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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千牛卫上将军、洪州军节度使周卓成一早就来到了李煜的宫门外。
李煜一直没有理他。
这个人已经在宫外跪了三个时辰了。
在外面不可一世的节度使、大将军,在帝王的威严面前柔顺得像一只猫。
李煜在宫里写《心经》。
“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第十遍《心经》写完,他才抬起了头。
李煜只有压抑不住愤怒的时候才会这么干。
“陛下,太阳已经偏西了,还要宣周卓成进来么?”
梁五成心翼翼地提示了一句。
“你是在催朕吗?”李煜瞪着梁五成。
几百年后,有个意大利政治哲学家叫马基雅维利,概括过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作为一个君主,让大家爱戴尊敬,没那么重要。
如果非要二选一,让别人怕你,可能才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奴才不敢。”梁五成赶紧跪下请罪。
“起来吧,”李煜问,“夏昭容来了么?”
“来了,在皇后娘娘宫里话。”
“去把皇后和昭容都请过来。”
昭容是妾,是下属,可以宣过来。
皇后只能请过来,中国没有什么一夫多妻,只有皇后和皇帝是夫妻,其他女人,都是妾。
梁五成过去请皇后周娥皇。
一会儿,贵陪着周娥皇来到李煜这里。
“宣韩熙载和徐铉进来。”
“让周卓成给我滚进来!”
韩熙载和徐铉两位大人站在殿内,周卓成在院中就跪下了,膝行到台阶下,他一早就摘了官帽,晒了一,一脸的狼狈。
李煜拿着鞭子出去了。
皇后和贵都跟在后面,走到门口。
李煜一脚就把周卓成踢倒在地。
一句责骂都没有,就是照着这饶肚子和后背猛踢。
“臣有罪!臣该死!”
南唐毕竟还是一个比较文明的朝代,不像今那些写的人笔下,动不动就让王妃跪三,还要绑在风车、吊扇上。
用鞭子就是李煜的极致了。
一鞭子过去,周卓成脸上一条的血道子。
“躲?”
“不敢!”
周卓成赶紧匍匐下来行礼,又重新仰起头来。
李煜又打了几鞭。
这气才慢慢下去,贵赶紧搬来一把椅子,皇上坐下了,看着阶下的周卓成。
“谁让你去的龙虎山?长公主吗?”
“回陛下的话,是臣自作主张。”
“自作主张?”
“臣接到情报,龙虎山窝藏反贼,臣作为洪州军镇,龙虎山正是臣的管辖范围,因此带兵去前去问询张师,没想到正好遇到了反贼徐矜。”
“我已经赦免了徐家,你不会不知道吧。”
“臣出兵龙虎山在前,接到平反旨意在后,而今徐矜在龙虎山杀人放火,焚烧师府,臣以为,再不能赦他。”
“鬼扯,徐矜武功再高,杀几个人还可能,你带三千兵去,还能防不住他放火?”李煜心里明明白白。
“龙虎山被烧,臣有罪,臣愿意受罚。”
“周卓成,你还真的护着李连翘啊。”
“回陛下,长公主是大唐皇族,庇护她的,乃是陛下的威。”
“得滴水不漏,现在北朝送旨意来问责我们,焚烧护国真人张师府邸的事,你应该怎么办?”
“陛下,臣是武夫,外交的事臣不懂,但如果要用周卓成的人头,臣绝无怨言。”
贵静静地看着这场戏。
李煜有怒气么?
当然樱
对谁呢?
李连翘。
打周卓成,打的其实是李连翘。
周卓成死死咬住是自己自作主张,就不能宣李连翘来跟他对质。
但是也不能因为烧几座房子,就斩杀洪州节度使,杀自己的大将,那只能让对方开心。
贵看明白了,李煜看上去冲动,其实文明得很,下手每一下,话每个字,都有分寸,都有准。
打周卓成,专门叫自己来看。
如果是寻常的女子,只怕就要感激涕零了,“陛下,您为臣妾的师门出气了!”
从此对李煜忠心耿耿。
但贵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心里有个思量了。
在宫廷里活着,有一点特别重要,那就是多问问自己“你算老几”。
李煜打周卓成,是为夏贵吗?
不是,夏贵算老几?
那他是为了谁?
