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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香犹自没明白他的话,那人却说道:“是我撞伤了她,我做了这样的事,一定会负责到底的。”
芷香想了一会儿,这才恍然大悟,眼前这个眉目俊朗的男子竟然是撞伤自己妹妹的肇事司机!芷香一时间还难以接受,心里只觉得激愤难平,端峥阳却突然扬起一拳,狠狠揍在那人脸上,那人吃痛,捂着眼眶吟吟哼哼地呻唤,嘴里却仍在执意说:“她的事情我一定负责任!”
端峥阳怒火中烧,揪住那人的衣领,直直盯着他的眼睛:“你要怎么负责?南胭现在生死未卜,要是她有个好歹,你就等着陪葬吧!”想想又觉得,这个罪魁祸首,连给南胭陪葬也不配,于是大力扔出那人,指着他的头顶说:“我告诉你,要是南胭有什么事,我要你不得好死!”
那人却丝毫不生气,由着端峥阳拿他出气,只是端峥阳用力太猛,他受力站不住,踉跄连退了好几步,终于还是摔坐在地上。
端峥阳正欲上前再打,芷香连忙拦了下来:“别打他了,他能这么做,也难得。”端峥阳盛怒难平,可也稍微恢复了理智,不再冲过去打他,芷香又劝道,“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南胭醒过来。”
端峥阳听了这一句话,如梦初醒,再不去理地上那人,转过身,殷切地注视着ICU里的南胭。隔着这么一层的玻璃,竟然像是隔着天地的距离,这么一层玻璃,却是生与死的跨越,生生地,就把端峥阳从南胭身边隔开,生生地就将他们分开。
那个肇事的男子已经站了起来,他居然还有勇气走过来,他走到端峥阳身边,拍在他的肩膀上,语气诚恳地说:“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本来是绿灯,我也就没怎么注意,我真的没想到她会走到马路上来。”
端峥阳本来不想理他,听到这里,不由得问道:“你是说,是南胭自己闯了红灯,走到马路上来的?”
那人点点头,又说:“我看她的样子好像没什么精神,应该是压根不知道那个时候是红灯。”
端峥阳觉得,胸口像被一万只蚁虫啃食,剧烈的疼痛,但是麻木着,最后搅得他心绪躁乱,成了一团麻。
他记得,自己今天下午还去找过南胭,她当时的表情是那么的冷漠。可是他早就该知道!他早就该知道她根本不会忘了他,她那么冷漠,只是不想他因为忘不了求不得而难过。她也许比他更心痛,心痛得精神恍惚,甚至不知道自己闯上了马路!
他有什么资格去怪肇事司机?原来,他所痛恨的罪魁祸首,竟然就是他自己!是他害了她,他害得她现在躺在病床上,连明日生死都不能确定。
端峥阳不再说话,只静静地坐在座椅上,就像把自己埋进了一座堡垒,里面有他对她的想念,也有他对她的忏悔。
那人还在跟他说着什么话,他却一句也没听清,他的心狠狠撕裂着,那么深刻的痛楚,他甚至不能呼吸,只怕自己一动弹,就会忍不住自疚得崩溃。
那人见端峥阳不再理会他,也就不多说什么,找了远一点的位置,和这所有的人一起,静待南胭的消息。芷香知道他并没坏心,整理了脸上的泪痕,走过去问他:“这位先生,谢谢你把南胭送来医院,其实你可以先回去休息,如果南胭醒了,我会打电话通知你的。”
那人微微一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我不累,请允许我也在这儿等吧,我害得那位小姐住院,心里实在很过不去。”芷香听他这么说,也只好笑着点点头,那人又说,“我叫赵枭霁,您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这个名字。”
芷香答应了声“嗯”,又重新坐回刚才的位置,静静坐着等南胭醒来。
夜渐深,外面的熙熙攘攘的嘈杂声也渐渐消弭,医院里静得似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端峥阳一动不动地注视着ICU里的南胭,她的脸还是那么美,可就是憔悴,憔悴得可怜。他想,自己已经错过了一次,这一次,只要她醒来,他是再也不会放手的了,他也不允许她放手,不管是家族的压力,还是现实的阻隔,他都再不会放开她。
南胭却一直没有醒。
一直到天边泛白,南胭也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芷香哭得倦极,靠在易以一怀里沉沉睡了一夜,而端峥阳一夜未曾闭眼,那个肇事的赵枭霁也一样。
芷香醒来之后,就去找了主治医师,端峥阳留在ICU外面守着南胭,易以一出去给大家买早餐,ICU外面,只留下端峥阳和赵枭霁。
赵枭霁突然问起:“那个女孩,是叫南胭吗?”
