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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嫁的队伍离开之后,公主府显得特别冷清。
陌微凉估计大家应该都去袁府参加婚宴了,可惜她如今不适合去袁府。
她本想打道回府,却在公主府门口遇见了等着她的刘初夏。
刘初夏笑道:“我猜县主你一定会在。”
刘初夏邀她去茶楼喝茶,陌微凉本也没有什么事,就点头答应了。
“上次在杨柳别庄,还没来得及好好感谢县主。”刘初夏目光盈盈地望着她。
这个小姑娘,哪怕如今被嘉平帝指给诚王为妃,地位与之前不再同日而语,但她依旧是那个纯真懵懂的少女。
清澈的眼神,没有染上一点权势的脏污。
陌微凉无意识地转着茶杯,问她:“这条路不好走,如今你看着它似乎一片繁华,殊不知,也许就在明日,繁华便会落尽,徒留悲凉。到那时,你后悔就来不及了。”
刘初夏也不知道听懂没有,只是笑着道:“将来后不后悔我不知道,但如今我若放弃了这大好的机会,我一定会后悔。”
她看着刘初夏,似乎看见了当年的那个诚王妾室。
那时候她刚刚嫁入诚王府,因为对寂竞彦有愧,所以她对寂竞彦百般推脱,就是不愿意在她那里过夜,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真的是太愧疚了啊,她都没有什么面目去见他,更何况去主动要求他留下来。
分明是她付出了一切求来的婚姻,结果她却连见他一面都不敢。
秀嬷嬷不知道她的事情,对于寂竞彦冷落新婚妻子感到十分愤怒和不解。
她又不好意思跟秀嬷嬷说明一切,只能帮着寂竞彦说话:“他如今得陛下看中,领了很多差事,实在是太忙了。”
寂竞彦也会做人,即便是晚上不在她那里留宿,但每日都会抽空去看看她,装出一副恩爱夫妻的模样。
加上整个诚王府并没有别的妾室、通房,只有她一个。
秀嬷嬷也没法过多苛责了。
正当她想要好好当一个妻子,慢慢消除俩人之间的隔阂的时候,她怀孕了。
秀嬷嬷吓得面无人色,屏退了所有人,拉着她一直逼问,这是谁的孩子。
没有人比秀嬷嬷更清楚,诚王自成亲之后,就没有在她房中过夜。
这不是诚王的孩子。
俩人成亲还不到一个月,孩子却快一个月了。
此事非同小可。
她沉默着,没有供出陌惊弦来。
秀嬷嬷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狠下心来,亲自去买了一副落胎药,摆在她面前。
她茫然道:“嬷嬷,一定要如此吗?”
秀嬷嬷问她:“难道您还想要生下这个孩子吗?”
她一边觉得秀嬷嬷说得对,一边又没办法狠下心来,茫然无措。
秀嬷嬷劝她:“您若是嫁的不是诚王,是别的任何一个人家,镇国公府都能帮您将这件事压下去。但您嫁的,是当今圣上的儿子!”
皇室血脉,岂容她混淆?
她勉力挣扎:“可是,王爷他是知道的……”
她成亲之前,已经对他坦诚以告,他明明不介意的。
秀嬷嬷恨铁不成钢:“您糊涂!这种事情您做得,却说不得!哪怕您骗他一辈子呢!”
