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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手符纸飞出,一变二,二变四,四变八,一瞬间便将他自己围在了当中。德罗星和毗沙黎两人掌中喷出的火焰虽烈,却像是撞上了一个透明的大坛子,只在外面打转,怎么也攻不进去。无心也知道这玉霄太素天辖咒不能持久,逆用此咒虽然挡得一时,自己的动作已经缓了一步,正待将左手的五雷破使出去,站在那里一直一动不动的桑波底忽地睁开了眼睛,舌绽春雷,一声暴喝,左手突然间长了数尺,一下抓住了无心的肩头。
这是天竺苦行瑜珈术。瑜珈术练到极处,周身都如软泥,可以钻入小坛之中,埋在地底数日不死。桑波底的瑜珈术功力极高,这一下出手已突如其来,无心只觉肩头像是压上了一块极重的石头,骨头几乎要被压断,痛得“哎哟”一声叫了起来,一个踉跄,跪倒在地,心道:“完了完了,我也大小看他了。”桑波底名列阿耆尼宗三尊者次席,本领还在婆摩罗耶之上,无心先声夺人,只道已抓住了桑波底的破绽,哪知桑波底当真称得上深不可测,反是自己上了圈套。
桑波底一睁眼,德罗星和毗沙黎两人重又摔倒在地。方才他使出了口不言、目不视,但耳朵仍然能听到。甲板上尽是浓雾,看也是白看,一横心,冒险将无心诱进来。听得果然有人欺近,立刻驱使德罗星和毗沙黎两人挡了一招,再以瑜珈术出手,果然将无心擒住。他长吸一口气,正待以火术将无心烧成焦炭,却听耳边一声巨响,前心又是一疼,似是有人用刀刺了进来。
无心与他相距还有数尺,又是跪倒在地,而他身边也没有旁人,难道真有隐形之人攻过来?他已顾不得再烧死无心,一口气运到胸前,却觉手一松,无心脱出了他的掌握,一下退出了浓雾。
那正是无心的厌胜术。无心被桑波底擒住,心知生死已在一线。幸好双手还得空,他一把拔出腰间的摩睺罗迦剑,向胸前轻轻一划。桑波底手搭在他的肩头,已被无心以厌胜术将他的身体与自己化为一体,这一剑划去,等如划在桑波底身上。桑波底根本不懂这种厌胜邪术,若是无心刺入自己心脏,那桑波底当然也立即毙命,只是无心哪有这种玉石俱焚的气概?这一剑划得甚轻,连皮肤都不曾划破,桑波底的瑜珈术又高明之极,根本伤不得他。倒是耳边那一声响让桑波底吓了一跳,让无心趁机逃脱。
桑波底按了按胸口,并不见有伤,他越来越怒,心道:“这唐人当真狡猾。”虽然无心功力还不如自己,但天竺虽然也有骗子,人却大多忠厚,他还从没遇到过这等滑不留手的人物,真真假假的法术一块儿上,每一步看似无关紧要,其实却紧密相连。再在浓雾中对抗,那自己没有出手的机会,只有任由无心进攻,天知道他还会有什么奇奇怪怪的法术用出来。到了此时,桑波底也已不敢托大,手一挥,一片火舌扫过,将甲板上的雾汽扫却。
海风不小,加上桑波底这一扫,甲板上立时清清朗朗。但他刚把雾汽扫空,却觉胸口一闷,几乎要摔倒在地,心道:“不好,我用力太过了。”他自恃神通广大,但终究不是神圣,方才接连用出十二火神术,又强行驱使德罗星和毗沙黎,一时间真气不继,已无力再去追击。他弯下腰,双手从小腿里侧扳住脚跟,人忽地倒立过来,以头顶支地,双足向天,调匀呼吸。这是瑜珈术的一个法门,运气一周天便可恢复体力。大敌当前,事不宜迟,若不能尽快恢复,那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无心生怕桑波底会追击上来,脚尖连点,人如飘风般退到了座舱拐角处,莎琳娜正站在那里。方才无心让莎琳娜安心躲好,不要出来,但莎琳娜实在放心不下,见甲板上尽是浓雾,也不见无心踪影,实在担心无心会出个三长三短。她看不到无心的影子,生性一火铳反而打中了无心,所以将火铳对空放了一下。亏得这一声响让桑波底分了分心,无心才得以借厌胜术脱身。他心道:“到底还是自家老婆好。”他退到莎琳娜身边,抹了把汗道:“莎姑娘。”虽然有些怪她不该出来,但若不是莎琳娜发了一铳,他也逃不出桑波底掌握。
莎琳娜握着另一把火铳。此时雾汽已在散去,看得到桑波底的身影,她面上忽地一红,道:“无心,他在做什么?”
