂清沛抬起头,用闪烁不安的目光望着她,迟疑了一下,终于点点头,廖素容听到了肯定的回答,眼前金光四闪,她用手扶住了太师椅来支撑住已经有些椅的身躯,嗫嚅了一会,呻吟般的说出话来:
“小姐!我是一个寒士,你是大家闺秀,现实逼我,理想逼我,我别无选择!我无路可走!我俩相恋注定是一场悲剧!”
聂清沛刚才惶惑的表情消失了,回答又是那样的毫不犹豫,她真想哭,可哭不出来,便抑制不住自己的强烈冲动,急步上前,用尽力气,一记耳光重重的击打在聂清沛的脸颊上,“啪”发出清脆的响声,清沛猝不及防地捂住脸,惊叫一声:
“哎哟!”
面颊现显现五个红指印,她也不由自觉地“噢”了一声,被自己的举动惊呆了,心中浮起一种复杂的感情,她有些懊悔,这一记耳光打得实在太重了,侧身倒在沙发上,“哇”地一声双手捂住脸埋头痛哭起来,爸爸见状语气中和地说:
“聂先生!你可以走了!”
聂清沛看了一眼,起身刚走几步,廖素容顿时柳眉双竖,杏眼圆睁,银牙咬碎怒吼道:
“站住!”
她已气极了,蓦地抓起案桌上的剪刀,恶狠狠地向他刺去,廖德仁一个箭步上来把她抱住,妈妈也来劝阻,聂清沛突然绝望地惊叫:
“你不能……”
这一声“你”喊得那么亲切,与他俩热恋时的呼唤无异,妈妈紧紧地抱住,一声声呼唤她,她颤抖的手犹豫了,聂清沛又显得可怜巴巴的样子,爸爸一挥手,他走了,素容的心陡地软了下来,紧握的剪刀“咚”的一声掉在地下。扑在妈妈怀里“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妈妈一把搂住她,一阵酸楚,半响也说不出话来,素容似孩子般的哭了一阵,不哭了,依然把头偎在妈的肩上,妈轻揉地抚摸着她的黑发、肩胛,亲昵地说:“素容!我亲爱的幺妹!别哭!仁帆当着我的面发过誓,他一定会好好对你的。”
“妈!”
素容一听说仁帆,由不得的泪珠顺着香腮簌簌流将下来。妈妈说:
“妈也是对你好!实话说,清沛也是一个不错的人,可是他的理想是行不通的,仁帆虽是结过婚的人,年岁也比你大些,可正是飞黄腾达,蒸蒸日上之时呀!素容!你听妈说:自已丰衣足食不说,乐得受用,就是家里的人,也好跟着沾光,为人在世,须图实在,为着理想,信念,世上不知误了多少人。”
“妈!我不!我想去跟他去!”
“素容呀!你再不听妈的话,妈只有一死。“
说完,太太竟奔向阳台,准备纵身跳下楼去,众人快速拉住,母女二人大哭不已,素容满肚子的委屈,只是说不出来,也要去死,那里经得住众人的拉拖,坐了下来一声声号嚎,完了,这时她突然松动了说:
“妈!你们既然不容我死,一定要我做人家的小老婆,只要你老人家的脸搁得下,不要说是送给别人当姨太太,就是拿我去当叫花子,剜我的肉来煮汤喝,我敢说得了一个不字吗,现在我再不答应,这明明是我逼死你老人家,这个罪名我可担不起,横竖苦了我的身子去干,但愿从今往后你二老升官发财就是了!”
说完伏案大哭,满肚子委曲只是说不出来,眼泪簌簌往下流,逼勒不过,也就顺了娘的心愿。夫人破涕为笑说:
“素容啊!我可是天地良心为着你好哇!别哭了!乖C好睡一觉,就过去了,李妈服侍小姐休息!”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