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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落羽从昏昏沉沉中醒来时,依稀听到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皇上真的要把娘娘送到萧尚言那儿吗?”
“朕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皇上,为什么不再等等?万一玉衡能想出解救之法呢?”
一阵沉默后。
那道低沉喑哑的声音道:“她只剩一个月时间。朕,不能拿她的命冒险。”
若是一个月内,薛玉衡仍旧没有办法,那她......就真的没有救了。
秦落羽静静躺在床上,睁着眼望着帐顶好一会儿。
她几乎是毫不费力地就听出了外面那两道声音,来自于陵君行与卫无忌。
说来也是奇怪,这次疼痛让她感觉整个人仿佛被撕裂了般,破碎成千百片后,又勉强重新黏在一起,四肢百骸都酸软无力,隐隐的痛感不时传来。
然而疼痛过后,脑海里的记忆,也仿佛因这疼痛重组了一般。
一些隐藏在雾霭之下的记忆,全都跳脱出来,变得逐渐清晰。
她仿佛重新找回了思考的能力,有些艰难地将那些记忆排列成序,终于理出了一个大概的脉络。
情蛊,三个月,全身溃烂,死状惨烈。
岑七当初说的每句话,异常清晰地回响在耳边。
陵君行说她只剩下一个月时间了。
所以她现在只剩下两个选择,要么一个月后惨死,要么回萧尚言身边继续当一个行尸走肉的弱智?
如果终其一生要她丧失思想自主能力,心智全无地苟且活着,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陵君行走进来时,发现女孩已经醒来,睁着大大的眼睛发呆。
他沉默着在床边坐下,凝视女孩好半晌。
“朕答应过你,你若乖乖的,朕便送你去找萧尚言。”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他就在城外,朕,现在就送你去他身边。”
她疼痛难忍时,反反复复念的都是尚言哥哥。
她基本不主动与他说话,但一旦开口,必定是问她何时才可以见到萧尚言。
他以为女孩听到可以去找萧尚言,会有些许惊喜。
然而出乎陵君行意外的,她侧过头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黑白分明的眸子,并无半点波澜。
明知她现在心智不全,可对上她的目光,陵君行的心竟猛地跳了跳。
那一眼,似蕴藏了太多东西,他几乎有一种错觉,觉得秦落羽好像恢复了正常。
秦落羽掀开被子想要起身,身上却软绵绵的没力气。
陵君行下意识扶住了她。
秦落羽的目光落在他手背上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牙印上,鼻子里有些酸涩。
这些都是她发病时乱咬的吧。
他怎么也不知道躲啊。
“皇上。”
秦落羽轻轻叹了一口气,“你又打算不要我了?又打算送我走?”
陵君行心神剧震,“你......你好了?”
秦落羽摇头:“还没好。情蛊仍在。”
男人眼中刹那的黯然没能逃过秦落羽的眼,她语气轻松地补齐下半句:“不过我知道解法。”
陵君行漆黑的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秦落羽被他的眼神看得想哭。
她眨了眨眼,露出个笑容:“皇上,你让人去叫师兄来,我有话跟他说。”
陵君行出去的时候,卫无忌又一次进来:“皇上,送娘娘出城的马车已经备好,是现在就......”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隐约觉得皇上不对劲,不由抬头看了眼陵君行,发现他站着在发愣。
卫无忌疑惑:“皇上?”
接连叫了三声,陵君行似乎才回过神来,沉声道:“人不送了,去叫薛玉衡来。”
话落,转身又进了内厅。
卫无忌有些愕然,他怎么觉得方才,皇上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分明克制着情绪。
难道是,娘娘的病又恶化了?
卫无忌正要亲自去叫薛玉衡,薛玉衡却自己来了。
他的脸色比几日前还要沉重,看起来心绪重重。
他不知道该怎么对陵君行说。
三个月是解毒的最后期限。
眼下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的确想不出法子了。
但凡有半点可能,他都不会放弃,可现在,他真的没有办法了。
要想秦落羽活下来,唯一的选择,只能是送她去萧尚言身边。
可是他也知道,秦落羽对陵君行而言,意味着什么。
薛玉衡没有把握说服陵君行。
试问天下又有谁愿意,将自己深爱的女子,送到另一个男人身边,这个男人,还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深深吸了一口气,心道今天便是豁出这条命去,也要劝皇上送秦落羽走。
非如此,她不能活。
万一皇上真同意了呢?