端峥阳冷静了一夜,已经不比起初那么憎恨赵枭霁,又听他提起了南胭,于是淡淡回答道:“嗯。”
赵枭霁又说:“她姐姐姓江,那么,她的名字就是江南胭?”
“嗯。”
赵枭霁扬起嘴角:“这名字真好听。”
端峥阳懒洋洋地转过来看他,嘴里似乎随意地说:“赵氏的少东,原来这么喜欢研究他人名字。”
赵枭霁倒也不惊:“其实我一见到你时,也已经知道你就是大升的端峥阳。”
端峥阳浅笑一声:“众所周知,赵氏少东性格骄矜,玩世不恭,这次的事情你倒真算有了点责任心。不过我警告你,南胭不是你能碰的女人,你最好离她远点。”
赵枭霁不以为然地笑着:“我见了端总昨天那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其实就明白了几分,不过我这人呐,嘿,众所周知,性格骄矜,玩世不恭,有的事情本来做不得,但我就偏要做,反正我有份不想继承的家业等着我挥霍。”他略顿了一下,凑近了端峥阳说,“有本钱,就不怕输不起。”
端峥阳漫不经心地点了支烟,架在嘴边深深拔了一口,又转而把嘴里的烟气缓慢地全喷在赵枭霁的脸上,两人的模样都在一片氤氲里显得朦胧。端峥阳道:“赵少爷,你要怎么挥霍你老子的钱,我不拦你,不过我奉劝你一句,有的事情,不是你输不起,是你根本玩不起。”
赵枭霁却像听到全世界最好笑的一个笑话,捧着肚子半天直不起腰来,直到眼泪都笑出来了,他才一边笑一边断断续续地说:“我说端总什么事这么严肃呢……原来,哟……”他突然正色,声音里透着狠意,态度却坚决:“这事儿是难得的有趣!那么,端总,依着这礼,我也先奉劝你一句,这个女人,我玩定了!”
端峥阳目不斜视,好似没有听见他说的话,只是手指间不觉就加重了力道,那一支细细的香烟尚且燃着,渐渐的,就被揉成了一团皱纸。
赵枭霁不见棺材不落泪,毫不顾忌地继续说着,端峥阳不理会他,他就像在兴致勃勃地自言自语:“我肯下一整个赵氏做赌注,端总,你愿意把大升全都押进来吗?反正我是横了心豁出去了,这个江南胭,我也是要定了,不管端总要拿什么来跟我斗,我想,一整个赵氏的财力实力,也足够和端总周旋了。”
端峥阳却忽然笑出了声:“赵少爷,你可别忘了,你家老爷子向来管你管得是滴水不漏,你再怎么放肆,总之是受着他的控制,别说他绝不会准许你喜欢南胭,就算是嘴上准了,你以为他就是这么好糊弄的?赵老爷子的手段恐怕你防不胜防。我倒也不急,索性就实话跟你说了,我和南胭本来就是一对情侣,赵少爷想要横刀夺爱,也总要有刀可使吧?你这一招英雄救美耍得是挺妙的,不过襄王虽有梦,神女的情却早就在我这儿。”
赵枭霁倒似微怔了半瞬,旋即又是那副公子哥模样:“端总先别替我忧心,我可是听说了,端总可是有婚约在身的,杜家也不是什么好忽悠的主儿,端总还是先担心自己,再担心别人吧!”说完竟然肆无忌惮地笑起来。
此刻易以一正买了早餐回来,看见他二人眼对眼地站着,隐隐似在对峙,又不见芷香踪影,于是轻咳了一声,开口打破这压抑的气氛:“端总,芷香去哪儿了?”
端峥阳答道:“她去找南胭的主治医师了。”
易以一“嗯”了一声,又说:“快来吃点东西吧,等了这一夜,总该有些饿了。”
端峥阳说:“我抽根烟,你们吃吧。”
赵枭霁却非常兴高采烈,嘿嘿笑着接过易以一手里的早餐。易以一不明情况,也只低头去喝碗里的白粥。端峥阳仍站在ICU的门外,静静抽着烟,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眼神尺寸不移地凝视南胭。
三人就这么一个静一个动一个不明就里地待着,忽然芷香匆忙跑回来,难得地笑着:“端总!”端峥阳回过神来,见芷香气喘吁吁,正朝着自己跑来,他心里担忧南胭,知道芷香是去找主治医师了,于是迈开了步子迎上去,他腿长步大,只几步,芷香已经站在他面前,抓着他的衣袖,手指犹自颤抖着,她的声音也颤抖着,“医生说,南胭今天情况很好,恢复得出乎意料,可能,可能最迟明天就能醒了。”
端峥阳反手抓住她,语气尽管平静,但带一丝难以自禁的喜悦,竟然有些迟疑的不确定:“真的?”
