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蝙蝠 13 明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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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雪不知道马爷为什么对碧玉的成见那么深,回家再看看碧玉,一样是那么柔和,那么温雅,出出进进依然无声无息。碧玉对老马养的那只瘸腿小猫也很好,映雪因为不喜欢它,从来不给它洗澡喂食,都是老马和钟点工干的。碧玉却好几次很耐心地替它洗澡,吹干,剪指甲,还给它买有品牌的猫粮。

老马偷偷在背地里对映雪说,我妈妈比你有爱心,你就瞧不起瘸腿的。映雪听了就微笑着没答话。

有天碧玉回家来,懊恼地在那里自言自语,说今天丢了钱包,钱倒罢了,连证件什么的也丢了,补办起来多麻烦,本来想去办张信用卡,现在还非得等证件补上了才能去办。

映雪听她念叨,就搭讪着先问她要不要钱零花,她可以先借给她的,至于信用卡嘛,她替她去办一张好了,门口就有家银行,办卡很快。

第二天映雪就拿自己的身份证件去办了卡。她是下了很久的决心,才把一个想在卡里先存笔钱,让碧玉随便零花的念头给压制了下去。她暗想可千万别自以为这是在体贴示好,对于碧玉这样的人来说,或许,她会认为那是一种冒犯,自己无意中冒犯亵渎了她,反为不好。

因为映雪替碧玉办卡,碧玉过意不去,执意要请映雪去吃法国菜。映雪先是不想去,后来一想,就别给脸不要脸了,她若不去吃,碧玉说不定又要费心买个什么礼物送她了,丝巾香水之类的,她抽屉里多的是,实在是浪费了碧玉的钱和心意,还不如吃饭实惠。

去的那家法国餐厅很高级,碧玉早早订了位子,她们走进大厅时,忽然远远看见对面有一群男女鱼贯而出,似乎是刚就餐完毕的,其中有一个男人,在人群里,眼神犹如闪电一样,在映雪身上闪了几下。映雪一怔,呆了有那么几秒钟,然后就转过脸去。

是燕山。他虽然边走边和身边的人说话,但映雪还是感觉到,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就那么一眼,映雪从余光里,瞥见碧玉深深地对燕山注视了一下。

映雪一点吃东西的心思都没有。为了掩饰,她的话反而比平时多,态度也比平时更热情。碧玉仍是淡淡的,一如既往的如水般沉静,她的手指温婉地翻着菜单,然后用纯正的法语点菜,映雪认识的中国人之中,法语能说得那么流利的,只有两个,她姐姐和碧玉。

映雪要求开一瓶酒,碧玉说,你不是在戒酒吗?映雪心里正有无数只小猫在抓挠她的肺腑,说不出的纠结缠绕,不喝酒简直就无法平静。碧玉不为所动,不答应点酒,只顾自己斟酌着点菜。点完,她把菜单一搁,说了一句听起来似乎是没头没脑的话:那个男人,比我儿子出身好。

映雪知道她指的是燕山。她没说那人看起来比我儿子有钱,有地位,帅,酷,稳健,沉着,优雅,敏锐……她什么都没说,只说他出身好。“似乎是出生于阀阅门第。”于是,言下之意,一切的一切,所有的稳健,沉着,优雅,敏锐,清贵逼人,便立时三刻有了源头,有了去处,有了一个支点。有个好出身,会投胎,事半功倍。另外,她眉宇之间的温文婉转里,仿佛也包含着别样的一层意思:其实那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有个好出身吗?

映雪早知道碧玉不可小觑,没想到她还真是深藏不露。就那么远远地一打眼,便能知道大致是怎么一回事了。这样的人才是可以和她姐姐相提并论的。姐姐只要在有男有女的人群中,且这群男女不是毫不相干的,她也只需一打眼,就能马上看出谁和谁是貌合神离,谁和谁是暗度陈仓,谁和谁大约是同床异梦,谁和谁没准儿早就一拍即合……这样的眼力,有的来自天赋,有的来自阅历,有的则来自阅历加天赋,其中更以第二种和第三种人居多。

姐姐就是第三种。映雪想象碧玉大概也是。

“老马是我的真命天子。”映雪说道,半带着点开玩笑的口吻,意思是,再是出身好的男人,现在与我何干?

碧玉也笑,回了一句:“在历史上,所谓的什么真命天子,不是揭竿而起的,就是谋朝篡位的,真正一脉相承下来的,倒也不用那么刻意标榜自己真命天子的身份了。”

映雪笑笑不答。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告诉她,遇见不会回答的,或者自己没有把握回答得完美的问题,就笑笑吧,多说多错,笑永远不会出错,而且让人不可捉摸。

碧玉没来的时候,家里很安静。现在碧玉来了,家里似乎更安静了,因为她这个整天人悄声敛息的,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但是,不平静和悄声敛息没有任何关联,映雪觉得,碧玉带来的是一场场精装大戏,一开始,是亲情剧。

周末晚上映雪回家时,家里就像肥皂剧一样,早已经在开演了,据说是马爷先杀到了老马这儿,开门见山,希望碧玉离开,马爷说了一句挺奇怪的话:“你要遵守诺言。”

碧玉说:“我会遵守诺言的。他是我儿子,我看看他都不行?”

