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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木门在一声绵长的“吱呀”声中忽然打开。
陶初抬眼望去,却不见任何人的身影。
“初初, 进去吧。”
沈玉致的指腹轻轻抚过她脸上的泪痕, 然后又重新牵起她的手。
陶初被动地跟着沈玉致的脚步,走上石阶, 踏入大门。
这是一个绝对古典的庄园。
这里所有的一切明显都是几百年前的建筑风格,古典优雅, 且极富诗意。
回廊宛转, 周遭树影竹林, 一片清幽。
亭台楼阁,小桥流水。
这里有着最清幽温柔的风景。
园内还有一汪湖水, 因为寒冷, 此刻湖面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偶尔可见冰下有鱼儿游过。
这里的假山顽石,看似毫无章法,却又恰到好处的分布着。
此时明明是冬天, 可花园里却仍然盛开着一簇簇各色的花朵,还有仿佛是画上几笔勾勒出神韵所在的金蝶, 翩翩飞舞时, 散落下淡金色的流光。
陶初的目光停在那一棵棵辛夷树上, 一朵又一朵的辛夷花就盛开在枝桠间,或粉或白, 点缀其间, 美得惊人。
此刻, 这里的花草树木, 仿佛都抛却了四季轮转的自然法则,肆意地盛开在她眼前,俨然是一道神秘绮丽的风景。
“好看吗?”
彼时,她身旁的人嗓音轻缓。
陶初后知后觉地偏头看向他时,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个庄园内,分布着多个独立的院子。
踏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穿过一片幽静的竹林,陶初被沈玉致带进了主院时,她忙得这儿瞧瞧,那儿看看,新奇无比。
在后院凉亭边,陶初趴在回廊的栏杆上,撑着下巴,望着那个只留荷花残梗的荷塘,她甚至可以在脑海里想象出来,夏天这里的荷花盛开时,究竟会是怎样的景象。
但事实上,她根本不用等到夏天。
因为在她刚刚脑补完的下一秒,站在她身旁,一直注意着她的沈玉致一抬手,一道淡金色的流光飞出,铺散落下的瞬间,那满塘的残梗忽然焕发生机。
就在陶初的眼前,那满塘的荷花顷刻盛放。
片片纷飞的雪花落下,消融在泛着淡金色光芒的荷花花瓣间。
两个季节的事物,在此刻,竟然就这样同时出现在她的眼前,形成一种绝对神奇的景色。
有谁……能在纷飞的雪色间,还能欣赏到这样一池盛开的荷花呢?
陶初并不知道。
这种能够超脱四季之外的术法,绝非是修为一般的神仙可以做到的。
“阿致你也太厉害了吧?”
陶初趴在栏杆上,偏头看向他时,那双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崇拜之色。
少年眼帘微垂,瞥见她那双漆黑的眼瞳里透出的光亮,他的喉结忽然动了一下,然后伏低身子,在面前这个女孩儿的目光注视下,他轻柔的吻落在她的额头。
如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陶初眨了眨眼睛,像是才刚刚反应过来似的,脸颊已经开始发烫,她有点无措地抿了一下嘴唇,慌忙躲避开他的视线,胸腔里的那颗心又开始跳动得毫无章法。
她垂下眼帘,努力转移话题,“我,我们真的要住在这里吗?寒假结束后,我要上学的,这里,这里也没有公交路线……很麻烦的。”
“我送你。”
他简短地回答。
“啊?”
陶初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以后每一天,我都送你。”他耐心地解释。
陶初被他的这句话给弄得顿时又红了脸。
她支支吾吾磨蹭了半晌,才,“那,那要是你刚好有别的事呢?”
