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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鸿礼如何窥知段昭为林昭一事,狸叔不甚了了。他只知昌明十年初,陡然获悉此事的庸人,第一举动竟是告知了他的同乡——时任都察院四品左佥都御史的汪善眸,尔后由汪善眸密告明皇。
杨鸿礼此举目的,在座三人心照不宣,但他为何突然的背信弃义,疑云待解。
至于汪善眸,廉衡很明确的道:“鉴于赋役名目繁多、征收程序亦多,极易给官员制造寻租、贪渎之机。父亲在简化税收征管基础上,另外提出了这个。”廉衡拾起《鉴察论》,深入解释,“父亲提议,另立‘鉴察审计司’——一个专门用于审核天下赋税账簿的衙门——一个独立于都察院十三道监察御史与六科给事中、直接受命于陛下的——负责巡查全国仓库、漕粮、盐务等审计职能的专门机构。”
狸叔试探性接话:“因此提议将都察院审计大权剥离,分了其羹,致都察院起恨?”
“所以得问狸叔您,父亲当年将此建议,有无朝堂提叙?”
“提了。”狸叔认真道,“昌明八年,你父亲就曾提议,但阻力过多一直未能实现。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当年的都御史张茂成,为此三赴傅宅,争辩理论。但三连败北,直接气病,卧床近有半年,你父亲为此遭受不少非议。”
“因而汪善眸代表的不是自己,而是他现在的都察院。”少年停顿一刻,忽而神思犀利,“狸叔,当年是他们先告密而后父亲们出征,还是父亲们已出征而后贼人才告密?”
这话无疑是在确认,明皇立场。
狸叔不敢擅言,沉默不答,等明胤接话。
襄王沉默片晌,坦诚布公:“前者。”
廉衡唇肌明显抽动了下,却仍旧不疾不徐追问:“所以,当年,陛下是在知道了林氏为段氏皇族的基础上,才派父亲出去。他想利用父亲,从林氏手里套取金银冢秘密。”
二人不语。因这确实不是什么光彩,或者已近乎阴暗的出发点。
少年:“那么温献、晁荣二位大人呢,陛下何故,非得将他们派出去不可?”
狸叔自不能说,他们三人当年联手整饬财政,不仅得罪诸多朝臣巨室,更是几番激怒明皇。若他说了,相当于引导小鬼,是明皇故意派其人去此间受苦,甚至是故意要消灭这些屡屡抗旨的纯臣。这种想法既不能有,也不可有,王就是王,既不能对抗,还得持有助其成为一代明君的死忠。
白胡子在明胤示意下,正要默声退出。廉衡拦道:“狸叔,您等会,我有事拜托。”
狸叔依言再坐,心底思忖着小鬼这是要“拜托”杨鸿礼了。
少年果道:“弘文馆新任主坛,我要敖、青二人上位。”
“两个?”狸叔一惊。
“无人规定非得一个,且他二人心气相通,宛若一体。”
“是否太年轻了?”
“年轻有年轻好处。二位师兄正值年富力强,精气旺盛,更能胜任紧张而艰巨的任务。亦能带来新鲜血液,树立新风开拓创造。”
狸叔这算听明白了,失笑:“你想借他二人,将当年未能付诸实施的‘崇文馆’,新建新主张?”
廉衡点头。
狸叔:“弘文馆掌舵,虽由儒父自裁,但人选最终得经朝廷委任。想要压制杨鸿礼和其他几位师尊,令敖、青上位,得先获取朝中力量。目今二人,怕无此胜算。”
少年看向明胤,软闷闷道:“有殿下呢,不怕。”
狸叔一时语塞,而这轻飘飘几字,亦将一直静坐对侧的大人物给无情击倒。
“此外,狸叔,您给敖放去封信。其人虽阴鸷狠戾,但对他这位弟弟着实宠护有加,促成此事,想必敖府乐意之至。两股力量齐顶,不怕放不倒杨鸿礼诸儒。”
狸叔看眼明胤,点头应允。
明胤补充:“征询文渊阁领事罗绍翁,看他可愿收青蝉为义子。”
廉衡:“非得如此?”
狸叔:“主子考虑周到。否则以青蝉孤儿之身,一个‘出生微贱’就足以在礼部决议时,直接被掷出局。罗绍翁年已花甲,中庸守道,最合适不过。”
明胤再嘱:“诸事低调,不可声张。”
狸叔点头,瞥见廉衡尚有恹恹之色,失笑问他:“怎么,你觉得他既曾为你父亲义子,就不该再拜入他门?”
“您说他是谁义子?”廉衡失惊一问。
“你这小鬼。”狸叔见他反应,心知自己嘴快了,忙回缓局面道,“原以为你知之装不知呢,你不号称无所不晓嘛?”
