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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初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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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苏音领着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心中隐约有过一丝疑惑,乾州长孙相爷府上历代书香门第,照理说出府的闺阁小姐儿气质应该更儒雅些,内敛而自持。

可这一位长孙小姐却甚有不同。颇有将门虎女之风,虽说单薄可举止格外锋利。初还以为是由于受了惊吓,对人戒备心起的缘故,然而眼神惊鸿一瞥之间总瞧见些许端倪,那似是素来凌厉之锋。

与他说话也多是低垂眼眸的,很少抬起头来。

只有几次他猛然回头才发现原来在背后的时候她的目光胆大且直朗的凝视他,没有丝毫避讳或羞怯,她的眼光中有一种真切,是洞穿世事之后的豁然,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

一个深养相府的千金小姐怎会拥有一双如此豁达旷世的眼瞳。

见她低伏在脚下,身子微侧,做低伏小样,莫名有些楚楚可怜。

谡深正要俯身将她捞起,有话好好说嘛,他又不是暴君,何必做成这副姿态……

我叫烟儿,她却已然开了口。

谡深的记性不差的,自然记得她说过,闺名叫做烟儿。

头一次听到她说,叫烟儿的时候,脑海中猛然一阵恍惚。

自然是因为记起了一个人,一个明明应该抛诸脑后却莫名总是感觉心怀愧对的小丫头。

她说叫她颜儿。说的时候语气轻轻软软的,却有着一双与样貌、年龄完全不符的通达、世故的眼眸。

长孙玻琦解释清楚是翠烟的烟,那一刻心底蓦然空落了一下。明知不可能了,衣冠冢早已落下,他遣人搜遍了半个山头未曾找到,已经不可能了。

不知是否那一句“烟儿”的缘故,竟觉得与这位长孙府七小姐有些渊源。她的触抚是舒适的,是安心的,是任何时候回想起来都会觉得亲昵而自然的。

与那些昙花一现就消失的女子不同,倒不是她们不好,她们也长的风姿卓越其中不乏才华横溢之辈,谡深并不怎么苛责内室之人,因为过去流落在外之时对他施以援手,每每温暖以待的都是民间的女子,女性的温柔是值得感激和敬重的。

蛇蝎心肠的除外。

但是与她们相处的时候,谡深总感觉隔阂着什么。无论是配合的,是羞怯的,是欲拒还迎的,他永远感觉他的身他的心,放不到她们身上,始终帖不近去。

只有眼前的这一位倒是有些例外。她身上有一种野性的,真诚的,开放的气息始终鼓舞着他……

准备扶起她的手却顿在了半空中,因着她的后半句话,“我并不是乾州长孙府的七小姐。我不是长孙玻琦。”

谡深的声音在发抖,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你是谁?”

“我是一名普通的农家女子,就叫烟儿。”说着她眨着眼睛抬起头看着他,眼神中有如泣如诉的情绪,充沛的感情,却是他不明白的,她到底在想什么。

“那位真正的长孙小姐,想必已经死了吧。”不知是她的猜测还是已经知道的实情,坦然若素的语气令谡深不由得心生寒意,眉目愈发的紧蹙。

“谁,让你冒充长孙玻琦入我亲王府,做我……做亲王府夫人的。”

假长孙双腿收拢,双手服于身前,这回倒是跪的规规整整的。

“那位匡姜令大人似乎确是长孙相府的人,长孙小姐一道人究竟遭遇了什么恐怕只有他能说的清楚了。”

谡深却并没有发声令人立刻提来匡姜令审问,他的视线紧紧的盯住跪在脚下的女子。

他只想听她说,听她编派出一个合情合理,令他必须信服的理由来。否则……谡深心底悚然一惊。他在害怕着什么。

是怕自己必须将她赶出府去?害怕她参与了谋害真正的长孙相府七小姐一案,为了给长孙相爷一个交待,他必须将她交出去受罚?

那是……舍不得?!