沈玉致闻言,皱了皱眉。
似乎是思索了一下,他又抬眼看向她,“你不用担心这些。”
“嗯?”陶初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沈玉致弯了弯唇角,向她伸出右手,“跟我走。”
陶初乖乖地把手递出去给他牵。
穿过长廊,走过月洞门,陶初跟着沈玉致,走到了后山的一片辛夷花林里。
香风花雾间,连空气都要湿润许多。
再往里走,是细水河畔。
陶初亲眼看见一只梅花鹿低着颈子,正在河畔饮水。
彼时,她身旁的少年轻轻抬手,一阵微风吹拂,拂过周遭的婆娑花影,瓣瓣零落的花瓣缭绕纷飞,片片落下。
下一刻,陶初就看见一只毛色银白的小毛团从西边的花影深处蹿了出来。
“殿下,阿零拜见殿下。”小毛团眨了眨碧蓝的眼。
夭寿啦……她又听见人话啦!
见过童安之后,陶初这回……也没能镇定多少。
在陶初细细打量眼前这只小动物的同时,沈玉致已经抬手,淡金色的光芒飞出,将那只小毛团包裹起来。
渐渐的,小毛团的身影就被淹没不见。
但随着淡金色的光芒盛大起来,陶初就见刚刚被金光包裹的那只小毛团,竟然渐渐凝成了一个人的身形。
那是一个年轻女子的模样。
她生着一双凤眼,眼尾微挑,满是风情,一张古典的鹅蛋脸生得极好,霞明玉映,明艳动人。
此刻她穿着一件银白色的纱质交领度花裙,犹如九天之上缓带轻飘的仙娥。
真,真漂亮啊。
陶初由衷的在心里发出一声感叹。
美人似乎尤为惊讶自己能幻化成人的模样,她低眼看了自己那一双纤纤玉手看了好几眼,眼角眉梢忽然流露出几抹惊喜的神色,她屈膝跪地,俯身对着沈玉致磕了一个头,“阿零,谢殿下。”
“以后,你负责照管这里。”
就在陶初愣愣地望着眼前的美人发呆的时候,站在她身旁的沈玉致开了口。
那位自称“阿零”的美人低眉,神情十分恭敬,“阿零遵命。”
似乎是惦记着刚刚陶初说过的上学的路程远近问题,沈玉致又道,“尽快学会开车。”
阿零似乎是愣了一下,然后才轻轻颔首,“是,殿下。”
前一刻对着阿零冷若冰霜,下一瞬看向陶初时,他眼底的浮冰碎雪转眼笑容成春水柔波,“初初,我不在的时候,就让阿零送你。”
陶初懵逼。
她看了看站起身的美人阿零,又看了看沈玉致,干笑了一声,“这……是不是有点太麻烦了?”
“夫人,不麻烦。”
阿零对着陶初福了福身,“阿零以后会尽心照顾夫人。”
陶初冲她笑了一下,有点不知道自己究竟该说点什么。
她有点不太自在。
从辛夷花林走出来的路上,陶初看见了好多小动物。
比如梅花鹿,比如她根本叫不出来名字的颜色艳丽的鸟,再有松鼠啊,猫鼬啊,兔子啊……各种各样毛茸茸的动物。
陶初忽然想起那天晚上,沈玉致问过她的话。
“你喜欢花吗?”
“喜欢啊。”
“你喜欢动物?”
“也不是什么都喜欢啦,我喜欢毛茸茸的,可爱的动物……”
……所以,他问的那些话,原来是这个意思?
陶初本来以为,今天他们是要回到城区的小公寓里去的。
毕竟今夜是除夕,她准备的所有过年的东西,都在那边。
但当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她被沈玉致牵着手,带回主院的时候,这里已经点上了灯。
隔着灯笼的薄纱,灯光照射出来时,总是多了那么几分柔和。
就连荷塘边,都有一路灯影摇曳闪烁,映照在池水里,点染在荷花间。
美人阿零守在台阶边,一见沈玉致和陶初踏进院子里来,她便迎上来,恭敬地低首,“殿下,夫人,晚宴已备好。”
陶初愣了一下,抬头去看沈玉致,“阿致我们今天……不回去了吗?”