芷香使劲点头:“医生说,她这次伤得虽然重,可是她求生意识很强,所以才恢复得这样好。”
端峥阳嘴角上扬,惊喜得大笑出声,他本来一夜不眠,样子稍微憔悴,又担心南胭的情况,一直忧着心沉默,此刻忽闻南胭好转,开心得几不能持,笑起来那样子就像孝子一样,哪里有半分平日大升端总的严肃模样。
倒是赵枭霁死性不改的不羁性子,一听到南胭好转起来,立刻又和端峥阳对上:“端总,我瞧着管理一个大升也得费些心力,您也该回去忙了吧?我可就不同,我一个败家公子哥,成天只知道吃喝玩乐挥金如土,没什么正经事儿做,所以嘛,江小姐这边,你就放心吧,有我在呢!”
端峥阳拿眼角睥了他一眼,并不说话反驳什么,芷香却提醒道:“端总,今天上海那边的人就到了,您约了下午两点谈合同。”
端峥阳缓慢地收回盯在赵枭霁脸上的目光,沉着说:“我知道了。南胭这边,就交给你了。”
芷香说:“您放心,她要是醒来,我会马上打电话给您的。我刚才叫了司机来,端总,您一整晚没闭眼,还是先回去休息休息吧,养足了精神,下午才好谈事情,南胭也不想你这么疲惫的。”
端峥阳略一忖度,嘱咐说:“好吧,如果她有任何情况,不论时候,立刻打给我。”
芷香连声答应了,没过多久,司机就到了,端峥阳正准备走,还是驻足停下,满含深意地望了南胭一眼,这才踏着步子离开了。
赵枭霁仿佛幸灾乐祸:“有我等在这儿呢,我会一直等到江小姐醒的。”
芷香见他陪在这里整整一夜,俊朗的脸上蕴带着疲惫,连眼皮子也微微下垂着,心里不免感激,诚心说了声:“谢谢了。”
赵枭霁微笑着,不再多说什么。
南胭迷迷糊糊中,只觉得全身剧痛着,好像每一块骨头都碎裂开来,哪怕是再细小的动作,但只稍稍一动,也会牵扯她痛得睚眦目裂。
那天见到端峥阳之后,她一直心神不宁,连冲咖啡的时候都忘记了关水,最后烫得后手食指和中指都起了水泡,瑾秀见她行尸走肉似的,直劝她提前回家休息,她机械地点头答应,就像被人操纵的玩偶,甚至不知道她点头是为答应什么。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反应过来,她是要提前下班回家。
就这么恍恍惚惚地下了楼,她靠着公司大厦的墙根,眼看着行色匆忙的人从她眼前来来往往,汽车的鸣笛此起彼伏地叫嚣着,这世界就像是狂躁的野兽,扰得她苦痛烦闷。可她偏偏怎么也想不起回家的路该往哪边走,她本来给瑾秀打了电话的,可是没人接,大概是瑾秀正在忙。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干嘛,只好就这么漫无目的地一直走着。
她还记得在昏迷前所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一辆红色小跑,那一部名车,是瑾秀的心头最爱,每天都对南胭念叨一遍:“静止加速,到100公里只要3。65秒!绝对的少爷车!”其实并不太痛,或许是因为当时她的心思全不在这儿,又或许是剧痛到麻木了,反正她真不觉得痛。有黏糊糊的温热液体顺着她的脸颊淌下,她有些疑惑,懵懵地伸出手去抹,结果惊奇地发现自己的手指上沾满了鲜血,那样红艳的颜色,带着她身体的温度,丝丝侵染进她的指缝之中,让她想起,他送的绢帕上,几瓣娇艳欲滴零零洒洒的桃花瓣。
视线渐渐模糊,她看东西都被蒙上了白蒙蒙的一片,就像是清晨的大雾,带着微凉的寒意和清新的晨曦,盛放在淡金色的阳光中。就在这么一小片的视野里,她看见有人向她走过来,然后抱起了她。她的耳边一直有人在说“坚持住”。坚持住什么?她不明白。她想,一定是端峥阳吧,这样温暖的怀抱,这样熟悉而又遥远,她真的是久违了,连她自己也觉得惊讶,她竟然这么渴望这个怀抱,就像一株扎根在心底深处的蔓藤,富有最惊人的顽强生命力,她越是藏着捂着掖着,那蔓藤就越是疯狂地滋长着,一直爬满了她的一整颗心,犹是欲壑难填,仿佛就要霸占她的一整个生命,才肯稍微罢休。她甚至暗自惊喜着,她疯狂想念的一份温存,她疯狂渴望的一个怀抱,她竟然奇迹般的失而复得吗?
