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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草包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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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内,明胤自袖内掏出副巴掌大的凤首玉轴算盘,搓磨在手心,默然叹气,滋味十分的一般,特别的一般。一度以为,廉衡不过他五指山下一半颗棋子,如今看来,阳春二月的抱月楼,沿着黄花梨桌面滚落到他玄袍上的那一颗算进不算出的算盘珠,无声无息间已将他算进去,且他已抽身无能。

因为抽身无能,以是马车未行进半里,就改道了瘦竹园。

以小鬼灵醒,定会拜访于大殿上道破官员冗多、宗藩庞杂的赵自培,一同擘画经营。然而金翼遍地,一着不慎,落进明皇眼里的就是党同,此乃大忌。廉衡不会知道,为让云南三位顺利出征,他费劲多大心力,为让周远图等人钦巡沿海,他同相里为甫又耗尽多大心力。他不知道,他也不会告知他。纵然他聪明绝顶,可到底年少,从心所欲,无知无畏。可你又很难苛责于他,因他同时深谙“将欲取之必先予之”的道理,他心怀赤诚,他很少剖心,然一旦剖心,就是真心。

天牢的初次正面交锋,他冷冷的“抱团各为目的”“彼此不必全信”,旁人话犹在耳,未及半载他自个倒忘了个干净。也不知是心大,还是想让旁人也陷殁进去。

唐敬德本在抱月楼门前摇着骨扇闲闲洒洒等着廉打洞,眼一挑,一眼瞥见个面着素纱的菊九拖着小大和大小望此方来,不用猜,铁定是俩小崽子缠着她来“酥懋公”买软酥来了。游神登时悚容,宛如被捉奸在床,扇子狼忙遮住脸,贼眉贼眼一步一退,望抱月楼门里躲。心里更对他那钻天打洞小舅子一万声唾弃,悔不该手长,在弘文馆接过他递自己的破纸条。他躲得稀奇,按理,他花天酒地出入欢娱场,本是件稀松平常事,但现今不一样了,游神渐渐不再是游神,花鬼更不是花鬼了。何况,他原本就不是。

当此时,恰逢康王——草包王——明昊吆三喝四醉汹汹地晃出来,唐敬德无心撞人,转身正欲致歉,却又立时僵容。明昊酒嗝一喷嗷呜一声:“这……这不国舅爷家的花……花小子么……不不在葫芦庙种野花,跑来这干甚?”

唐敬德避之不可,只能肃容佯恭:“康王殿下。”

明昊晃头晃脑道:“成天跟跟明胤和太子屁屁股后,当他们的狗不如当本王的,本王保证……”

唐敬德冷眼静对,声色不动。

明昊近侍忙赔礼道:“我家王爷喝醉了酒,言语有失分寸,公子可别多心。”

明昊搡开近侍,道:“爷没醉。爷清醒得很,清醒得很。”草包拍了拍唐敬德肩膀,喷个酒嗝再道,“本王跟你说,明胤是可怜你才收留你。可怜你,可怜,懂吗?”说时,还上手在其脸上拍了拍。

唐敬德咬紧牙根,若非不想给明胤平增麻烦,早就一拳头上去。

动静迅速惊扰了四周,抱月楼寻常达贵,焉敢出头劝阻,何况有戏不瞧岂非傻,以是尽皆作壁上观。

大小最先瞅见了抱月楼门口,形容冷峻的唐敬德,忙拽了拽小大衣袖,指向前方。

小大瞥见,便急急拽了拽菊九衣袖:“姐姐,那边,唐姐夫。”

菊九对“姐夫”俩字,向来横眉冷对,闻言转头蹙眉:“谁是姐夫,不许乱叫。”尔后目不斜视,凑近酥懋公货档,顾自挑着软酥。

小大紧紧望着斜对面抱月楼门前的严峻情形,再次拉了拉菊九道:“姐姐姐姐,他们在,欺侮唐哥哥,真的。”

欺侮?天潢贵胄谁敢欺侮?姑娘虽这般想,到底还是转盼望去。

明昊正借着酒劲将唐敬德推了再推,再拍了拍他脸,颠三倒四道:“说话啊?了不起了,你他妈哑巴了?都看不起我是不是?以为仗着他俩就有多了不起是不?都他妈看不起我,看不起我……”

近侍看眼唐敬德冰天雪地的脸色,心生恐慌,忙劝道:“王爷您醉糊涂了,奴才这就搀您回去。”

刚要令护卫将他主子架走,明昊却再次挣脱,扑近唐敬德骂咧咧道:“别别他妈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明胤要睥睨天下,明晟想睥睨众生,都以为自个儿很厉害是吧……你他妈还看……”草包说时抬手扑来。奈何人未近前,菊九远远飞来的一块果酥,直接给他一耳光。醉汉一个趔趄,摸着脸道,“谁,谁,不想活了是谁……”