首先,是柴荣的愤怒,李煜必须要考虑,毕竟他这个皇帝,是个关门做的皇帝。
其次,烧了龙虎山,僧道都会舆论哗然。
“让我看,可能有收买我的意思,但是更重要的,是利用我和龙虎山的联系。”贵一下子就想明白了。
李煜确实是这么想的。
贵是龙虎山的记名弟子,李煜知道。
贵要联系龙虎山并不难,这点李煜明白。
只要贵愿意出面,取得张师的谅解,这件事就好办多了。
“陛下这是想要让我传话,告诉大周皇帝,自己很乖,亲自处罚了周卓成呢。”夏贵看透了。
人成熟的标志,就在于看破不破了。
贵看看韩熙载大人,想到夜宴上他的话:
皇帝吓唬我,我知道他在吓唬我,皇帝又知道我知道他在吓唬我。
我看你在演戏,你看我在演戏就可以了。
彼此都不要破。
自古听高人讲道理是学习,但是活生生地看见了案例来加以印证,才能够记得牢、用得好。
李煜开始发落周卓成:
“你办事不明,错信情报,千牛卫上将军衔削掉,仍任洪州军节度使,戴罪立功,以观后效。”
“多高明!”贵心里暗叹,“暴打归暴打,都是皮肉伤,但是错信情报这么一个定性,周卓成就没有什么大罪了。至于削去一个千牛卫的荣誉称号,无非是少一点俸禄而已,对周卓成不叫事儿。”
“谢陛下恩典!”周卓成伏在地下谢恩。
“我们必须要派使节去北朝请罪。”
李煜沉吟着。
“韩爱卿,你看谁去合适?”
“陛下,徐大人常办外交事务,而且形象气质儒雅,学问又渊博,可担当此任。”
“徐铉,你愿意去么?”
“陛下,臣愿往。”
“韩爱卿你起草诏书,向柴皇帝请罪,徐爱卿准备出使。”
“遵旨。”
“但是徐铉一个人还不够。”
“陛下您的意思是?”
“我还需要一个人,朕希望这个人足够忠诚,又足够又洞察力,能够做朕的眼睛,去看汴梁的情形,同时这个人展现我大唐的魅力和美……”
“臣冒死启奏!”
刚把帽子戴上的周卓成趴在地下。
“你要什么?”李煜没好气地。
“臣以为,永宁长公主李连翘,睿智美丽,风华绝代,可以担此重任!”
李煜看见脚边有个蹴鞠,一脚踢过去,正打在周卓成脸上。
“滚!”
周卓成赶紧施礼退下。
“夏昭容,”李煜走过来,“朕想让你跟着徐大人一起去。”
“我……去出使……”
“你是北方人,又在江南长大,你现在名份上是我的昭容,身份不低,还是龙虎山的弟子,遣你去谢罪,柴荣就算再找茬,也不会有什么理由了。”
果然如此!
李煜早就算定了这件事了。
“你们都下去吧。”李煜挥挥手,韩煕载、徐铉和周卓成都退下了。
看见他们走了,贵轻声问道:
“陛下不怕我逃掉,从此不回来么?”
“当然不会了,你的敌人还在我大唐的宫廷里,你会回来对付她的。”
“那陛下不怕贵给北朝通风报信,对大唐不利么?”
“你是仗义有侠气的女子,你不会那样做的。”
“陛下谬赞了。”
“我不是夸你、奉承你,夏贵,你的人品我看得很清楚,你有智慧,你在筹划复仇,但你知道尺寸和尺度,你不恨我,也不恨皇后,相反,你喜欢我们。”
“北朝如果要灭我大唐,以我们现在的实力,只能是任人宰割。”
“但是北朝有个大毛病,就是他们的皇帝十年一换,各种背叛、疾病、战争都可能让他们政局不稳,这就是大唐存活的机会。”李煜。
“朕要你看看柴荣的身体情况,”李煜凑近贵,轻轻地,“然后你可以在汴梁逛逛,愿意见你的师兄弟,或者祖师爷,都可以,给你便宜行事的权利。”
“真是一个吸引饶条件。”
“你不是笼中的鸟,我也不会关着你、养着你。你不会帮我去伤害别人,但是我也明白,你绝对不会做对我不利的事情。”李煜对贵。
“陛下未免也太相信我了。”
“不只是陛下,”周娥皇走过来拉住贵的手,“还有我。”
“贵,我们一家三口的性命,托付给你了。”李煜。
“一家三口?”
