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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君行眉眼间染了一层冰冷的寒霜。
九月的秋阳洒落一片灼热,却化不开他身上凝结的冷意。
他问:“可有解?”
薛玉衡难得沉默了片刻。
“无可解”三个字在喉咙里打了个转,他终究还是咽了下去,“我勉力一试。”
勉力一试,也只能是缓解控制情蛊发作时的疼痛而已。
却无法改变三个月后,蛊虫死亡,受蛊人与施蛊人跟着死亡的事实。
情蛊种下时,已注定是一场无法挽回的悲剧。
*
萧尚言被扎合铁的人带走,醒来时,离着边境小城已有近百里之遥。
边境的战事已然停歇,陵国军队攻城,只是为陵君行救走秦落羽打幌子而已。
人救走了,大军自然也就撤回去了。
扎合铁跪下来请罪,萧尚言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半分情绪。
当初崀山道他被岑七等人带走时,醒来暴怒不已,立刻就要回去找秦落羽,被岑七拉住时,拔剑就刺进了岑七的胸膛。
然而此刻,他不发一言,眸子里喜怒莫辨,冷静得过分。
他越是这样,扎合铁越是不安:“少主?”
萧尚言看了他一眼,眼里是难以捉摸的冷淡与晦暗。
他对扎合铁的擅作主张并无责怪,只淡淡道:“回栎阳。”
回栎阳的当晚,萧尚言没有回秦素菡的公主府,而是去了秦落羽曾住过的那座府邸。
秦素菡几日前得知萧尚言带人去了边境,心下担忧,听说萧尚言回了,连忙匆匆赶过来。
萧尚言正坐在秦落羽所住的那间房里,垂眸不语。
秦素菡压着怒火道:“尚言哥几天前走都没跟我说一声,怎么回来了,也不回家去,却跑到三姐姐的房里来做什么?”
萧尚言神色甚是冷漠,掀眸看了她一眼,冷冷道:“为什么要带三公主入宫?”
秦素菡不意萧尚言开口就问秦落羽,心里顿时一股无名火起。
“这事我还没问尚言哥,尚言哥却还好意思问我。尚言哥既是娶了我,为何还要留宿在三姐姐这里?”
“你当初怎么答应我的?你说你再也不会理会三姐姐,可我们成婚才多久,你就又来找她了?”
她说起这事,简直是一肚子的委屈加气愤,不免有些口不择言,“一个不守承诺,一个不知廉耻,竟说什么便是嫁给你做妾她也愿意,我带她进宫,不过是让太后评评理,我——啊!!”
秦素菡脖颈被萧尚言狠狠掐住,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呼。
她的脸颊涨得血红,那红色在秦素菡白皙的脸颊上快速蔓延开来,渐渐变成骇人的猪肝色。
萧尚言毫无温度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秦素菡,你以为你是谁?”
“我娶你,不过是要借着你的身份,回归大秦朝堂,你还真以为,我喜欢你?”
秦素菡的瞳孔有些涣散,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响。
好在萧尚言并不想杀她。
他松手,不带半点怜惜地一把推开秦素菡:“认清你的身份,不要挑战我的耐心与底线。”
秦素菡才刚从窒息的痛苦里解脱,后背便狠狠撞在桌角,痛得她弯下腰去,剧烈地咳嗽起来。
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心痛,她咳得眼泪直流,“萧尚言,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我们的婚事是皇兄亲赐,我皇兄知道你这么对我,不会放过你的。”
萧尚言阴森一笑:“你皇兄?你真以为赐婚一事,是出自你皇兄的手笔?”
秦素菡一下子僵住了。
她心里仿佛被塞进了一坨冰块,冷得浑身直发抖:“你,你什么意思?”
萧尚言似乎根本不屑于回答她的话,很是不耐烦地吩咐岑七:“把她拖回公主府看好了,不要再让她出现在我面前。”
秦素菡不可置信地盯着萧尚言,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神色冷酷的人,是她喜欢了那么多年的尚言哥。
更不敢相信,数日前他还对她柔情蜜意,信誓旦旦地说要与她白头偕老,这才几天,竟然绝情至此。
她想到外界的传闻,说温泉别院的皇上,行事作风半点也不像是以前的皇上。
她想到自己的母妃,前些天从云居寺出来,准备进宫时突然出了意外,马车坠下山谷,当场身亡。
她舅舅坚称母妃之死是人为。
秦素菡的声音哆嗦得厉害,“我,我母妃的那场意外......和你,有没有关系?”