沈玉致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所有的东西,阿零都已经搬过来了,初初,你以后要回的家,是这里。”
你以后要回的家,是这里。
陶初被他这样的一句话,弄得心神稍乱。
屋子里摆着一张乌木圆桌,上面摆满了珍馐美食。
都是陶初连见都没有见过的菜。
“阿零姐姐,这些都是你做的吗?”陶初坐在桌前,一手撑着下巴,望着站在旁边的阿零。
阿零垂眼,微微一笑,“数百年没有做过这些了,若做得不好,还望夫人见谅。”
“不会不会,一看就很好吃的样子啊。”
陶初说着,伸手就去拿摆在旁边的筷子。
柔滑细腻且凉沁的触感,她一个不妨,筷子就掉在地上,应声而断。
陶初低头看着碎在地上的筷子,有点傻眼了。
“这……是什么做的?”她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阿零没有弯腰,只是掐诀施了个法术,断在地上的筷子就已经消失无痕了。
她笑得温婉,“回夫人,是青玉。”
陶初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她抬眼看向坐在对面,正握着一只酒盏,眉眼间神色极淡的沈玉致。
“阿致……吃个饭,不用这么奢侈吧?”
陶初抹了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珠。
“初初不喜欢?”沈玉致终于放下了手里的青玉酒杯,抬眼看向她。
“……也没有。”
陶初又不是傻子。
这么贵的东西她能不喜欢?
她只是怕自己再给摔了……
阿零适时递上一双玉筷,“园子里的碗筷,就是如此,夫人请用。”
一见阿零对她笑得那么好看,陶初就接了过来,并且下意识地握得紧了一些。
尝了一块樱桃肉,陶初眯着眼睛,对阿零竖起大拇指,一边吃一边说,“阿零姐姐,你做得好好吃哦!”
这简直要比她自己做的那几道菜要好吃无数倍啊!
陶初往嘴里又塞了一块肉。
阿零此刻唇畔笑意更深,“夫人喜欢便好。”
沈玉致是不用吃凡人的食物的,再加上他对旁人做的更是一点儿兴趣也没有,于是此刻,他坐在陶初的对面,只是一杯,又一杯地饮酒。
那是来自九天之境的风露浓。
是他那位父君……曾经最爱的佳酿。
遥想当年,他也曾与父君在天河边对饮,畅谈。
那时的他与父君,还未曾背道而驰,那时的他与父君……也曾是一对极为亲近的父子。
可那一切,都结束在六千年前的无烬城。
什么父慈子孝,全都成了旁人的笑柄。
又是一杯酒饮下喉头,灼烧的感觉晕散开来,他微眯着双眼,神情变换莫测。
“阿零姐姐,你也坐下吧!”坐在沈玉致对面的陶初伸出手,去拉阿零的衣袖。
阿零怔了一下,然后摇头,“夫人,这不合规矩。”
“什么叫不合规矩呀,现在又不是古代,哪里来的那么多规矩?”
陶初抓着她纤细的手腕,晃了晃。
“这……”阿零将目光移到陶初对面的沈玉致身上。
“阿致,让阿零姐姐坐下一起吃,好不好?”陶初看向沈玉致。
沈玉致看了一眼站在陶初身旁的阿零,轻抬下颚,“坐下吧。”
“以后她要你如何,你听着就是,不必问我。”
他举着那只青玉杯,眼神有些迷离。
“是,阿零谨记。”
阿零微微弯腰回了一句,然后在陶初身边的木凳上坐了下来。
“诶只有我们三个人……好像还是有点冷清哦?”陶初吃了一块沈玉致喝酒的间隙抽空夹给她的肉,然后又看向阿零,“阿零姐姐,你还有什么兄弟姐妹或者朋友吗?要是他们也是孤孤单单的过年的话,不如叫来一起呀?”
兄弟姐妹?
朋友?
阿零蹙着细眉,似乎是思索了片刻,然后抬眼看向陶初,“夫人您……确定吗?”