秀嬷嬷本来对诚王的观感一直都很不错的,却在听说她曾对他坦白一切之后,对他的观感一落千丈。
秀嬷嬷道:“王妃,您要知道,这世间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够容忍自己的妻子失贞!更加没有任何一个男人,会心甘情愿抚养妻子因失贞而来的孩子。”
“您生下这个孩子,不是救他,是毁了他一生。”
但那碗药,她终究还是没有喝下去。
她想,她护不了这个孩子,陌惊弦总能护得了。
她生下来,就扔给他养。
养死了还是养活了,反正都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但她对寂竞彦,更加愧疚了。
以至于,他后来要娶侧妃,纳妾,她都没有半点异议。
反而尽心尽力的帮他。
寂竞彦的侧妃出自御京世家,性子比较冷傲,不大好相处,反而是刘初夏性子娇憨,很讨她喜欢。
所以,一般在侧妃与刘初夏出现摩擦的时候,她都会偏帮刘初夏。
刘初夏的父亲,司农寺少卿,因为经手的一批春种的种子出了纰漏,种子下发下去,种下之后,却都是坏种,不能发芽。
眼看着春种的最佳时间已经过了,刘家自掏腰包重新买了种子去补种,但也来不及了。
错过了春种时间,当年的收成怕是连往年的三分之一都不到。
嘉平帝追究下来,刘家倾家荡产也补不上这次的亏空。
刘初夏求到她面前,求她救一救刘家,救一救她父亲。
她答应了。
她变卖掉福宁郡主留给她的八成产业,才填补上了刘家的这个纰漏。
刘初夏感恩戴德,说要做牛做马,结草衔环,以报答她的恩情。
但就是这样的刘初夏,亲手给她端了一碗落胎药。
那碗药下得猛极了,她刚刚喝完,就见了红。
当夜便血崩不止。
寂竞彦不在府里,她也不能让人知道她落胎之事,秀嬷嬷看她快不行了,发了疯一样,不管不顾要去求嘉平帝派个太医过来。
最后是一直在暗中保护她的陌十九发现不对,连夜去找陌惊弦。
陌惊弦带着乔英强闯诚王府,把她从鬼门关救了回来。
可是,乔英说,那药太烈了,伤了她的身子,她再也不会有孩子了。
刘初夏吓坏了,跪在她房前祈求她原谅。
她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她说她不知道这是什么药,她以为只是普通的补身子的药,她不是有意要害她的。
她也不知道她怀有身孕。
她什么都不知道。
陌惊弦自然不信,她也不信。
但是寂竞彦说,原谅她吧,她不是故意的。
于是她就原谅了刘初夏。
一直到后来,直到寂竞彦登上皇位,一纸休书扔到她身上,她才知道真相。
寂竞彦登基,另娶青州世家女谢氏为后,册封诚王侧妃为贵妃,封刘初夏为明妃。
褒奖她当初,除掉混淆血脉的野种,澄明皇室血脉之功。
刘初夏可怜兮兮地去天牢看她,跪在她面前哭诉:“王妃姐姐,当初妾身真是一心为了您着想,这样的野种不能生下来的!”
“王爷,不,如今是陛下了。陛下宠爱姐姐,容忍姐姐怀着野种嫁进来,是陛下宅心仁厚。但姐姐却不能枉顾陛下的恩情,让陛下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姐姐,您当年做出那等丑事,换成妾身早就一头碰死了,怎么还能厚着脸皮,恬不知耻地嫁给陛下?”
“姐姐怀了野种,怎么有胆子敢去想,将这个野种生下来?要不是妾身知机得早,早早将这野种送去投胎,姐姐是不是就把他生下来了?”
“姐姐做错了事情,就要认错的。姐姐您看,没有了那个野种,陛下还是那么宠爱姐姐,陛下都原谅您了!”
“妾身都是为了姐姐着想,姐姐不能生,妾身替姐姐生,妾身的孩子就是姐姐的孩子。等妾身的孩子将来长大了,妾身一定让他每年都给姐姐烧纸。”
“姐姐当年替妾身父亲填补亏空,花了那么多银子,妾身一定给姐姐都烧回来,好不好?”
“只是那么多银子,也不知道要烧多少年才能够烧完。姐姐早点儿死,让妾身早点儿开始烧,好不好?”
她那时候被灌了哑药,无论她怎么努力,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宛如野兽的嘶吼。
刘初夏似乎被她吓到了,流了几滴眼泪,起身要离去。
她往前一扑,锁住她手脚的铁链徒然绷紧,虽然只有毫厘之差,却让她永远也无法碰触到刘初夏。
刘初夏停住了脚步,转身看着她:“姐姐有什么话要说吗?”
她挣扎着,一个字一个字嘶吼。
刘初夏侧耳倾听,似乎听懂了:“姐姐是要妾身多生几个孩子吗?”
她点头。
刘初夏欣然应允:“既然是姐姐的要求,妾身答应便是。”
后来,她返回大凌,发现刘初夏果然信守承诺,生了好几个孩子。
她把她的孩子一个一个拉到她面前,按从大到小排列,问他们,都给她烧了多少纸?
很可惜,这些孩子,没有一个人给她烧过纸。
刘初夏再一次跪倒在她面前,哭诉着求她,求她放过她的孩子。
刘初夏说,孩子是无辜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从来没有伤害过她。
她只是笑,笑得肚子都痛了。
看,刘初夏自己就知道孩子是无辜的,可她依旧能够对无辜的孩子下手,连让他出生的机会都不给他。
她这个从来都不知道孩子是无辜的人,却还给了她的孩子一个出生的机会。
她自问自己对不起很多人,也辜负了很多人。
但她从来没有对不起刘初夏。
相反,刘初夏乃至刘家,如不是有她的庇护,怕是早就被嘉平帝满门抄斩。
正如刘初夏自己说的,做错了事情,就要认错。
自己都懂得的道理,活着的时候践行不了,那就留给后人一个血的教训。
哦,不对,刘初夏没有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