萧尚言冷冷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然而不否认,等同于默认。
秦素菡的一颗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几日后,大秦皇帝秦世定在温泉别院因病驾崩。
栎阳对皇帝的死因传得沸沸扬扬,谣言满天飞。
说什么皇帝根本不是病死,而是被人害死,有人妄图夺取大秦天下,阴谋纂位。
朝廷抓了许多胡乱议论的人,然而谣言还是屡禁不止,矛头对准了大秦大将军萧尚言。
出乎所有人意外,萧尚言并没有夺权纂位,反而一力扶持秦世定不到五岁的儿子登基为帝。
新帝登基后没几天,朝中官员迎来一轮大清洗。
新上任的官员名单,据传由萧尚言拟定,皇上不过照名单封赏而已。
新帝以陵国主动袭击大秦边境,撕毁两国交好合约为由,派出萧尚言统领全国兵马,征伐陵国。
*
七日又是七日。
秦落羽接连遭遇了两场抽丝剥茧般的折磨。
从头到脚,每一根神经,每一寸肌肤,仿佛都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暴力拖拽,拉扯,烧灼,啮咬。
灵魂仿佛出了窍,却又被生生拉回。
如同被丝线禁锢的风筝,无论怎样飘摇翻飞也挣不脱那桎梏,不得不遭受暴风雨的猛烈摧残。
纵然薛玉衡的药多少对缓解疼痛有些用处,但她仍是被那非人的疼痛折磨得近乎奄奄一息,模样被摧残得简直不能看。
便是在这个时候,萧尚言的大军,到了洛城外。
秋高云阔,阳光落在两军将士的盔甲与刀枪剑戟上,折射出刺眼寒光。
两军主帅在万军之前打了个照面。
萧尚言眼神阴沉:“我在她身上种下了情蛊。想必你也见过她情蛊发作的样子。三个月内,没有我的血做解药,她必死无疑,陵君行,还剩下两个月时间,你若想她活着,便送她过来。”
陵君行眉宇间罩着慑人的森冷。
薛玉衡从来没对他说过,情蛊只有三个月的解毒之期。
他冷着脸一言不发。
回应萧尚言的,是一支其快无比裹挟着凌厉杀意的羽箭。
羽箭来势汹汹直取面门,萧尚言错身避开。
那羽箭擦着萧尚言的发而过,铮然一声,射入他身后地面,箭尾犹自震颤不止。
萧尚言的马受了些惊吓,人立长嘶不止。
一场大战,就此爆发。
旌旗摇动中,喊杀震天,血流遍野,死伤无数,日月都为之黯淡。
战争持续了数日,双方才终于短暂休战。
陵君行回来时,衣袍被血迹染透,已然看不出本来颜色。
萧尚言根本没有罢手的意思,战争就这么一天天打了下去。
秦落羽的蛊毒数次发作,发作的时间最开始是七天,后来是五天。
直到发作的间隔变成三天,这疼痛来得更加凶猛。
不过撑了片刻功夫,秦落羽就已经完全受不住了那种疼痛,视线渐渐涣散,理智不再。
剧烈的痛楚将她撕裂开来,看不见的东西咬啮着她的神经。
她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那种对鲜血的渴望让她发了狂般,一次又一次将陵君行的手咬得鲜血淋漓。
然而那些血却并不能缓解她半点疼痛。
她全身绷得紧紧的,不自知地痛苦呻吟出声,声音凄然惨厉。
好似小动物濒死前的悲惨叫唤,一声声让人的心都揪得紧紧的,闻者恻然。
她后来连唤疼的力气都没有,身体在陵君行的怀中渐渐软下去,渐渐奄奄一息。
陵君行目眦欲裂,厉声对薛玉衡吼道:“你不是说你会勉力一试?为什么这么久了她还是这个样子?”
薛玉衡愧疚赧然至极,“对不资上,我......无能为力......”
他曾对自己的医术无比自信,从未曾在医术上有过任何挫折。
他以为无能为力四个字,会与自己无缘。
却没想到有一天,命运让他如此残忍地直视自己的失败,亲眼看着师父要他多加照应的师妹,在自己面前承受万般痛苦,而他却......无能为力。
陵君行抱着女孩坐了一宿,连日来疼痛的折磨,让她消瘦了许多,下巴尖尖的,小脸苍白无血色。
陵君行恍惚想起当初在安城,她中毒时昏迷不醒。
他眼睁睁感受着她的温度一点点消散,逐渐变得冰凉,却什么都做不了。
那时他心里充斥着毁天灭地的愤怒,恨不得杀睛她的人而后快。
而此时,他便连愤怒报复的力气都没有,只剩下近乎无助的茫然与恐惧。
是的,恐惧。
他害怕她就这样消失在他的怀里,害怕她就这样离开这个世界。
他想要她活着,好好的活着。
哪怕她不记得他是她的夫君,哪怕她......不得不回萧尚言的身边。
他只想要她活下去。
陵君行俯身,轻轻在女孩的唇上印下一吻,心头那股苦涩冲得他眼眶有些发热。
秦落羽,你不是一直想要回家?
这一次,朕放你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