她微笑起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身体就是提不起力气来,她费了好大的劲儿,仿佛用尽了她有生以来所有的力气,直到她最有一丝力气都消磨殆尽了,她才努力扯出了一个几不可查的笑,她要他看到她的开心,能被他这么抱着,她真的很开心。然后,她终于彻底失去了意识。
醒来的时候不知身在何方,她艰难地移动着视线,眼皮子重得如同抹了铅,看什么东西又都是重影,有红色、绿色、蓝色……好容易定住了视线,她才看清楚,自己的手背上正插着冰冷的针头,吊针里滴滴答答地流着药液,耳边有机械重复的滴滴声,她猜想,应该是插在自己身上的什么医疗器械吧。
她想说话,结果牵动了伤口,猛烈的一阵剧痛,痛得她出了一背的冷汗,衣服被濡湿了一大片,腻腻的,贴在背上,让她觉得不舒服。她向来最怕痛,这一阵痛,她用了很久时间才终于恢复平静。她这次学乖了,只是小心翼翼地挪动身子,想要撑起来看看周围的情况,谁知道腿上又是一阵剧痛,她不敢再擅自动弹,压低了目光,终于瞥见原来自己的腿上打着厚重的石膏。她努力回想着昏迷前的事情,一大堆都是和他有关的事情,忽然才醒觉过来,原来她是出了车祸。
所幸捡回了一条命,她还能睁开眼睛看着这个世界。
隐隐约约,她听见有人在门外说话,她不敢妄动,但是耳朵还是灵敏的,她竖起耳边来听,听见一个男子富有磁性的声音,距离太远,她听不清晰,只听见“一辈子”“照顾”等几个残缺的词语,有一个女人开了腔,似是在与男子交谈,她认真一听,就辨认出来是芷香。劫后重生,又乍然听见自己亲人的声音,她觉得其间像是隔着前世今生,她心里激动难平,胸口不自觉就加大了起伏,又牵起一阵锥心刺骨的剧痛,她忍不住“啊”了一声,门外的人已经发觉,匆忙地就推开了门进来。
果然就是芷香。
芷香焦急的神情让南胭心里发疼,自己又惹姐姐担心了,姐姐从来都是完美的精英,此刻却有掩饰不住的憔悴,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喜悦和关心:“你觉得怎么样?”
只是另一个男子,她并不认识。她仔仔细细打量着眼前的男子,她心里甚至生起一丝怀疑,怀疑自己是不是失忆了,所以忘了这个人。她持久地紧盯着他,只觉得这男子生得十分俊俏,精致的五官,英气不凡的眉宇,她想了很久,就是想不起这个人是谁。
芷香似乎看透她的心思,忽然笑了声:“这位是赵先生,他把你撞伤了,所以一直守着你,半步都没离开过。”
赵枭霁咧开嘴笑,唇畔如同蕴着最温暖的阳光,让人眼前忽然明亮:“江小姐,我叫赵枭霁。”
南胭眨了眨眼,算是回应,复又盯着芷香。芷香疑惑,猜测着她是想表达什么意思,于是俯下身去,把耳朵贴在南胭的唇边。
南胭挣扎着开口,拼命吸着气,终于吐出只言片语:“对不起……”
芷香眼眶红红的,只怕自己忍不住就要落泪,她把手轻轻放在南胭冰冷的手背上,尽力微笑着说:“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赵枭霁绝顶聪明,听到芷香这么说,已经明白过来。
他仍是那么夸张而放旷地笑着:“江小姐,该道歉的人是我,是我把你害成这样,也是我害得芷香姐伤心难过。不过你放心,我现在就当着芷香姐向你许诺,从今往后,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照顾你一辈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