大小拽了拽菊九,小眼睛瞪得圆鼓鼓的,浑身散发着家人受欺负的愤慨和急需站出来为准姐夫撑腰壮胆的豪气。唐敬德出入葫芦庙的高频率,令其俨然成为了个“家人”的存在,菊九对他的反感多不过流于表面,因而出于本能,姑娘紧了紧面纱便拽紧两孩子,大步向前,踱近人人避之不及的是非中心。

唐敬德瞥向菊九,示意她莫再近前。奈何姑娘刀口舔血十几年,也没怕过什么。且跨出一步,就断无再退缩的道理。游神无奈,只得上前几步,拦身在前,做足保护。

大小松开菊九,小腿三步跨前,复站游神身前,张臂保护,小圆眼炯炯地望着明昊。

公鸡护母鸡情势,小鸡护老鸡场景,令急急奔来的、刚与蛮鹊碰面的廉打洞,利然刹步,抱膊远观。

施步正凑近,一脸不解:“豆苗,你们咋不过去解围?”

蛮鹊亦道:“阿预?”

廉衡拦道:“难得姐姐把他当回事,为他出头,别去瞎搅和。”

施步正:“哦。”

廉衡:“你怎么来了?”

草莽:“喔。主子让俺跟着你,你们不去谯明山我也去不了。”

廉衡:“破山山有什么好去的?”

草莽:“破……破山山?”

廉衡:“别吵。”

施步正倏然扎嘴,微微翻个白眼,同望前方。

廉衡却又对他低嘱:“这大明门外的轴心、朝天街棋盘街的丁字口,势力交错,根系盘杂,明里暗里眼睛不知有多少。大哥你可得给咱盯紧咯。”

施步正铿然点头:“放心。”

这一边,唐敬德瞥眼刚到自己腰窝的大小,对视眼菊九,蹲身扭转巴掌大毛孩,噗嗤一笑比划说:你可知对面醉鬼是谁?

大小摇头。

游神矢口一笑,道:“廉衡和你姐姐,将你倒教得有勇无谋。”

菊九回瞪一眼。

明昊酒意冲顶:“哪哪来的小哑巴,哪冒出来的你们?刚是你扔的本王?”

菊九冷然点头。

唐敬德挠挠眉心,凑近菊九低语:“我知你为我好,但此处人多眼杂,九儿你别乱来,当心暴露身份。”

菊九:“谁为了你?!”

唐敬德:“娘子总是心口不一。”

菊九:“谁是你娘子?!”

明昊再被无视,眦眼看着面前的打情骂俏,急怒攻心:“凭你们些庶民,也敢无视我?敢无视我?”一贯懦弱怂包的草包王,凭着酒劲开始上手上脚,仪态全无。菊九怕暴露身份未敢擅动,由着唐敬德袒护一边。

明昊近侍忙挡在前,吃着他主子的拳脚,苦口相劝:“爷我的爷,您好端端的这是做什么?”言毕,忙喝令扈从小心扶持着主子,上车回府。

明昊不依不饶道:“凭你唐敬德也敢无视我,凭你,你连自己是不是国舅爷亲生的,都不敢保证你敢无视我?!”

这一骂信息量过大,人群陡然哑静。

唐敬德眉目冰寒,指节嘎嘎作响。

明昊摇头晃脑继续道:“我,明昊,可是一字王,一字亲王,你们都他娘算什么东西……算什么东西,尤其你,你,你还敢这么看我,你个来路不明的野种胆敢直视我……”

“来路不明”四大锐字,直击菊九心腔子,姑娘攥紧手底的藤条编篮,上前一步,铿然道:“王爷贵体,何故出口伤人。”

“我就骂了怎么着……他个来路不明的野种……国舅爷带着顶绿帽子……哈哈……绿帽子……哈哈哈……”

菊九自篮内捏块软酥,直接飞明昊大笑张开的嘴里,醉鬼登时被噎得紫青紫青。

抱月楼内,人丛之中冷眼旁观的柳心,瞥见乌蓬亲信——负责抱月楼食材采购的小管家刘贵,神色忧恐地从围观人群里抽身而退,意欲去找乌蓬,她亦跟着轻轻退出,眼神微微示意世子府安插进来的暗桩,暗桩便悄然领命。未及一刻,想去通风报信的刘贵,就被神不知鬼不觉地一掌拍晕在自己房间,挺尸床上。

草包再是草包,也是乌叔将要扶植的王,便是傀儡,也不容这般愚不可及的自戕。

然他这般造作,又喝了个酩酊大醉,还不是因近期廉衡“相助”了太子,促成了官捐一事,虽说结果未尽如人意、遭文武怨怼,但明晟的能力还是朝野可观。尤其,他在选拔水利干才、督修兴建河道一事上,推行良措任人唯贤,博得不少赞誉。这突然的浴日能耐,让储秀宫的蔺贵妃娘娘,大为光火,特地叫明昊进了趟宫,训诫他莫再一味花天酒地,资质本就不佳,别与明晟、明胤再落个天差地别。

旁人不论,自小将其捧在手心的姨母,突然地训诫、对比,能不让其烈酒浇愁,满腹牢骚。

柳心甫一回到房间,明胤手札,已被悄悄置于桌上。

姑娘款款落座,静等小鬼来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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