不可能。理性极力的帮他否认着。不该的。他才认识她多久,常驻军营与她见的次数毅然屈指可数。

虽同床共寝,夫妻之时缠绵悱恻……可……可……脑海中一片混沌,总有那么一瞬,回忆起的时候是模糊的,连呼吸都滞住的。

“说下去。”声音干涩到他自己都讶异。

“说完了呀。”

“啊?”介时,已经出离了愤怒。刚才惺惺不舍之情被无名之火攻下,她怎么能、怎么能自信到如此地步!连一句解释都没有。连一句“我错了”都没有。

他问她的话呢,不用好好回答了么!?到底是受何人指使……谡深骨子里乍然一寒,难道说,并无人指使,所以她才不解释的。

因为她无话可解释。

知道匡姜令是真正长孙府的人,知道长孙小姐许已遇害。而匡姜令又神志不清,于是将错就错以相府小姐之名登堂入室。

哈!胆子不小的丫头,到底没看错她。

只不过,苏音那一关她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谡深瞅着她。而她就是不抬头不看谡深。乖乖巧巧,顺顺从从,跪坐着。姿势一动不动。

一副孝子在长辈面前“我做错了,我告诉你了,所以你不能动气不能罚我”的架势。

跟他赌心态呢么!

终究谡深长长的叹了口气,将她从脚边一手拉了起来。

人,已经是他的人了。且,还是他有心之人。护短是谡深一贯以来的风格,年少时期的孤身一人江湖历练令他深深的感受到受人庇护的重要,因此在他羽翼丰满终于能够振翅翱翔之年,他便是人们的庇荫,便是一棵大树,只要你走到这棵树的树荫底下,他的枝叶便是你头顶一片遮挡。

她的坦荡与明朗不是一个狭隘歹毒之人,不会是她祸害了长孙府一道人。若她有意冒充,大可借着众人之责,指摘匡姜令乃是劫持她的凶徒,匡姜令不会反驳且已是个疯子。

因此她极大可能是因缘巧合下被错认了,既然会只身至此且出身平民,有这个机会进入亲王府成为亲王府的夫人没有拒绝也就成了情理之中。

想到这头,谡深自嘲了笑了出来。

她还一个字没解释没辩驳一句,只说了,“我叫烟儿”,“我不是长孙府的七小姐”,那个疯子匡姜令才是相府之人,没了。

而他就在脑海中自动自发为她编派出一套心思缜密的理由,合理合理,容人接受。

他和谡深都是经常驻在军营的人,对苏音来说亲王府就是她的地盘。

不当值的一个好处就是不用像夜猫子似的一双贼亮的眸子死死的盯在自家主子泷亲王身上,深怕一个闪失主子爷就被人暗算了。

譬如那支来历不明的暗箭。至今鬼刃仍不怎么相信会是来自普通猎户的箭。

先不说准头,那些猎户都是实打实的糙老爷们,这种犯了事转身就逃不是他们的作风啊。

迷迷瞪瞪的睡下,迷迷瞪瞪的在鬼扯鬼叫声中惊醒。鬼刃的听觉原本就要比普通人敏锐的多,一旦有风吹草动就会被惊醒。

他仔细分辨了一会儿,发觉一件可怖的事情。鬼叫的声音不是从屋子外传来的……

也不是在屋子内。而是……从他的脑子里传出来的。

是做梦了吧。鬼刃很淡定的告诉自己,虽然七岁以后就再也没有做过梦,但人么总是说不清楚的。

七岁以后不做梦是有原因的,七岁以后完全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周围的野兽攻击,蜷缩在一起取暖的浪者的攻击,他们会在身旁的人睡熟的时候,偷偷绑起来,然后锯掉一只手、一只脚,有些口味独特的会挖掉一只眼珠子,放在雪融化后的水锅里煮开。

好心的会喂你喝一口汤。

因此对比于人,年幼时候的鬼刃更愿意与野兽待在一起。至少它们会光明正大的袭击,至少它们在饱餐一顿后不会有所目的的囤积食物,更不会为了让食物丧失斗志都做出折磨的事情。

但进入亲王府以后日子多少变得安稳了。连主子爷泷亲王也一直对他说,“鬼刃啊,你是不是警惕心太高了些,活得不累么?”