少年惊愕回神,竟是哂笑:“是我大惊小怪,还是知之甚少?”
狸叔见他苦滋滋抱怨句,再无反应,知他是真生气了,只好岔话安慰:“罗家世代书香,能拜入其门也算青蝉福分。逢年过节,你们有家可归、有亲可拜,他可没有。”
少年抬眸急顶:“他有家。我家。你们凭什么不告诉我。”他言气陡冷,明胤心底一震,这都不算是瞒,小鬼已如此芥蒂,若叫他得知所瞒所有,会否直接亮刀。狸叔一时尴尬,正不知该作何开解,少年瞬又语调回软,言气卑弱,“抱歉啊狸叔,我并非生你气,只是在气自己罢了,气自己井底之蛙。”
狸叔“咳(hai)”了声,笑他:“你这毛小子。老朽年近古稀,岁数绝非徒长,早已无气可生。”他顿了顿,实心实意道,“不论你知否此事,我理当悉数告知来的,你生气也在理,毕竟青蝉也算你半个亲人,未能使你们相认,确实是我失误。”
少年垂头低语,对自己方才犀利深感自责:“恩甚怨生,爱多憎至。你们对我过于纵容,我害怕自己,有朝一日也变得毫无良心。”
狸叔摇头苦笑:“初生之犊十八跌。你呀,诸事慢慢来。”
少年点头,忖度一刻:“我的身份,还是不告诉他了。免生枝节。”
狸叔点头默赞。懂得放弃珍贵的东西,不失一种成长。在明胤示意下白胡子躬身退出。余二人靖默室内,相对无言。
廉衡原打算追问明胤,他父亲同洛妃是故交,又是他开蒙恩师诸事,对自己何以隐瞒。但因青蝉之事,他突然不想穷问,迁移世事如棋,又何必一究到底。只要面前人予自己一如既往的支持即可。他一瞬不瞬盯着对坐人,直盯得其人轻咳一声闪避光芒。
明胤拾起画几上一本手册,顾自翻阅。不同廉衡,反复钻营吃透,他在两日之内,快速浏览完三本手册,领悟了主旨精神,对廉衡要做的,也总算有了个全局认知。
了境阁楼上共有两个房间,明胤这两日亦开始小住楼上,这令六英面面相觑。真是大人物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天生王忾,岂会在意旁人讥言。
次日昏暮,蛮鹊领着敖、青两读书郎悄至了境阁。
廉衡将青蝉单独辟在里间,并不告诉他自己意欲何为,只问他可愿同敖顷一道守护、发扬、壮大弘文馆,因明胤坐镇,青蝉也不敢责问他搞什么鬼,且廉衡所说又确为他奢愿,便铿然点头。
罗绍翁来后,众人寒暄几句,直入正题。
当然,罗绍翁肯来自然是对狸叔信中所议——收青蝉为义子——满口答应的。且不说此乃明胤拜托,单就青蝉才品,足以令老先生畅然接受。加之,三年前斗诗大会,二人略有接触,彼此尊信,以是忽然认亲倒也皆不排斥不怪异。
以茶代酒,二人在了境阁,草草行礼受礼,次日,敖顷陪着青蝉,正式到罗府拜礼。
在俩优质青年懵懂奔波之际,早已接受儿子入主弘文馆的敖广,见到襄王府密信,他事不论,就此事自乐意配合。毕竟弘文馆主坛身份,皇帝都礼尊三分,此等待遇一品大员都不见得荣幸。何况此乃敖顷心志。以是,敖府急集所有党羽,联同襄王府竭力促熟此事。其中,一贯推推躲躲的礼部尚书周邦仪,一反前态,溯澜直上。
说他风向标,真是一点不虚。
廉衡这大风车小刚虎,并明胤结伴下山,他并非最先嗅到却最先避芒。
弘文馆虽不似国子监,隶属礼部,但经讲老师、各杂役部门及负责人还是由礼部会同委任。一来,因崇门懒理此等俗事;二来,弘文馆日常开销,基本来源礼部,食人之俸,这些事自然就由人掌控。
周邦仪任礼部尚书八年之久,适此关头效用明显。不出三日,上下羽毛皆打点妥当。
廉衡将誊画的、去掉崇文馆三字的书院设计图纸拿予崇门,旁话只字未提,亦令敖、青二人缄口。从崇文馆到弘文馆,以儒父睿智,定能猜出三分真相,他不想同门相残之事,于老先生沉重打击。即便其曾有猜测,未经证实即非真相,杨鸿礼于其还是一勤苦老实的坐下爱徒,他不想让一八十有三的老人,滴墨成伤。
崇门摩梭着三幅画卷,眼眶湿润,良久沉寂,终接过廉衡递来的纸墨,将自己接班人的举荐信,写就。
收笔那刻,老先生百般不忍,他对杨鸿礼,难咎己责。当年傅砚石本就明艳似火,他不该再无比宠爱,令一众师兄弟妒意横生。然再是追悔,昔日青青已不在。
廉衡揣信离开弘文馆,在群芳园与敖放准时碰面。
敖放目里无人,睥睨作态,少年避其锋芒,放下仇忾暂时性合作。
他将崇门推荐信递予他,道:“朝廷再是委任,也得通过弘文馆公选。敖顷兄长再是大才,序齿毕竟不够,再说还有那帮老学究,便是那帮儒生,也未必服气。”
敖放冷冷道:“无需废话。”
廉衡心里厌恶,却还是道:“想要公选通过,儒生是一大阻力。周鼐在馆多年,拉派的霸儒多,圣旨下来,要他们都莫吭气。”
敖放点头,冷冷补充:“到时,本公子会领着武丁前去镇场。”
廉衡:“别太过分,更不可动手,否则敖兄长他们,纵然掌坛,令出难行。”
敖放冷哼一声,仿似满不在乎:“有我敖府在,跳梁小丑最好别有。”
少年语气平静,反问:“若有天敖府倒了呢?你要让他成为代过靶心,饱遭攻击吗?”