“我确定啊。”陶初咬着筷子,眨巴着眼睛。
阿零还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沈玉致,见他眉眼淡淡,似乎没有什么反应,而她又想起他刚刚的嘱咐,便轻轻点头应了一声,“……好。”
然后她就从腰间拿出一个玉质的小哨子,可她吹起来却没有声音,陶初只能看见在阿零吹哨子的时候,哨子周身散发出的紫色光芒。
大概过了有十几分钟的时间,陶初刚咬了一块肉,听见点门外的动静,她不经意地一抬眼,就看见了门外那一群歪着脑袋,正瞧着屋里看的毛茸茸的小动物。
陶初嘴里刚咬了一下的肉就那么掉进了碗里。
“你们不用怕,殿下允你们进来。”阿零站起来,适时地说。
然后陶初就看见那群小动物一个个走进来。
每一个走进来的小动物的嘴里,或者爪子上,都有一朵辛夷花,他们一个个走到陶初的面前,排着队,仰着脑袋,把自己的那朵辛夷花放到了陶初的手里。
“谢,谢谢……”
陶初反应过来,他们好像是在送她礼物诶。
有一只小松鼠把爪子里的辛夷花递给陶初的时候,还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背,或是瞥见了沈玉致忽而投过来微暗的目光,小松鼠吓得瑟缩了一下,连忙溜到旁边去了。
!!!
qaq救命!!
这也太可爱了吧!!
陶初完全被这群小动物的萌萌光波击中了。
阿零已经去忙着替这些刚来的客人们准备另两桌美食了。
陶初回头瞥见他们一个个的,有的规规矩矩地蹲在凳子上,有的则坐在桌子上,看起来竟然还非常的懂礼貌。
“真可爱……”陶初就差星星眼了。
这真的,是一个特殊的除夕啊。
“阿致,你少喝一点啊。”
陶初回头时,正撞见沈玉致虚虚的闭着眼,又将一杯酒一饮而尽,她就出声说了一句。
少年睁开双眼,那双春茶般的眼瞳望向她时,他唇畔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轻轻的,又缓缓的,唤她,“初初……”
他说,“我很开心……”
可陶初看他,却完全不是一副开心的模样。
“我可以喝一点吗?”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试探着问他。
沈玉致弯了弯唇,向她递上了自己的酒杯。
陶初放下筷子,伸手去接过来。
她先试探着抿了一小口,然后她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好像……是甜的?
可当她一杯喝下去,喉头却开始灼烧,辣得厉害。
陶初被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她吸了吸鼻子,“这是什么酒啊……好奇怪。”
沈玉致一手撑着下巴,就那么望着眼前这个女孩儿因为饮酒而微微泛红的脸颊,那双仿佛盛着星子的眼睛里,光影明灭。
“初初,这是父君,最喜欢的酒。”
他说话的语速极缓,语气缥缈,醉意在他眼尾晕染开一片桃花色,冷白如瓷的肌肤已经泛着浅淡的粉色。
什么是人间春色?
眼前这个少年,就是此间,最令人惊艳的那一抹春色。
彼时,阿零已经把另两桌的酒菜都已经备好,那些小动物叽叽喳喳的,分明说着各自的语言,却都能够听得明白,交流自如。
阿零在那边照管他们。
于是这边就只剩下陶初和沈玉致相对而坐了。
周遭是小动物们发出的各种声音,带着杯盏碗筷碰撞的声音。
这对于陶初来讲,是久违的热闹。
她喜欢这样的热闹。
总好过,她一个人在家,把电视开到最大声时,那样的故作热闹。
真好啊……这就是过年。
“也是你喜欢的酒吗?”
神仙的酒对于凡人而言,只是那么一小杯,就已经让陶初有些恍惚发晕了。
“我喜欢的?”沈玉致闻言,似是喃喃自语,“我喜欢吗?”
后来,陶初又听见他说,“初初,你说今天,是家人团聚的日子……”
“嗯……”
陶初半睁着眼睛望着他,几乎快不清他的模样,但她又固执地想清他的模样,也想听清他说的话。
“可是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他像是在问陶初,又像是在问自己。
一杯又一杯的风露浓饮下,模糊之间,他仿佛再一次窥见了那个雾色缭绕,殿宇琼楼的九天之境。
而父君的身影在浓雾间若隐若现。
牵连着许多记忆,顷刻涌现。
眼眶微红的瞬间,他耳畔仿佛传来父君那一声慈和的轻唤:“阿致……”
父君?
父君……
我恨你。
此生,我永远不会原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