薛玉衡抱着一颗赴死的心踏进去时,一时愣住了。
陵君行站在床边,听得脚步回头时,眼里竟带了浅浅的笑意:“来了。”
侧靠在床头的女孩朝着薛玉衡眨了眨眼,“师兄。”
薛玉衡仿佛被雷劈中,脑子里嗡嗡乱响,又是震惊,又是狂喜。
师妹清醒了吗?
“师兄。”
秦落羽没有寒暄,直接切入正题,“给我下蛊的,是萧尚言身边的大巫师岑七。我曾悄悄听他对萧尚言提起,情蛊并非无药可解。”
她一本正经地列了一大溜奇珍异草并一些可入药的动物名字,“这些药物配以五灵脂、望月砂等加以炼制,可解情蛊之毒。”
薛玉衡心中的狂喜顿时冷却,“这些药物......”
“这些药物很难寻,我知道。”
秦落羽适时打断了他的话,几乎是不动声色地朝着薛玉衡使了个眼色,“不过以师兄的能力,一个月内找到这些药物,绝对不是问题。”
薛玉衡不知道秦落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是他无比清楚她给出的方子救不了她。
“师妹.......”
薛玉衡还想要说什么,秦落羽已然望向陵君行:“皇上,你多派些人,帮着师兄一起去寻那些药草,好不好?”
她抿唇,清凌凌的眼中带了几许黯然,“我......不想死,更不想,被送到萧尚言身边。”
陵君行沉默下来,眼底掠过重重暗色阴影。
他在床边坐下来,抬手将女孩拥进怀中。
“既有了解毒之法,”
他一字字道,“朕不会让你死,也绝不会送你走。”
*
不必送秦落羽回去,与大秦国的战争自然要继续。
陵君行与卫无忌匆匆离开后,薛玉衡端了药进来:“为什么要骗皇上?”
那些药压根就是她信口胡说,个别药物甚至相克,根本不能同服。
骗骗皇上也就罢了,怎能真的解什么情蛊。
秦落羽接过药来,默默地喝了几口。
这才抬眸:“师兄,我提到的那些药,有几种安城山中可以采到。”
有些药,行宫太医院就有,然而有些药,须得现采。
安城山脉跨越大秦、陵国与南楚三国,山中罕有人烟,长了不少奇珍异草。
薛玉衡有些服了秦落羽了,“你能不能别转移话题?皇上都同意送你走,你为何要拒绝?为何说你知道解毒之法?你不知道情蛊之毒,根本无药可解吗?你留下,只是......”
“只是死路一条。”秦落羽笑了笑,“我知道。”
薛玉衡皱眉:“知道你还留下?”
秦落羽叹了口气:“师兄,情蛊会让人变成什么样子,你该很清楚。你觉得那样,我活着还有意义吗?”
她的问题并不是问薛玉衡。
因为她并不等薛玉衡回答,就自己回答了,语气坚定道:“那根本不是我。如果要我那样活着,我宁愿死。”
若是别人,薛玉衡可能一个字都不会多说,生死本就无常。
可眼前的人,是师妹。
他还是希望秦落羽能改变主意,“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能活着,为什么要死?”
“人固有一死,不过迟早问题。师兄,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秦落羽弯了弯唇,“去安城山采药时,带上我。”
薛玉衡愣了愣:“你去安城做什么?”
女孩默了片刻,喃喃:“我不想让皇上看到我死的样子。”
太难看了。
岑七说过,受蛊人最后会全身溃烂而亡。
她不想自己最后留给陵君行的记忆,是那个样子。
她想让他永远记着她清醒时候美丽的样子,那样于彼此都会是慰藉。
薛玉衡沉默了一会儿:“皇上不会同意你去安城。”
“他会的。你告诉他,有些药采到后必须立刻给我服用,不能等。”
秦落羽过分苍白的脸颊绽放出一个笑容,“他为了治好我,什么要求都会答应你。何况洛城这边战事不断,我去安城,皇上会放心。”
薛玉衡不说话,分明就是不肯答应。
秦落羽恳切道:“师兄,我从来没求过你什么事,这次就当我求你,带我一起去安城,我就是死了,也没什么遗憾了。”
薛玉衡嗓子眼里像是堵了东西,好半晌才艰难地发出声音:“你真的想好了?”
秦落羽笑着道:“想得不能再好了。”
她几口喝了碗中剩余的药,“师兄,如果我没猜错,你身上应该有师父留下的安灵丹,那个止痛效果不是比你给我开的这药好几百倍?师兄你真小气,是不舍得给我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