累么?鬼刃问自己。当然累了,可活着不就是累的么,最不累的法子不是眼睛一闭直接死过去么。

睁了几次眼睛,鬼叫声依然没有消停。鬼刃不住想翻个身用褥子压着自己耳朵,可是一翻身他突然惊恐的发现,自己的身体没有动……那翻过去的,是……灵魂么!

那种感觉不真实,不真实到自己都知道自己处于梦境中。然而可怕的是并非知道自己在梦中,而是深处梦中却如何都清醒不过来。

这对鬼刃来说是不易的。他是个意志非常强大而坚定的人,刮骨疗伤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值得咬牙的,断臂求生也不是什么需要迟疑的。

然而却……醒不过来?

“鬼刃侍卫?”忽然一个声音透过重重迷雾般,直达他的耳中。那个声音在一连呼唤了几次以后,发出了明确的指令,“能够听到我的声音,就屏佐吸,现在开始。”

鬼刃努力的屏佐吸,对他来说并不难。但一个念头在脑海里冒了出来,这个声音不会是……自己的幻觉,是假的吧。

不会是为了故意憋死自己,而出现的幻听吧。

那个带着指令的声音又开始说道,“现在我会划开你的肌肤,让血液流出来。并将药物灌入你的口中。还不清楚你身体会不会有反抗,但总要试试的。”

声音的语气很坚定,带着从容不迫,不像是亲王府里的小侍卫。

鬼刃的脑海中过了几个人,都是属地军营中征战沙场的老将,其中不乏前朝名将,却在先王谡百绛的手中郁郁不得志。

后隐姓埋名归隐山林,谡深虽说服他们重新出山归复沙场,但那些人的心中早已对如今的谡国失去了信心。

“除非改朝易主,否则请恕吾等老将再难雄心壮志!”

那些话多少是令人动容的,鬼刃也看出他们愿意追随泷亲王多少是希望这位亲王与传闻中一样,能烧起雷霆万钧之势,而与他的父亲,与他此刻在皇城宫廷中任人宰割甘当傀儡的兄弟,截然不同。

但谡深丝毫没有表现出半点叛逆之心。只是兢兢业业的守护自己的城,守护自己的民。

他心甘情愿养老那些将子,让他们余生无忧。

其中一个老将曾对鬼刃说过,“你们的主子什么都好,就是心慈德厚的过了。若他在宫廷中占据宠嗣身份自然是好的,可惜乱世之中极难熬出一片天地。”

“吾等老将能战之岁月已不久。他姑养一日,吾等就蹉跎一岁。他日即使需重用吾等,吾等也奈有心无力了。”

这些老将平时不驻扎在军营之中,但时不时的会出现带起一些小小的考验。

而每次能够完美通过考验的人,一个是已经尘归尘土归土的久光,另一个就是极不合群的鬼刃。相比较于氏族出身的久光,老将们却更偏宠剑走偏锋的鬼刃。

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是什么人!到底,能不能信任对方。

鬼刃正处于水火交融之际,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他怎么了,要死了?”

女子的声音空灵轻慢,随口一句生死,仿佛置于天地之外。

不消说鬼刃就猜到了那是谁。但心中并无丝毫窃喜,这位主子家的性子也跳脱随意的很,人命对她来说,仿佛更像是玩物。

“离魂之蛊。”引导的沉稳的声音叙述着。

“哈!”女子被引起了兴致,“那么大手笔。看来非死不可了。”

“唉。你到底要不要救他。”

“与我何干。”

“不是你……”

“匡大人,这是你投诚之器,又不是我的。你说救就救,不救就不救呗。”

“可你是亲王府的夫人。”

“那又如何。泷亲王只有一个没错,泷亲王府的夫人可未必只有一个。你看之前还死了那么多呢,你家小姐不就是了么。”

“你……!”

“唉,唉,他快死了。”

鬼刃完全猜到了说话的两人是谁了。他睁着眼睛可是他看不见眼前的两个人,因为他是在梦里睁着眼睛。现实中或许还像死尸一般笔挺挺的躺着!

令他真正心凉的是,他的性命,堪堪小命居然落入了这两人手中……这跟九死一生没有什么分别了。

一个是疯子。一个是比疯子更无从说起的……姑且算做归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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