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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随冬梅上了偏殿台阶,到了这里空气都静下几分,冬梅停在门边,对着内侍道:“守夜宫女已到,殿下歇下了吗?”
内侍摇头:“殿下公事巨万,先带着人去磕个头。”
冬梅点了头,回头对棠梨道:“我带你进去,你给殿下磕头问安就可,旁的话不要说。”
棠梨压着心口的紧张,点了点头,冬梅瞧出她紧张,揉了下她手安抚道:“总归要在殿下前面问安的,不要害怕,殿下人很好。”
殿下人很好,这句话棠梨从迈进庆宁殿,就一直在耳边听着,大家都这么说,那太子应当不是个难相与的,棠梨在心头想,若是太子不喜她,那她还回浣衣局去。
“进去吧。”冬梅轻推了她下,宝来在内哎的声道:“就是这位吧,进来吧。”
棠梨感激的对冬梅笑了下,捏着袖口盯着脚上绢鞋尖细步进去了,到了寝殿内,帘子一掀开,热气迎面而来,她在外头站了会,此刻被热气一熏,忍不住抖了下,更加的惶恐不敢抬头了。
鼻端迦南香气若有似无,重重珠帘后,灯火葳蕤,人影也似搅在光影中模糊不清,描绘风雪松竹的丝绸檀木屏风,黑漆香几青釉博山炉上烟气丝丝袅袅蒸腾,几不可闻的安静给人无形深重的压力。
棠梨深吸口气,馥郁的香气流进肺腑,气息静了几分,膝形几步跪下磕头:“奴婢见过太子殿下,婢子给殿下守夜。”
她心口跳的厉害,这两句话硬是撑足了勇气讲出来,她知道自己不当这样怯弱,进了寝殿,这里就连尘埃下坠都缓了几分怕惊了人似的,重重帷幔后门楣侍立几个内侍,在晕暗的灯火里眉眼低垂,人偶似的束着手无声无息。
棠梨呼吸也放轻了,太子是万人敬仰的贵胄,她说话的时候应该垂眼,不能与太子直视。
跪在绵密的地毯上,隔着重重珠帘觐见太子。
珠帘后过了许久才有了动静,太子淡凉的唔了声,让她起来,若不细听,棠梨都怀疑自己会错了这声,她又磕了一个头,撑着手肘站起,软底履悄无声息走到隔间的八扇纱橱那,随后孙姑姑同内侍悄步进内,棠梨看到孙姑姑的一片衣角从珠帘穿过进了寝殿。
棠梨到这会乱糟糟的脑子里才静了下来,抱着膝盖缓缓坐下,没一会孙姑姑低眉顺眼出来,安神香的气息丝丝缕缕从内里传来,棠梨听到人走动的声音,跟着是窸窸窣窣脱衣的声响,金帐勾放下的轻响,她只敢往里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眼前灯影晃动,棠梨盯着屏风上的风雪图看,这幅画不知是谁的手笔,笔触潇洒肆意,尽显飞雪风起的萧瑟寒冷,棠梨盯着那山峰看的入迷,人怔怔的出神,突然想起秋水她们的告诫,万万不能打瞌睡,她精神一震,赶紧坐正了,将冬梅给她准备的薄被往身上裹了裹,这屋子里并不冷,寝殿燃着地龙,热气四下发散,整个屋子里都暖融融的,听冬梅他们说别的宫中守夜都是在踏板上蹲上一夜,半点瞌睡也不能打。
之前有宫人守夜结果夜里睡着了,半夜出了事,李贵妃就是因为守夜的宫人睡着了,李贵妃弥留之际都不曾有人发觉,还是早上司仪姑姑发现的,出了这样的滔天大事,一屋子的宫女女官全都没了性命,棠梨听的心惊肉颤,心念直念叨,可别犯错,别犯错。
她很久没有感受到这样如春阳的暖意了,身上舒服了,脑子里就开始和稀泥身子发软,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睡着了,脑子里还吊着根筋一直在反复的念叨,别睡着,别睡着,就这样稀里糊涂半睡半醒的会,一双脚停在她面前,雪白的单衣下摆悬在脚面上,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待她察觉面前站了人惊醒过来。
这双脚的主人蹲了下来,明灭暗晦的灯火中那张脸也是模糊不清的,依稀是眉眼飞扬,淡漠疏冷。
棠梨一副睡醒的迷怔,脑子里还糊涂着,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是睡着了,这个蹲在面前的人是太子殿下!
她慌的扑通跪了下来,单薄的背脊拱成脆弱的弧线,战战兢兢道:“殿下,殿下…殿下是口渴了吗?”
太子朝床帏间看了眼,淡淡道:“灯快灭了。”
夜色静谧不知时辰,铜片莲花更漏漏箭下沉,嗒的声,水往下落。
棠梨微微一惊,已亥时末,密密刺麻的痒意爬上后背,她骇出了一身的汗,自己居然睡了一个多时辰,太子安寝没一会她也跟着睡着了,身子趴的更低,脑中就两个字,完了。
赵元初皱眉加重了语气:“灯快灭了!”
她啊的声抬起头,后知后觉转脸外间的莲花琉璃灯内火光如豆,就剩一息还在顽强的摇曳,再不添灯油就要灭了,后脑勺像被重敲了一记,脸上热辣辣的,太子这是让她去添灯油,慌忙从地上爬起,深呼吸了几口气,压住心口的悚然,平着手腕揭开琉璃灯罩添了灯油进去,又拔下头上簪子挑了灯芯。
火光跳了两跳,如豆的火光颤巍巍亮了起来,棠梨盖好琉璃罩,暗暗吐了口气,太子从她身后无声无息进了床帏,琉璃珠帘相击的脆声在暖室内回荡。
棠梨记得孙姑姑的话,太子喜欢安静,她不敢开口,倒退着出去,重新跪坐在纱橱后面,告诫自己再不能睡着,被太子这么一吓,脑中清醒无比,想起许多事情来,或许是跪坐着无聊,她仔细听里面的声音。
帷帐内的太子并无什么动静,连翻身的声响都没有,棠梨无聊之际连小的时候跟着家人去寺庙祈福的事都想了起来,正兀自胡思乱想,里面的人轻咳了声,棠梨立刻站起,扶着纱橱等吩咐,等了半天再没动静,她悄步往前,凝神细听,听到细微均匀的呼吸声,心中暗想,太子睡觉真是斯文,既不打呼也没什么坏习惯,又想到刚才太子站在她面前,背着光也不知道太子长什么样子,光顾着害怕了。
棠梨挺直了背脊,天色青白交接之际,孙姑姑悄步进来,在棠梨耳边轻声道:“回去歇着吧。”
棠梨这才起身,不站起来还好,这一站才觉得自己浑身酸疼,尤其是腰间,酸疼的厉害,她揉了揉腰缓缓出去,外间,冬梅,秋水,春枝还有几个太监,捧着梳洗的物件在外面候着,就等孙姑姑一声,鱼贯进去伺候太子起身,宝来是庆宁宫的大太监,棠梨步出寝殿的时候,宝来身后跟着司衣局的女官捧着太子冕服进了内殿。
她到了外面,越过高高飞起的屋脊朝东边天际看去,亮堂堂的太阳再过半个时辰就要完全出来了,棠梨回到偏殿的院子,脱了身上夹薄面绣荷花纹的袄子,去水房打了热水洗了手脸,又将脚泡了泡,揉着发麻的腿缓了会上了床,头挨着枕头了,才知道真是困极了,上下眼皮简直是不受控制的想黏在一块,陷入黑甜乡之前,棠梨想着要去柴炭库找陈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