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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君炎心里琢磨着事情, 怎么也睡不安稳,就这样半睡半醒地躺了一晚上, 第二天还未天亮便出了门。
问过经手此事的人方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其间万民书所言草菅人命一说是因为范仲修建堤坝时, 怎么也打不了桩。据说后来直接用了数十名劳工去生祭,这些劳工都是当地的村民百姓, 也不知多少家庭因此而破碎, 不过说来也怪, 活人祭桩后,堤坝便能顺利打桩筑基了。
自古以来, 确实有活人祭桩的说法, 但一般只需要两名便可,而几十民无异于罔顾人命,当地百姓敢怒不敢言, 不仅要忍着亲人离世的痛苦,还要任劳任怨地被奴役干苦力修水利, 日出便要开出,日落都无法正常归家, 辛苦干到半夜都是常事, 简直不把他们当人看, 很多人体力不支累倒了,甚至不乏累死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暗无天日,劳工们唯一的期待就是能够早日完工, 早日解脱。
可这跟楼君炎所了解的情况截然相反,范仲当初的确遇到过打桩困难的事,但他不甚相信这种活人祭桩的荒诞之说,反而积极想办法解决,甚至想出牡蛎筑基的办法,但就打桩之事上水流湍急确实不太容易打桩,他尝试过多种办法皆以失败告终,恰巧工地上有三位劳工失足坠亡,他便抱着试试的心态用那三人的尸体再次打桩,这次居然成功了,但这绝对算不上草菅人命。至于不要命的压榨劳工更是无稽之谈,据楼君炎所知,只有碰到赶工期的时候,范仲才会要求他们晚收工,并给予一定的钱粮补助。
至于偷工减料,借着这次工程大发横财根本就不是范仲的作风,与其说流江水利是景昭帝歌功颂德的重要政迹,不如说也是范仲致力此生所要承袭的父志,是他全部的心血,他不可能做任何危害这项工程的事。且,楼君炎去年曾去流江视察过情况,发现范仲与其发妻住的地方极其简单,根本不像是一介知府该有的府邸,何来贪污工程款之说。
呵,还有打压同僚,他一门心思扑在工程上,连家中妻女都鲜少有时间顾到,更遑论有时间和精力去挤兑同僚,分明就是诬陷。
等楼君炎面了圣,正待说起范仲之事时,景昭帝不由分说地摆摆手,淡道:“爱卿若是为范仲而来,那便什么都不必说了,是有罪还是冤枉,等细查过后再作定论!”
楼君炎面不改色道:“陛下,臣并非为范仲,而是最近北漠,不,现在应该叫蒙北,等多地频发暴动,北漠人大多不服从大晋的管束,甚至火烧打砸大晋设立的官衙署邸,派去任职的官员惶恐不安,担心自己性命得不到保障。
臣建议在原有的基础上增加驻守官兵,并大力围剿不愿归顺之人进行严惩,震慑那些意图反抗的人,减赋税轻徭役,以减轻北漠普通百姓的重担安抚他们,积极有效的推行字,而不是流于表面,所有举措皆在恩威并施。
更为重要的是,原有的北漠土地广阔,臣建议将北漠原有的疆土分而化之,四分,或者八分纳入就近的州郡县。”
景昭帝摸摸胡须,满意道:“准奏!”
楼君炎已然知晓景昭帝的口风,便识趣地退了下去,紧接着便派人去了流江当地暗中调查,企图发现一些端倪。
从流江水利修建初期便设了局,一步步陷害范仲而不自知,究竟是谁如此煞费苦心?
可还没等楼君炎调查出有用的东西,范仲已被押解到了京城,交由大理寺提审,陆宗兼早已升任大理寺卿的位置,楼君炎便很方便地见到了范仲。
此时的范仲一身脏污的囚衣,不修边幅,精神极度萎靡不振,一副备受打击的样子,他抬眼看了看楼君炎,干涸的嘴唇微微翕动,想要张嘴说些什么,却终是无言地闭上了。
“怎么回事?你就不为自己辩解两句?”楼君炎沉眸,声音不大,却很有分量。
范仲不得不开口道:“楼大人,我因你的举荐做了闵州知府,去了流江,时至今日,我依然对大人感激不尽。八年前,我离京前曾说若大人有任何需要,我定当报了大人的恩情,可这些年来,我却是什么都没做到,还承蒙大人多方担待着。如今,我下狱,大人依旧愿意来屈尊来看我,我实在受之有愧。”
楼君炎拂袖,嗤了一声:“废话真多,这可不像你。”
范仲苦笑:“人总是会变。”
楼君炎盯着范仲看了一会儿,目光如炬:“我不想听废话。”
微顿,话锋一转,楼君炎慢条斯理地说,“范仲,难不成名利真的能改变一个人的本心,你也从两袖清风的清官变成了藏污纳垢胡乱杀人的恶吏?”