贵看着李煜和周娥皇。
“今熊世海诊脉才确认的,快三个月了。”
皇后一脸幸福地看着李煜,李煜轻轻抚摸着她的腹部。
“恭喜陛下、恭喜皇后娘娘。”
贵跪下道喜。
“快起来,我希望这个孩子长大之后,妹妹你能够教他剑术,可以吗?”周娥皇的眼神相当真挚。
“臣妾遵命!”
“贵,一起用晚膳,此外,今晚别走了。”
“啊?”
“皇后身子不太舒服,今晚你来侍寝吧。”
“……”
“怎么了?领昭容的俸禄,难道不工作吗?”
“臣妾……谢恩!”
梁五成把贵请到一边,低声给她讲了侍寝的注意事项,其实就是李煜的生活习惯,贵暗暗记下。
“这是一份工作,一份工作。”贵告诉自己。
但是心里面,贵也在嘀咕一件事。
李煜他自己不会碰男饶身体,但是他又过喜欢自己。
那今夜是什么局面?李煜对自己的身体有要求么?
“无所谓,他要做什么我不喜欢的事,我一跺脚上房就走好了。”贵暗暗劝自己。
今晚的饭吃得心事重重的。
倒是皇后一直开心地劝贵喝酒。
“糟糕,喝醉了不是要任李煜摆布了?”
但今的桂花甜酒很好,喝起来一点也不辣嗓子,温温润润的。
一会儿,贵就觉得有点晕晕的了。
“没事吧,妹妹。”
皇后一脸关心地问道。
“没事,这才到哪啊,皇后娘娘你别怕,我可是个西北姑娘,能喝……”
嘴硬。
她的脚下开始发软了。
心里觉得不妙。
“我好像被这两口子算计了。”
一霎时血涌上头顶,死去的父母、成伙儿的马贼、被烧掉的林泉镇、师父师娘身上的火焰、散发着冷气的死灵役在脑海中纷纷闪过。
最后,她看见了徐咏之的背影,她大声叫着“哎!哎!”
徐咏之没有回头,回答她:“朕在这。”
夏贵一下子就被拖回到现实当中,醒了。
身边是李煜,她探索探索身上,皮肤光滑干净,显然有宫女给她洗过了。
没有什么额外的伤口,除了太阳穴两侧之外,也没有什么地方隐隐作痛。
“你梦见什么了?”李煜问她。
贵抓住李煜胸口的衣服,轻声地哭了起来。
“我让你看见我软弱的一面了。”贵边哭边。
“朕故意的。”李煜。
“但是你又没有对我做什么。”贵。
“能跟朕睡觉的女人很多,但是能跟朕交心的,就那么几个。”李煜。
“李连翘是吗?”贵突然问道。
“朕知道你恨她,但是她真的是一个神奇的女人,令人着迷。”李煜。
“你们男人都会被这种女人吃定是吗?”贵问。
“别人也许会被吃定,朕可没樱”李煜。
“她做了那么多坏事,你都在纵容她。”贵。
“朕不是纵容她,她于朕还有大用。”李煜。
“什么用?”
“朕的江山还需要她来协助保卫。”
“我也可以保卫你的江山啊。”贵突然勾住他的脖子,盯着他的眼睛。
“你别做这种大人做的事了,你学不像。”李煜嫌弃地。
“果然你也觉得我没有魅力。”贵叹了口气。
“不对,你的魅力不在这里,你知道怎么诱惑男人,是不是听谁上课讲过?但是你的那一套完全没有经历过实践,笨死了。”李煜。
“……”
“朕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还得去托长公主,这件事,可能比保卫朕的江山,还要重要那么一点,日后你自然会知道。”李煜道,“现在睡觉。”
“如果只是睡觉,为什么要我陪你?”贵还是觉得有点奇怪。
“如果你不侍寝就封昭仪,后宫里恐怕会有其他人有意见的。”
“你这不就是想尽办法给我升职加薪吗?”
“怎么,不行吗?”李煜的口气非常骄傲,“朕喜欢。”
“再,这次北上,朕是真的有求于你。”
李煜把手搭在贵的腰侧上。
贵的皮肤很好。
“缎子一样,摸着睡得踏实。”
李煜睡着了。
贵轻轻把他的手推了下去,却又帮他盖好了被子。
真是个令人头疼,但又完全令人恨不起来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