无心扭头一看,见桑波底正头上脚下地倒立。他昔年避居密宗龙莲寺,见寺中僧侣练功也有这种姿势,知道桑波底真力不继,现在攻击,实在千载难逢的良机。他将手中的雷符揉在掌心,急道:“莎姑娘,你给他再来一下,我让他吃个五雷轰顶。”
莎琳娜犹豫了一下,低低道:“要杀他么?无心,他们没有为难我们……”
无心心头一凛,忖道:“莎姑娘跟我说过那个骑士风度,我要是不依不饶,非要她一铳把这老头子毙了,只怕也要被她看不起。好吧,让莎姑娘看看,我无心也是侠者本色!只是……”其实无心做梦也没什么行侠仗义的念头,带莎琳娜一同上船,一是不放心让她孤身留在码头上,二来也是动这把火铳的念头。只是他只答应恒伽将那颗波里提毗珠夺回,委实不愿杀人,可现在桑波底势若疯虎,他死里逃生了一回,哪里还有不伤人的念头,保住自己和莎琳娜的性命就已是上上大吉,要装侠者本色的派头,他没半分底气。
桑波底却不知莎琳娜手中还有这等利器。他虽在炼气,眼睛却死死盯着无心,见他们低低说些什么,虽然听不懂,多半是商量如何对付自己。此时他胸口气息已提起了五六成,猛一提气,双手松开了脚跟,忽地往甲板上一按,人又翻了过来。他的手掌刚触到甲板,地面立起腾起两道长长火舌,如活物般直冲向无心。无心大吃一惊,顾不得再用雷法,右手反手抽出背后长剑往身前划了一道,喝道:“快打他!”只说得这一句便急急忙忙念道:“水府神,水之精。驱雷电,运雷声……”这召水府咒颇为繁复,他只顾念咒,已来不及多说了。
眼看那两道火舌便要迫到无心跟前,只听“砰”一声响,无心鼻子里闻到一股硝磺之气。他心头一喜,却见桑波底愕然站立,火舌不再迫过来,在他身前却有一个小洞,里面亮晶晶的有颗银弹丸。
没打中!无心险些叫起来。一路上他有时也玩玩火铳,当然他是不舍得把银丸打掉的,打的都是铅弹,虽然准头远比不上莎琳娜,可一丈以内还是指哪打哪,例无虚发。莎琳娜的火铳术远远比他高明,在这点距离本没有不中之理,却只打了个空。他怔了怔,马上回过神来,心道:“原来莎姑娘不愿伤人。唉,这真是宋襄公之仁了。”
桑波底此时心中亦是忐忑不安。火药虽然早已传入天竺,但桑波底并不曾见过火铳,只约略听说,昔年蒙军铁骑踏破宇内,有一种火铳极是厉害,伤人立死,便是身披重甲也挡不住。与无心相斗时听得一声巨响,他还不曾想到这儿去,待见莎琳娜手一扬,又是一声巨响,身前的船甲板上却出现了一个小洞,里面是一颗亮闪闪的银丸,他这才猛然省悟,心道:“是火铳!”
先前在码头上桑波底虽然迫使莎琳娜随自己前去,但想到自己一帮大男人欺负一个少女,桑波底自己也觉得丢脸,因此不惜拉下面子要无心转达他的歉意。他恼恨无心骗了自己,对莎琳娜终究有不忍之心,方才这火神术也是尽数向着无心去的。见莎琳娜放出火铳,但相距如此之近,却只打在自己跟前,无疑是莎琳娜手下留情了。他心中更是迟疑,忖道:“这两人到底想做什么?”婆摩罗耶是无心杀的,那是罗娑婆那传的话,与无心交谈也是罗娑婆那传译。而罗娑婆那处心积虑对付自己,他的话当然不能信。桑波底人虽暴躁,终有数十年苦行之功,此时细想,便觉其中另有文章了。
无心见莎琳娜没打中桑波底,他不敢去责怪莎琳娜,见桑波底也没有趁势攻来,召水府咒也不念了,左手一摊,掌心的雷符无火自燃,正要用出五雷破,莎琳娜在边上忽地一拉他的手臂,轻声道:“等等,他好像有话要说,先不要动手。”
无心如此乖觉,哪会不知的。只是他和莎琳娜不懂天竺话,桑波底又不懂华语,也不知该如何交流。他迟疑了一下,道:“莎姑娘,你知道他要做什么?”
莎琳娜轻轻咬了下嘴唇,哼了一声,道:“你不是会打手势么?去跟他比划一下好了。”
无心哭笑不得,心知莎琳娜还在恼他在酒馆与那个天竺女子搭讪。只是心一定,他也已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心道:“哎哟,难道恒伽姑娘是骗了我?”恒伽容貌绝世,软语商量,无心先入为主,觉得这火天宗仗势欺人,不是些好东西,现在看来,桑波底其实并非蛮不讲理之人,此事恐怕另有内情。他也犹豫了一下,道:“好歹我都去跟他商量一下。莎姑娘,你快将火铳装起来,万一讲不通,你可要来救我。”莎琳娜只有两柄火铳,现在两柄火铳都已放过,再装弹丸火药需要时间,自己去和桑波底东拉西扯,正好可以给莎琳娜争取填装火铳的时间。
莎琳娜点了点头,道:“好的。”她虽然不愿杀人,可桑波底假如真要杀了无心,那也说不得,非把桑波底打死不可。
无心有莎琳娜在后面撑腰,胆气壮了三分。他整了整道袍,满面堆笑地慢慢走上前去,双手摊开,以示并无恶意,嘴里道:“桑波底,无心,好朋友,好朋友。”桑波底虽然不懂华语,但这名字总听得懂。反正罗娑婆那已借水遁而逃,桑波底只怕也在怀疑自己中了罗娑婆那的圈套,自己正好把一切都栽在罗娑婆那头上好了。
桑波底果然有这个疑心。见无心双手摊开走过来,他定了定神,心道:“和这无心不要是个误会吧,管他想干什么,先看看再说。”他先前用力太过,此时也正好调匀呼吸。
无心走到桑波底跟前五六尺,见他也没有动手的意思,心中更是镇定。正想着该如何向桑波底解释,忽然从那艘靠拢过来的船上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无心先生,多谢你帮忙。”