“你现在已经看过了,该走了。”马爷冷酷地说。

碧玉就站起身来,一声不吭,回到房里整理行李。

老马正好回家来,见碧玉要走,一把上去就抓住她的行李,吼道:“这是我家,是我自己赚钱买的房子,他凭什么要你走?”然后又回头对马爷嚷嚷:“你凭什么赶我妈走?你的权力欲和控制欲也太强了吧,麻烦以后你不要再随便进来指手画脚。”

马爷顿时气得无语可对。碧玉皱眉向老马说道:“你怎么可以和你爸爸这么说话,太没规矩了。”

老马平时性格温驯,但是也不要触犯到他的底线,这时候他大概是什么都豁出去了,叫道:“他要我不认你,行,我就先不认他,我没有他这样冷酷无情的爸。”

映雪就在这个当儿回家的,她就像无意间走进一部肥皂剧里,剧情发展到这一步,她也不能置身事外,只得上去浸淫其中,责无旁贷地扮演里面的一个角色。

以映雪的角度看起来,马爷已经置身于一个对自己极为不利的境地里。要知道,人都是同情弱者的,他如此强势地要赶碧玉走,连对他一直心怀敬爱的映雪都看不过去,更何况是老马。碧玉不是松松,可以任意地驱逐。况且老马连松松被逐都非常不忍,一直愧疚了很久,今天马爷又要驱逐他心目中至尊无上的亲妈,旧愁新恨,这让他情何以堪?

映雪于是上去先夺了碧玉的行李,说道:“你别走,我们在一起不是过的很好吗,别走。”紧接着,她赶紧又把马爷给扯开,“马爷,我们先去楼下喝杯咖啡吧。”

她在心里说,你再不走,真的会把事情越搞越砸。

马爷被映雪扯下了楼,映雪在咖啡室里给他叫了一杯热咖啡,马爷没心情喝,只是沉默着一言不发。他最大的软肋就是——老马是他唯一的儿子,怎么办,这豆腐掉在灰堆里,吹又吹不得,打又打不得,没辙可想。

映雪不知道马爷在想如何把豆腐和灰分离的问题,她陪马爷默坐了一会,终于忍不住问:“马爷,干吗发那么大火?我觉得你对碧玉是有点过分了。”

尽管映雪话说的很柔和,但马爷还是生气地一捶桌子,问:“丫头,我是一个过分的人吗?”

“不是。但是今天看起来好像……”映雪竭力温和地和马爷交涉:“血浓于水,谁都知道,这世间最割不断的是血缘之爱。”

马爷不语。

“到底是什么原因呢,”映雪问:“你告诉给老马听,如果你说的对,老马会理解的。”

马爷端起杯子把咖啡一饮而尽,然后,语调迟缓地回答了四个字:“我不能说。”

马爷低下头去,在那一瞬间,映雪感觉到了他的苍老。

苍老外加深沉稠厚的无奈。

映雪心底非常怜悯。但她明白,马爷所作的一切其实都是无济于事的。前八十回《红楼梦》里,最让人悲恸的故事是什么,不是抄检大观园,而是逐晴雯,每次映雪看到这一章,都会热泪盈眶。她知道,要把一个人从另一个人的生活里和心里驱逐出去,地理上也许能做到,但是从灵魂的领地上来看,难度太大了。

连晴雯这样一个丫头被驱逐,贾宝玉都还要去看她。更何况是碧玉,老马已经不惜和自己的老爸翻脸相拼。

映雪想,马爷为什么不明白自己这是在和天底下最牢固的爱情做对峙呢。

“马爷,放别人一码,也许也就是放自己一码……”

马爷叹息。现在只有映雪还能保持中立,还在好言安慰他,他肚子里憋了滚滚长江东逝水一般的往事,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一一诉说从头。

“……我和她是中学同学,后来她考上音乐学校,我为了追随她,也去考了和她同一个学校。我是拼了命才考上的,要知道,我没有天赋,考听力,和弦连接我都不怎么听得出来,勉强读到大二,那一年,她爸爸去世,家境一下子差了,她从娇贵的大小姐变的生活拮据,我也在那一年辍了学,出来打工做生意……其实我在经商财经方面倒有点天赋,如果不是为了她,自己非要去上什么音乐学院的话,说不定我也能成为巴菲特……但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那时候想着自己再读下去也是浪费时间和学费,不如先出来赚钱,让她能过的好一点……她很执着,让我不要放弃,对我说,我教你,你下班回来,我就把白天老师教我的,我都教给你……其实我想对她说,我对那些东西真的没多大兴趣,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我只是想能和你有共同语言,让你不会认为我很粗鄙……”

这是马爷和碧玉的前传。映雪以为他要掀开一段岁月的幽暗片段,可是,汩汩滔滔,他说的却全都是些情事的明艳。

曾经深爱过,正因深爱所以才伤亡惨重;曾经有过那样的明艳打底,正因明艳,所以那些未知的幽暗才更是不堪。

现在的马爷,映雪感觉,他对碧玉的心早已死得透透的了,一点尘灰飞扬的机会都没有,古诗里管那叫什么,“我心已做沾泥絮,不逐春风上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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