敖放怒目相向,少年亦眼神如刀。二人气势颉颃,足有一刻钟,末了由“弟控狂”敖放,率先出声:“凭什么信你?”
少年:“既已依约前来,何必如此蠢问。”
敖放边上的锦衣奴叱道:“活腻了你?胆敢……”
敖放拦断他言,盯向少年,语气满是威胁:“你最好离他远点。”
少年垂眸抿口茶,不疾不徐:“在我看来,他与敖府毫无瓜葛;在你们看来,他与我亦不过泛泛之交。最好,不要打破这份平衡,否则,最难受是他。”廉衡言讫,撩袍而起,徐徐离去。
锦衣奴看着敖放面前信札,问:“公子,会不会有诈?”
火浣奴思忖一句:“应该不会吧,他与二公子,交情确实很好。再说,他也没这个胆子给我们下套。”
锦衣奴:“他把这信交给我们,是几个意思?”
火浣奴撇他眼:“蠢东西。你也不想,他不交给我们,难道走正常程序,要杨鸿礼他们提前知道,反击不成?!”
廉衡将崇门手书交付敖放,确为避走正常程序,以被东宫嗅到味儿,进而使杨鸿礼等为难崇门。给敖放,相当于给了礼部尚书周邦仪,由他会同礼部其他官儿,直接递达圣案,届时,明皇再私下征询右相等人,足令东宫措手不及。
相里为甫明胤已打过招呼,其和杨鸿礼虽为同门但情谊十分一般,所以促成此事不算背后捅刀。
以是,短短十天之内,杨鸿礼无知无觉中,弘文馆新任掌坛为敖、青二人一疏,就出现在龙案上。
明皇蹙着眉头,对儒父选择既费解又理解。杨鸿礼当年密告汪善眸段昭一事,早由谭宓禀明了他,他不过装作不知,亦在鄙弃同时还心怀奇异感激,这也是这么多年,他对杨鸿礼既不重用又不轻舍的原因。
武英殿暖阁,七八大臣,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拿二人年龄说事的,自有拿青年人新气象新理念来回击;拿二人学识来反驳的,自有拿敖顷曾高中探花来反驳,至于青蝉,虽未曾科考,但杨鸿礼等诸儒也是未曾科考或科考不第的,甚至有人拿杨鸿礼斗诗大会上输于一稚女之事来反嘲;拿青蝉身份说事的,青蝉为罗绍翁义子一事又直接封了他们嘴;拿二人品衔不够说事的,自有人主张教化育人理该守身教学,不该参摄朝政分身分心,这话一并指责了杨鸿礼等人治学不纯……直吵得明皇耳朵疼。
礼部奏疏是秘密直递圣案的,因而知情人数极少。因而当明皇将所有参事人叫到武英殿征询意见时,除敖党一众和相里为甫外,其余一概被打得措手不及,以是才吵得毫无章法节节败退,让人头疼。
明皇最后一个征询相里为甫,老稀泥赞许一番杨鸿礼后,却也只说尊重恩师决定。
明皇冷笑一声,止停辩驳,只说了句他亦尊重恩师意见。帝王出令,余下人再争也无济于事,与杨鸿礼素来交好的几礼部小官和东宫当事,再难进言。
敖顷和青蝉,这对弘文馆双璧,后来者居上,就此成为弘文馆新任掌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