范仲忽地涨红了脸,握紧拳头:“我没有!”
楼君炎步步紧逼:“里面究竟有何隐情?”
范仲脸上痛苦和纠结轮番闪现,他沉默了,楼君炎见状,便放缓了语气,叹道:“你不说,我如何帮你?”
“我……我……”范仲言语结巴,手指捏的骨节泛白,彷佛下了莫大的力气才说道,“我并未草菅人命,我根本不知道堤坝下埋了几十条人命,也是最近才得知。流江水利是我的心血,我更不可能一手毁了它,兴造施工的每一个步骤,我都要亲自监工,不存在偷工减料……”
说到这里,范仲忽然顿了顿,眸光暗淡而自责,“但南水北调的过程中,也就是修筑分水堤时,我曾病倒了一段时间,便让我最信任的下属刘冰负责监工督造,直到被人揭发,我才回味过来只能是这里的工程出了问题……”
楼君炎眉头深皱:“即使偷工减料,工程质量不过关,主要责任也在于刘冰,私吞银两,贪污工程款也是他,你顶多算是因病失职,情有可原。至于几十条人命筑基之说,除了人证,根本就不可能拿出物证出来,就算堤坝下面真被埋了尸体,还能将堤坝毁了,将那些人的尸首挖出来定你的罪不成?而人证却是可控的!”
范仲默然不语。
此事的关键点主要在于流江水利的工程质量方面,而出问题的是分水堤而非主堤的流江偃,尚有办法补救重造,而于同僚不睦这些都是小事,想来问题不大,楼君炎便宽慰了一番范仲,抬腿朝牢房外走去。
范仲看着楼君炎离去的背影,欲言又止,终是没有叫住他。
见楼君炎出了牢房,陆宗兼便上前问道:“范仲如何说的?”
楼君炎将所知情况悉数告知后,陆宗兼也松了口气:“惩戒是免不了的,估计会遭贬谪,闵州知府是当不了了,但还不至于彻底丢了官位。”
范仲的案子事关重大,早已成为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热议话题,而景昭帝为保公允,督促大理寺和刑部一起彻查此案。景昭帝的态度很明确,若范仲是冤枉的,那便无罪释放,修建流江水利有功,自当加官奖赏,可范仲若真为了一己私利做出有损工程的事,贪污款项,辜负了他的信任,该如何惩戒便如何惩戒。
过了些时日,陆宗兼和刑部尚书吴瑞联手调查的结果是——范仲伙同刘冰对水利工程造假,以次充好,贪污大量的工程款项,且在范家地窖中发现了大批的金条,足有二十万两黄金,这么多的金条何至于藏于范家地窖,一查方知,范仲的养母和妻子曾以采购红薯的名义,暗度陈仓,将这些金条运送到范家。
罪证确凿,天子震怒,这是大错,不是景昭帝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行为,不只景昭帝要追究范仲的责任,朝廷近半的官员也紧跟着奋起而弹劾范仲,欺上瞒下,收取重利,若因范仲之过修建的堤坝不能抗洪,不能成功将南水调往北边,造成的损失和危害十年都弥补不了,朝堂投入了大量的物力财力人力却是这么个结果,若是因此倾覆田地,冲垮百姓房屋,若百姓再因此丧命……范仲实在罪大恶极。https://www.8gzw.com
期间弹劾最凶的人当属谏议院的大夫海云帆,这几年,海云帆成长惊人,早已成为谏议院的中流砥柱。
楼君炎虽有些不满海云帆所为,却能够理解,海云帆并非为了私欲或是名利,他与范仲并没多少交集,只因为他相信大理寺和刑部调查的真相,对范仲竟然毫无底线贪污银两而义愤填膺。
不要说海云帆,就连楼君炎都震惊,但他首先想的是,一定是谁故意陷害,他始终相信自己的眼光,绝不可能看走眼,范仲穷的一贫如洗,不可能行贪污之举。
而贪污款项这种事,不是一两个官员就能成事的,怕是要牵连出好些人来,不出楼君炎所想,首先牵扯出的就是工部。这些工程巨款的拨放都是由工部官员负责,而工程完成之后更要由工部这边的人去验收,当时去验收的官吏主要是工部侍郎宋承为首,他出发去流江之前,楼君炎曾嘱托过他,务必要小心仔细,一旦发现任何质量问题立即上报,但显然他没发现任何问题,即使工程存在问题,当然也有人不会让他轻易发现,后面便牵扯出范仲这档子事,没有验收出问题,宋承等官员首当其冲便要问责。
如今,楼君炎主要负责内阁事务,工部的事情这两年已经渐渐脱手交给得力的官员去做,这宋承就是他提拔上来的。
景昭帝可以说是雷霆震怒,一想到举国力修筑的工程到头来是个豆腐渣工程,怒火更甚,对牵连官员的量刑也颇重,直接摘了宋承等人的乌纱帽,就算楼君炎上疏陈情也无济于事。
而范仲自家中查出金条后,他便再也没有为自己辩驳,景昭帝当他默认了罪行,气的抄没范家全部家产,可范仲除了那批金条却再无其它值钱之物,可景昭帝犹自在气头上,不仅要罢范仲的官,还要杀范仲的头,最后在楼君炎的力劝之下,让范仲重筑加固分水堤以此将功补过方才保下他一命。
景昭帝放眼整个工部,经此肃清了一番,工部几乎无人了,而朝堂之上确实无人有范仲在水利工程上的造诣,当然楼君炎也有,但楼君炎如今已是内阁次辅,若让他去地方上去,未免显得有几分屈才。
何况,撇开没建好的分水堤,总堤流江偃确实宏伟气魄,更能抗洪,解决了困扰多年的水患问题。
“范仲贬为流江知县,限期一年,改造分水堤。否则,死罪难免!”
楼君炎叩首:“谢陛下!”
工部是他仕途的起点,也是他最初大展拳脚的地方,在他的改革之下,工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留下的官员各司其职,都是干实事的,结果整个工部基本就这样被摧毁了,经由他培养选提的人才也没了。
景昭帝挥手让他退了下去。
出了宫门,就见王宥迎面走了过来,楼君炎不失礼地作了一个揖,王宥回以微笑:“知人善用这方面,楼大人似乎做的还不够好,提携举荐的人都重利,私心太重。”
楼君炎屈指弹了弹官袍上的尘埃,轻笑道:“他们究竟是重利,还是私心太过,想必大人比我清楚。不过,我还要多谢大人提醒,我做的不好,便还有努力上进的空间,总比大人已经登顶的好,大人若还想做的更好,只怕是……呵呵,大人看看李承胤兄妹的下场便知了。”
“哼。”
王宥眼眸一眯,旋即拂袖离去。
*
楼君炎刚回到府上,就听陆燕尔说范仲的妻子和养母找上门来,他微微皱了皱眉,便去了前厅。
一老一少两位妇人扑通跪下地,疾声哭求道:“楼大人,奴家夫君是冤枉的。”
“楼大人,我儿是被人构陷的,他从未收过那些金条,都是老妇的错。”
陆燕尔看了一眼楼君炎,赶紧让人将她们拉起来:“范家嫂子,范家婆婆,你们快快请起,有什么内情尽管说与我家夫君,,夫君与你们家老爷是旧识,他一定会竭尽全力搭救的。”
楼君炎回来还来不及跟陆燕尔说范仲被贬为知县的事,她以为景昭帝还是坚持要杀范仲。
范仲的养母柴氏抹了抹眼泪,悔不当初:“都怪老妇,都怪老妇,就不该买那批红薯,谁知道红薯里竟藏了金条?”
柴氏悔的不知如何是好,她以前只是个种地的乡野村妇,大字不识,只知道庄稼地里刨生活,占点小便宜,后面成了官老爷的母亲,可这个官老爷儿子是个勤俭的人,俸禄除了贴补家用,还会救济他人,家里的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正巧那天遇到一个低价售卖红薯的人,买一斤送五斤,她当时见那农户穿的破烂,想着自己如今也是官老爷的娘,就不知道脑子怎么抽风了,竟然要买下那人全部的红薯,结果那人竟种了几百斤红薯,话已经说出口哪有收回来的道理,她只得硬着头皮全部买了回来,就那么堆到了地窖里。
哪曾想,这都是别人设下的陷阱啊。
楼君炎问:“卖你们红薯的人是谁,可还记得?”
儿媳杨氏回道:“原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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